第九十章

三月初,進行派駐容山島金礦的官員終於到了。

也不知道朝中經歷過了怎樣的脣槍舌箭,前來接管的程姓官員上任之初,就催促周鴻儘快帶兵離開容山島,又問起原來的礦工去向。

周鴻久不在京,並不認識程姓官員,不過從他囂張的氣焰也能猜測得出這位是有點背景的,他也懶得理程姓官員背後究竟站着誰,只道原來的礦工都是被倭寇擄掠而來,早已送還歸家。

程姓官員有幾分不高興,埋怨周鴻不該將礦工都放走。

周鴻懶得同他爭執,帶着明州水軍大營的人離開了容山島。

朝中很是重視容山島的金礦,程姓官員來的時候,還帶着一隊軍士駐守容山島,而不是令東南水師派官兵駐守。

周鴻反而鬆了一口氣,與葉芷青並肩站在船尾甲板之上,回望漸遠的容山島,很有幾分憂心忡忡:“我總覺得容山島新來的這位心術不太正。島上現在沒有礦工,也不知道他準備怎麼挖金?”

葉芷青反問:“難道他還會學張九山,在沿海各處擄人來挖金不成?”那不成了強盜作派了?

周鴻卻並沒有被她的異想天開嚇到,而是苦笑:“誰知道呢?我聽他的話意,視百姓如螻蟻,真不知道他怎麼解決礦工問題。”

“要不你順手替他解決了唄?”

“我怎麼替他解決?總不能把我明州大營的將士們派去給他挖礦吧?”

葉芷青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難道沒有罪大惡極的死刑犯?把窮兇極惡的人丟給他去挖金,沒有船隻這些人連越獄都不能。”

周鴻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小腦袋瓜裡都裝了些什麼,真是敢想敢幹。”

這些日子,連暉帶着手底下一幫軍醫都快把葉芷青供到桌上去了,每日追在她後面與她探討醫術,葉芷青也趁機向連暉學習,從一方探討變成了互學互長。葉芷青學到入迷處根本不記得還有個男朋友周鴻在等着她,每每週鴻去連暉處抓人,都引的一幫軍醫們低頭偷笑。

連暉私底下跟一幫軍醫感嘆“真沒想到少將軍也有這樣一天。不過他太會挑人了,葉子各方面都好,可比那些只會在繡樓裡繡花的大家閨秀強太多了。將來成婚之後,夫唱婦隨,不知道多和美。”

既然周震都對周鴻與葉芷青的來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連暉也覺得周大將軍這是表示滿意這門親事,他更是樂見其成。

戰船在海上航行,周鴻好不容易能夠突破連暉的封鎖線將人抓過來陪自己,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把人拘在身邊,葉芷青靠在他身上,遙望浩淼煙波,忽爾起了興致,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周鴻有幸聽過她講的那隻無法無天的石猴的故事,雖然未能聽到結局,但當時卻也胡思亂想過一陣子,只覺得她講的猴子大有深意,當下捧場:“那快快講來。”

葉芷青清清嗓子,開講:“以前武林中有位泰斗極人物,名叫王重陽,他手裡有本九陰真經。但是臨死之時怕派中弟子護不住這武林至寶,便將經書分爲上下兩部分藏,免得被武林之中邪魔給一鍋端了。他有位師弟很沒正形,一把年紀只記掛着玩,名周伯通,外號老頑童。”她從老頑童揹着這一半武林秘寶出發,途中被黃老邪哄騙,將九陰真經借給黃夫人觀看,沒想到黃夫人看完之後,卻說老頑童帶的只是一本普通的占卜之書,老頑童一聽之下,把半部九陰真經撕的稀巴爛,掉頭而去。

周鴻聽得有趣,忍不住追問:“難道這部書當真是假的?老頑童的師兄難道弄錯了?”

葉芷青搖頭:“非也非也,卻是這位黃夫人過目不忘,只看了兩個時辰就將半部九陰真經強記,哄的老頑童氣憤之下撕了經書,回去卻將自己所記默寫了下來,想着找到上半部九陰真經,好讓黃老邪練起來。”

周鴻聽得瞪大了眼睛:“世上果真有過目不忘之人?史書中總有記載,真沒想到還有女子聰慧至此。”

葉芷青:“你這是瞧不起女子啊?”她今日心血來潮講起射鵰,卻是記得射鵰裡有一段周伯通騎鯊遨遊印印象極爲深刻,遙想碧波之上,老頑通隨心所欲踏浪騎鯊,多年不忘。

射鵰之中,郭靖黃蓉乃是主角,但葉芷青獨愛老頑童的隨心所欲,她講起老頑童得知當年被騙,跑去找黃老邪,結果被困居桃花島,居然練成了絕世武功,在海上與洪七公郭靖三人擊鯊求生,後來與歐陽鋒叔侄打賭跳海,最後卻騎鯊出現,救了洪七公跟郭靖黃蓉。

周鴻聽到洪七公郭靖與老頑童在海里連擊數百條鯊魚,已是神往,又至歐陽鋒毒殺整個海域的鯊魚,早已驚呆,及止洪七公等人踏入絕境,周伯通騎鯊出現,情狀詭異萬分,連他這樣向來刻板嚴正的人都笑出聲來。

“這位老頑童還真是……”好玩的緊。

他從小几乎算得在軍營之中長大,年紀稍長就隨父出征,又是周家長子,身負重擔,將來周震卸甲歸田,他便是東南水軍的下一任大帥,接受的又是最嚴厲的教導,常年在營中幾乎不苟言笑,也就是後來認識了葉芷青,才活泛了起來。

射鵰英雄是成人的童話,裡面的人物各有風采,迷倒了不知道多少成年男女,就連周鴻聽了也是神往不已,對老頑童的本事讚歎不絕,只是對他認爲娶妻是天底下最麻煩之事的想法不能苟同。

他摟着葉芷青笑道:“老頑童活的當真是恣意逍遙,天下間有幾人能比得上?只不過他並不知夫婦之樂,這卻是有些遺憾了。以前聽你講石猴的故事,後來也沒聽到結局。又出了個老頑童黃老邪這些人,你這滿腦子哪裡來的這許多故事?”

葉芷青裝糊塗:“也許是小時候從哪本書上看到的吧,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楊家有幾分薄產,家中還使喚着家下奴僕,若說她每日去茶樓聽書,這可就有些騙人了。

周鴻還當是她自己編的,心裡對她更是稀罕不已,只覺得她古靈精怪,滿腦子奇思怪想,只恨不得一時裡上岸,儘早成親,將人娶回家纔好。

但等得船到明州,他欲請了葉芷青前去家裡住,卻被葉芷青婉言拒絕了。

“我這般貿貿然登門拜訪,恐怕失了禮數。總還要你回家稟明父母纔好。”

周震的態度似乎十分友好,但葉芷青卻深知,自古婆媳矛盾難解,公公與兒媳婦之間卻甚少產生矛盾。

她自己這些日子揹人處思量,雖然還未玩夠,可週鴻求婚的誠意也不容置疑,且他又是個十分認真的人,若是此時再跟他說:咱倆就是玩玩而已,結婚就算了吧。保不齊周鴻就要惱火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與周鴻這兩個月朝夕相對,竟然教她生出了不捨,不捨他大怒傷心。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鴻將人在明州客棧安頓好了,這纔回水軍大營去交差,見到周震就問起周夫人的態度“父帥,我娘如何說?”

周大將軍被夫人一頓眼淚打敗的事情,講起來自己也覺得丟臉,實在不好意思在長子面前提起此事,只能含混和稀泥:“這個……此事還要你跟你娘說說,總要你娘見過了葉姑娘纔好說話吧?”

周鴻滿心歡喜,還當週震已經在周夫人面前爲他說了好話,只等他把人帶回去就能得償所願。以周夫人盼着他及早成親的想法,再加上情人眼裡出西施,葉芷青在他眼裡千好萬好,周夫人再無不同意之理。

他回去之後,向周夫人提起自己要娶葉芷青爲妻,又將葉芷青的諸般好處都講了一遍。聽在周夫人耳裡,暗裡只感嘆外面的野丫頭把自己兒子哄的五迷三道,那麼一個穩重可靠的兒子如今變的滿腦子兒女情長,跟傻瓜笨蛋也無甚兩樣。

周鴻越誇葉芷青,在周夫人心裡便越是厭惡她。

人還未見着,她先就添了無數惡感,對葉芷青不知道加了多少條罪名,面上還要做出有興致的樣子:“葉姑娘既然這般好,你怎的也不把人領來給娘瞧瞧?”

這種事情她做姑娘的時候就見識過,家中長兄虞文衝就曾經迷戀過一個外面的女子,也提出要接回家裡來做平妻,正室鬧將起來,前往虞老夫人處自請和離歸家。

虞老夫人當時並未動怒,安撫住了兒子,卻是背後對着那外面的女子施加壓力,將兩人拆散了。事後虞文衝不知就裡,只怨恨自己不曾帶眼識人,他自以爲的情比金堅不過是一場笑話,乖乖迴歸家庭。

彼時虞大夫人也只能咬牙和血吞,又親自跟婆婆開口,討了虞老夫人身邊一個丫頭去安撫丈夫,總算做到了家裡妻妾和順。

周夫人當時才十歲出頭,並不理解這其中深意,但是卻對虞老夫人當時處理此事的手法牢記在心。要到今時今日,她處於虞老夫人當年的位置,不想母子爲個外面的女人反目,這才能明白做母親的萬般苦心。

周鴻並不知箇中曲折,還當週夫人對葉芷青也很是喜歡,當下還道:“我本來要帶葉子回來,想讓她暫時住到家裡來,但是她不肯貿然來。兒子來問過了母親,也好讓她先來府裡住着,等成親的日子近了再說。”

周夫人心道:好哇,竟然早就謀劃着要與鴻兒成親,到底是外面風塵裡打滾的女人,不知道要有多少籠絡男人的手腕。暗歎長子在軍營裡太久,竟然傻愣愣於女色上頭不開竅,被個外面的女人給鑽了空子。

她還着意誇了一番葉芷青:“聽你說來,這位葉姑娘倒是頗懂禮數。”至少還沒蠢到底,知道不能直接急赤白臉闖進家裡來。“恰巧最近你父親跟你得勝歸來,府裡要舉行宴會,邀請了各家夫人小姐,不如到時候也請了葉姑娘前來,讓她也跟明州府的小娘子們親近親近。”

周鴻深覺母親考慮周到:“那就說定了,兒子到時候去接了葉子過來,讓妹妹陪着她。”

周琪在旁邊躍躍欲試,早就想見見葉芷青,也不管周夫人高興不高興,滿口應了下來:“大哥放心,我一定陪着葉姑娘。”

周夫人恨不得把這丫頭的嘴巴縫起來。

依着她的想法,自己的女兒閨閣千金,哪裡用得着紆尊降貴去陪個外面不知來歷的野丫頭的?沒得帶壞了她乖乖的寶貝女兒。

只是此刻萬不能讓長子瞧出心中所想,便只指了一下女兒的額頭:“你這般瘋瘋顛顛,也不怕到時候嚇着了葉姑娘?等葉姑娘來了,娘找別家溫雅的小娘子來陪客。你可別咋咋呼呼往前衝啊。”

周琪吐吐舌頭,嘴裡應了,心裡卻想着回頭一定要找個機會跟葉芷青親近親近。

周夫人既有心拆散了兒子跟葉芷青,當下不動聲色,過後卻佈置了起來,先是悄悄派人去明州最大的花樓裡,請了三位花魁娘子。又嚮明州各府上撒了帖子,明爲賞春,實則爲是兒子選妻。

周家世代駐守東南,水軍大營又在明州,周夫人又出身於虞府,倒是真有不少名門閨秀想要嫁入將軍府。

到得宴客的正日子,將軍府門前車水馬龍,賓客難行。

葉芷青早就得了周鴻傳信,備了容山島山間密林挖來的靈芝,海里撈來的紅珊瑚珍珠等物,尋了上好的錦盒裝了,讓思萱捧着,坐了周鴻派來接人的馬車,前往周府。

周鴻倒是想親自過來接人,可今日家中宴客,周夫人此次不單請了各府的夫人小姐,還以周震的名義請了明州府各官員名門,算是慶賀張九山賊寇伏首之喜,每個前來賀喜的見到他都要寒喧幾句,無法脫身。

葉芷青坐着周府的馬車,到得後門口,車伕將馬車停下來,早就守在後門口的婆子引了她往府裡走,還漫不經心道:“今日府裡大宴賓客,來了許多夫人小姐,老爺少爺們,將軍跟少將軍都很忙,夫人跟小姐也忙着招呼來賓,怕冷落了姑娘,就請了幾家小娘子來陪着姑娘,等過會有空,夫人會來見姑娘的。”

思萱轉頭看了一眼葉芷青,她的舌頭被割,即使心裡覺得奇怪,也說不出話來,但見葉芷青似乎對這樣明顯的冷落並無察覺之意,客客氣氣同婆子說了兩句,跟着到了一處僻靜的院子,門口守着的小丫環便引了她們主僕二人進去。

葉芷青便道:“既然夫人很忙,不如勞煩媽媽將禮物呈上,等夫人有空了再見也不遲。”

婆子接過思萱捧着的錦盒,將人交給院門口候着的小丫環,這才走了。

葉芷青深吸一口氣,聽得遠處絲竹繞樑,餘音不絕,馬車來的時候路過將軍府正門,倒有不少夫人與小姐從正門而入,而她卻是從後門被引進來的,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周夫人恐怕並不願意她進周家的門,這纔在初次見面就給她個下馬威,好讓她知難而退。

葉芷青跟着小丫環進得院子,但見院裡花架之下坐着個紅衣女子,妝容精緻,見到她進來便懶懶開口:“這是哪家的妹妹,我怎的從未見過?”卻是一把嬌媚入骨的好嗓子。

忽聽得正房裡傳出一聲冷笑:“你又不是男人,難道哪家的姑娘都讓你通通見過了不成?”

葉芷青聽得這話,便覺有異。

她也並非沒見過大魏的女子,便是淮安王蕭燁後院裡的女人,恐怕說話都沒這麼大膽的。而周府今日請來的應該是明州各家閨秀,哪會如此不知顧忌?

正房簾子被掀了起來,又出來兩位美人,廣袖襦裙,其中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生的豐滿,繡着大朵豔麗海棠花兒的抹胸堪堪遮住了胸前一半春色,卻露出一痕雪膚,胸前堆疊山峰。

三雙眼睛同時望住了葉芷青,但見這少女穿着一件春衫,裹的嚴實也就算了,就連面色都透着一股清冷之意,倒不必刻意描眉畫脣,雪膚花貌就將三人通通比了下去。

這世上就有一種女子,生的貌美而不自知,她亦不是靠着賣弄色相而生,於是容貌於她並無特別的意義,反倒讓她們習慣了賣掉色相的淪爲了下乘。

另外一名穿白衫的女子比起身着紅衣紫裙的兩位,要溫柔含蓄許多。她踏出門來,到得葉芷青面前,向她溫柔一笑:“姑娘難道是飛鳳樓的趙環兒妹妹?久仰大名,只是一直無緣得見!”

趙環兒是明州府花樓裡新近崛起的美人,引的許多名門子弟,書客雅士追捧,據說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少人一擲千金,就爲了聽她一曲,或者與之和詩一首。

葉芷青心下已有了不好的猜測,思萱卻發了怒,上前來扯了她的袖子就要走,一雙眼睛都氣紅了。

“思萱別急,等我弄弄清楚,咱們再走也不遲。”

葉芷青安撫了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自己的身份,只朝三人笑笑:“敢問三位姑娘芳名?”

三人各報了個名字及花樓的名字,葉芷青只笑微微道:“我還有事要見周夫人,很抱歉不能陪三位了。”她率先一禮,往院子外面走,守着院門口的小丫環卻攔着不放:“姑娘,我們夫人現下有事,沒空見姑娘,不如姑娘先在這院裡候着,還有三位娘子相倍,等夫人抽出空來再見姑娘。”

葉芷青對特殊職業的女子並無惡感,只是對周夫人此舉不痛快。都說人以羣分,周夫人請了三名花魁娘子來陪她,豈不明明白白在說,在她的眼裡,姓葉的類同娼妓之流?

這已經不光是對她的侮辱,也是對周鴻的侮辱。

她冷冷直視小丫環:“你如果不怕把事情鬧大,儘可以攔着我。另外煩請轉告你家夫人,她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沒空見我,我先告辭了!”

小丫頭是周夫人身邊的心腹,周鴻提起要帶葉芷青來見之時,她就在房裡侍候着。周夫人這番佈置瞞着周鴻,自然不欲引人注目。

她向葉芷青輕施一禮:“姑娘還請稍候,奴婢這就去稟報夫人。”

院子裡三個女子看葉芷青這副樣子,似完全不怕得罪周夫人,都在心裡猜測她到底爲何膽子這麼大,穿紫衣的女子揚聲笑道:“妹妹今日是來砸場子的嗎?”

葉芷青卻頭也不回,帶着思萱出得院子,往前走了兩步,站定在這院門前一處荷塘邊上,等候小丫環來回話。

不多時候,果然周夫人請了她去見面。

她跟着小丫環到了一處廳堂,周夫人已經到了,坐在上座冷冷看着她。

葉芷青向她行禮,周夫人聲音裡辨不出喜怒,神色漠然請了她在下首坐了,才道:“我家鴻兒久在軍營,是個實心眼,根本也沒見識過外面女人的手腕,還要謝謝葉姑娘讓他有機會見識一番。往後等成親了,也省得再着了外面女人的道。”

她這番話說出來,原以爲葉芷青必然惱羞成怒。外面的女人們想盡了辦法進高門大戶,卻不知高門大戶規矩森嚴,被揭了畫皮無不露出本性。

“夫人這話是何意?”

周夫人朝身邊的婆子使個眼色,那婆子便道:“端上來——”只聽得門口腳步聲起,小丫環端了朱漆盤進來,風掀起了上面蓋着的紅布,裡面整齊碼着十來個銀錁子。

小丫環將漆盤端到葉芷青面前,周夫人脣角含了冷笑:“我知道外面的女人們要麼求財,要麼想要名份。可週家的大門也不是誰都有資格踏進來的,非名門閨秀怎麼能配得上我的鴻兒?!勞葉姑娘費心,讓鴻兒見識到了外面女人的手腕,我替鴻兒未來的媳婦謝謝姑娘。”

葉芷青揭起紅布,掃了一眼盤子裡的銀錁子,諷笑:“原來周少將軍的情義就值這麼一點銀子?”

周夫人面含怒色:“你是嫌少?”

葉芷青直視着周夫人的眼睛,語聲輕而堅定:“我只是替少將軍感到可悲他一個頂天立地的俊傑,卻要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如此羞辱。在我心裡,少將軍待我之心萬金難求,在夫人眼中,卻覺得少將軍的感情是可以隨意輕賤捨棄的!我可以不進周家的門,也可以被夫人視爲娼妓之流,勞夫人花銀子請了人來輕賤於我,還要拿我當乞丐一般打發了。原來在少將軍心裡高貴溫雅的母親原來是這樣的人,我也算是長了見識。告辭!”

她起身離開,走到門口聽到周夫人的喝阻聲:“且慢!你不會想着回頭見到鴻兒,便要挑撥離間我們母子關係吧?”

葉芷青心裡如烈火烹油一般,倘若之前見到周夫人請了花魁娘子來陪她,心裡不由便起了火星,此刻卻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她轉頭輕蔑一笑:“周夫人捨得隨意折辱自己的兒子,我卻不捨得讓少將軍感受被骨血親人在背後捅刀子的滋味,夫人還請放心!”

她話音落地,人已經出了廳堂,帶着丫環很快就在周夫人視線之外。

這一下變故,遠在周夫人的算計之外。

以她的想法,要麼是葉芷青惱羞成怒,露出醜態,要麼跟她討價還價,拿了銀子走人。她袖子裡還準備了一疊銀票,沒想到竟然連一錢銀子都沒送出去,人卻已經走了。

葉芷青既未同她爭,也未同她嚷嚷,可是說過的話卻跟鞭子似的敲在她心上,讓她莫名有些心虛,有點擔心周鴻若是得知真相之後的態度。

周夫人坐在那裡不動,半晌才嘆一口氣,揉着額頭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忽聽得屏風後面有細碎的聲音,她本就是驚弓之鳥,還當哪個下人在偷聽,立喝一聲:“誰在那裡?還不滾出來!”

屏風後腳步聲起,卻是周琪苦着臉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滿臉的不憤:“母親,你怎麼能這樣呢?”

她鮮少見到長兄歡天喜地的神情,有時候覺得長兄很是可憐,自小被委以重任,除了打仗還是打仗,不似次兄從小就沒個正形,即使被派去鎮守一方,再見面也還是那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樣子。而且謝濱從小就討姑娘喜歡,身後一大把紅顏知己,桃花債不知道欠了多少,與不苟言笑從來不近女色的周鴻可是有天壤之別。

難得長兄動心,她又聽了一耳朵葉芷青的故事,早就盼着宴客當日能夠見到未來大嫂,哪知道卻是在這種境況之下,偷聽到周夫人與葉芷青的對話,她心裡無端難過,對着周夫人便藏不住情緒。

周夫人沒想到兒子不知道,反引來了女兒的指責,頓時冷下臉來,喝道:“你一個小姑娘家家懂什麼?外面的女人不知道有多狐媚子,哪裡是養在深閨的你見識過的。她們不知道有多少手腕,就等着男人上鉤。我怎麼把你養的這麼天真?”

周琪眼圈都紅了:“母親,你太侮辱人了!她是大哥喜歡的姑娘,要是讓大哥知道了你這樣待她,大哥該有多難過?”

葉芷青的那番話入到周夫人耳朵裡,她無端覺得心虛,可是入了周琪耳朵裡,小姑娘卻覺得句句都說到了她的心坎上,讓她忍不住就爲周鴻打抱不平起來。

“你懂什麼?隔着屏風聽她說得三言兩語,就腦子一熱向着她說起話來?”

周琪從前只是有點不服周夫人的管教,她喜歡出門去玩,周震也喜歡帶着女兒去玩,偏偏母親一意拘着她學女紅,恨不得將她深鎖在繡樓裡不出門。母女兩個想法本就不同,好容易聽到葉芷青的故事,只覺得與自己脾性相合,盼着能會會她,沒想到周夫人竟然固執非常,將人折辱走了。

她本來就不贊同周夫人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方式,再被指責之後,頓時眼淚奪眶而下:“母親從來只會按着自己的喜好對待別人,怎麼就從來沒想過別人心裡怎麼想的?我哪裡是爲葉姑娘說好話,我是替大哥難過!母親難道沒看到大哥提起葉姑娘時候,眼裡閃着光,沒看到他有多高興嗎?你羞辱了葉姑娘,難道不是在羞辱大哥嗎?”

周琪一串連珠炮講完,也不管周夫人神色如何,抹着眼淚衝了出去,半道上撞見滿面喜意而來的周鴻,被一把拉住,調侃道:“誰惹我們家琪兒不高興了?”

周鴻好不容易在前面脫開身,興沖沖摸了過來,還想着爲葉芷青在周夫人面前壯個膽子,省得她在未來婆母面前不好意思。沒想到迎面撞上正在擦淚的周琪。

他擡頭瞧時,周夫人身邊的心腹婆子氣喘吁吁追了過來,遠遠看到他們兄妹在一處,神色大驚,周鴻心內瞭然:“是不是又被母親教訓了?她那些規矩是有點多,不過今兒人多,琪兒忍忍,等宴完客過兩天,大哥央了母親帶你出去透透氣。”

隨着周琪年紀漸長,周夫人對她便愈加嚴厲,似乎恨不得教出一個大家閨秀的典範來,但周琪是個活潑性子,實在不耐煩學這些規矩,爲此沒少被周夫人耳提面命。

周琪擦乾了眼淚,裝作歡喜的模樣:“大哥別騙我!”得到了周鴻的保證之後,才放緩了腳步回自己院裡梳洗,再出來陪客。

周鴻打發走了周琪,才問蹭過來的婆子:“母親可是有教訓阿琪了?阿琪也大了,實沒必要教訓她。”他喜歡的姑娘性格開朗活潑,有勇有謀,見識過葉芷青的別具一格,對周夫人那些看不慣周琪的地方,周鴻都覺得完全可以接受。

婆子心驚膽顫,生怕方纔周琪向周鴻告狀,目光一直在他面上偷窺,見他面上仍上歡喜神色,悄悄鬆了一口氣。

周鴻問起周夫人現下在何處,婆子便引了周鴻過去。

母子倆相見,周鴻面上喜悅的神色未褪,開口便問:“母親可見過葉子了?”

周夫人度着兒子神色,應該還不知道方纔發生的事情,便點點頭:“見過了。”

周鴻有一肚皮喜悅要跟人分享,特別是面對自己的親孃,更是毫無顧忌:“娘你見過葉子之後,是不是也覺得她很好?父親可能沒跟你講過,葉子的醫術連叔都讚不絕口,還叫她葉先生呢。若不是葉子堅持,連叔都恨不得拜,他手底下那幫軍醫們現在看到葉子乖的跟小貓似的。之前還覺得她年紀小,沒想到最後還不是認輸了……”

他超乎尋常的話多,越講周夫人心裡越涼,只覺得兒子已經被外面的野丫頭迷了心智,今日自己有些急躁了,應該再拖的久一些,想個萬全之策,讓那個野丫頭離兒子遠一點。若是她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回頭在長子面前告狀,那還真是有傷母子感情。

周夫人藉口前面還有客要待,催促了周鴻早點過去。周鴻原本過來就是爲了替葉芷青壯膽的,聽得她已經見過了周夫人,還當她被引到太太小姐們席面上去了,那他實在不方便過去找人。況且周夫向來是個重規矩的,他若是悄悄派了人把葉芷青喚出來見面,讓周夫人知道了還當葉芷青輕浮,反而不美。

雖則人沒見到,但周鴻見到周夫人並沒有開口指責葉芷青有諸多不懂規矩之處,這在周夫人來說已經是難得,他便放心去了前面,只盼着宴席早點結束,也好儘快與葉芷青見面。

葉芷青帶着思萱按原路返回,從周府後門出來,回望那窄窄一道門,百般滋味在心頭。

她原來還想着不負周鴻一片誠意,在周家父母不反對的情況下,也許可以考慮將終身託付周鴻。他是重情重義的君子,並不反對她在外所做的一切,且跟周鴻在一起,她是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被人疼愛的溫暖。哪知道周夫人兜頭澆下一盆涼水,將她滿腦子情情愛愛澆了個涼透。

蘇銘跟賴大慶如今都跟着她,隨侍左右。只是今兒要來將軍府,兩人便被她留在客棧。她回到暫居的客棧,蘇銘先迎了上來,見她面色難看,心裡便咯噔一下,先想到她在將軍府被人難爲,連聲音都不覺放輕了:“師傅——”

葉芷青才驚覺自己把情緒帶到了臉上,她努力擠出個笑容:“做什麼這副樣子?”

蘇銘見她笑了,還當自己方纔看到師傅難過只是個錯覺。別瞧着他拜的師傅年輕不大,可是本事卻高,連大將軍都對她讚賞有加,應該是他多想了。

“師傅,店裡來了個長的像小子的丫頭,還有個大叔來找你。”

葉芷青一聽就知道,這是虎妞跟宋魁來了。她往暫居的客院過去,才推開院門,虎妞就哭着撲了過來:“姑娘,我總算找到你了!”

原來當初虎妞跟宋魁留在蘇州城,等東南水師大破蘇州,張九山突圍,他們沒找到葉芷青,打聽來打聽去,亂軍之中誰又能說得清楚葉芷青去了哪裡。後來還是周震帶軍回師,周鴻託了人往蘇州送信。宋魁得着信兒,這才帶着虎妞到了明州。

他們來了明州有日子了,今兒才知道葉芷青在明州落腳的地方,這才尋摸了過來。

虎妞數月不見葉芷青,當初她被倭寇帶走,小姑娘多少個夜晚連眼睛都閉不上,若不是宋魁勸慰,只道周鴻在她身邊守護,葉芷青定是安然無恙,少不得虎妞就要哭上幾個月。

葉芷青與虎妞一別數月,等這丫頭將重逢之後激動的情緒壓下去之後,葉芷青拉了思萱過來與她介紹,又吩咐了蘇銘前去打探,看看郭嘉有無出海流球。

蘇銘對周鴻與葉芷青之事抱着極大的期望,原以爲兩人定然會完婚,可是葉芷青才從將軍府回來便要他去打探郭嘉之事,也不知道是甚個意思。

他心裡猜測,莫不是這三個人之間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可是葉芷青在他心裡便是天人一般,而周鴻也是他極爲敬重之人,如果真有什麼,那就是郭嘉的不是了。

說不得郭三公子風流無度,一早就對他師傅不懷好意。

師命不可違,葉芷青既有此語,蘇銘只能拖上賴大慶去打探消息,不過費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

“師傅,聽說郭三公子最近一直在籌備出海,近來常在明州碼頭出現,師傅要見他?”

葉芷青心裡有一肚皮的傷心難過,跟周夫人當面對上的時候還不太覺得,只是替周鴻難過。可是從周府出來之後,好像才反應過來,她是要跟周鴻分手了。

這才覺得傷心難過起來。

她怕自己一頭栽倒在傷心的深淵裡爬不起來,只能逼迫自己找點事做。記起郭嘉臨別之時提起過,要前往流球想辦法把張九山的產業弄到手裡,還邀請她同往。

彼時她與周鴻情投意合,並無遠度他國的打算。

可現在摸摸隱隱生疼的心臟,只想儘快找件事情把傷心難過的情緒排遣開來,似乎遠渡流球這個主意不錯。

也許時間空間上的遠隔重洋,會讓她與周鴻都忘掉彼此。他會娶到令自己父母滿意的妻子,而她也會找到人生的方向,重新啓航。

而他曾經給予自己的溫暖,會成爲她在異世界保有的美好記憶之一。而不是把彼此的餘生都非要強力捆綁在一起,讓他夾在母親與愛人之間難以調停,最後大家都疲累到不得不放手。

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會碰上多少暗礁,葉芷青不敢估量,但她卻知道最終的結果很大可能會是船翻情亡。

只有在下定了決定要分開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到底有多愛周鴻。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進了她的心裡,再難驅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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