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的話就如同當頭棒喝一般。
所有的貴族都停止了爭論,他們認真地思索起了筱雨的話來。
是啊,平民百姓們不像他們一樣,在吃喝上面有諸多的選擇。他們能夠吃飽,能不餓肚子,就已經是讓他們欣喜的事情。
能達到溫飽,是他們一直以來的心願,也可以說是一種奢求。
現在有綿薯這種可以代替主食的作物出現,如果他們是頓頓都會捱餓的普通平民百姓和奴隸,他們也寧願吃得飽飽得再死,也不願意做個餓死鬼。
他們沒有嘗過飢餓的滋味,但想必那樣的滋味很不好受。
百姓們肯吃,他們若是攔着,豈不也是在斷百姓們的生路?
“想得明白嗎?”筱雨輕輕一笑,道:“換位思考一下,我可以肯定地說,絕大多數百姓還是希望能看到綿薯廣泛種植的。他們想活得更長一點,能抵禦飢餓的東西對他們來說便是好東西。”
筱雨擡手向衆位貴族示意:“諸位還有誰反對此事的,我建議先去做幾日挨餓受凍的平民,再來我面前說這個話。不需要幾日,或許半日,去的人就會受不了了。誰還反對?”
筱雨微微擡着下巴望了一圈下方站着的貴族。原本就支持廣泛種植綿薯的貴族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吭聲,而反對推廣綿薯種植的貴族也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蔫的不再開口。
之前雙方義正言辭的據理力爭在現在看來卻更像是一個笑話。
筱雨緩緩坐了下來,側首看向楚道:“我說完了。”
楚輕輕笑了笑,朝着衆位貴族一一望了過去。
“諸位是否還有異議?”楚問道:“若有,請提出,若沒有,此事我便要下定奪了。”
無人開口說話。
楚輕輕一笑。
“今日,是禁言區第一次開放的日子。”楚朗聲說道:“西嶺的將來,不是由我們決定的,也不是由你們決定的,將來會左右西嶺發展的,是禁言區內站着的年青一代。既然討論到此結束,我很想詢問詢問聆聽了你們一番慷慨陳詞之後的年輕一輩,有什麼樣的想法。”
衆人的目光頓時朝禁言區的十人望了過去。
楚也看向他們,道:“誰先說說自己的感受?”
那九名年輕貴族面面相覷,似乎都不想先出頭。他們不約而同地都看向了唯一的女子,霧泠雙雙。
霧泠雙雙長得挺冷清的,整張臉也顯得寡淡,相貌算不上漂亮,用“清湯掛麪”四個字來形容她再合適不過。
不過她看上去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再加上她來了中央大殿之後,在禁言區一直沒有出聲,更顯得她冷冰冰的。
她年紀還很小,頂多只有十三四歲,在這兒被其他九名貴族孤立着,筱雨瞧着還覺得有些不忍。
此時其他年輕貴族都將目光投到了霧泠雙雙的身上,筱雨下意識地又皺了皺眉。
他們雖然沒有開口說讓霧泠雙雙先說,但這意思,也太清楚了。
筱雨伸手磕了磕扶手,話中有話道:“不過讓你們各自都說幾句,哪還用得着分什麼誰先說誰後說。誰願意說便說,也別一個個排隊,瞎耽誤功夫。”
楚玩味地看着禁言區的十人。
貴族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楚不由搖了搖頭。
連自己的想法都沒有,將來即便是也參與進了西嶺的事務中來,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照上面命令辦事的應聲蟲罷了。
楚和筱雨對視一眼,二人眼中都有這個意思。
老貴族們尚且能夠爲了自己的子孫後輩,在今日好好表現一把,年輕貴族們卻連站出來說話的膽兒都沒有。
着實讓人覺得有些惋惜。
就在這個時候,霧泠雙雙卻緩緩地站了起來。
她人長得冷清,性子也很冷清,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涼涼的。
霧泠雙雙回頭看了那其他九名禁言區的年輕貴族們一眼,抿了抿脣道:“我本來以爲你們好歹也會出來三兩個人先說說,沒想到你們都不說。你們不說,那就由我來說。”
霧泠雙雙收回視線,看向楚和筱雨,先是行了個禮點點頭,接着方纔說道:“聖父聖母推廣種植綿薯,自然也是爲了西嶺百姓,希望西嶺的百姓和奴隸都能夠免受肚餓之苦。此乃善舉,並無任何不妥。只是我聽了半日,也只聽到長老們在談論綿薯是否該種植這一個問題。我認爲,單討論這個問題,並不合適。”
筱雨微微頷首,道:“那你認爲,該多討論些什麼問題呢?”
霧泠雙雙便接着說道:“首先,綿薯要種在哪兒。西嶺地多不錯,荒地多更是事實,但要在短時間內開墾出荒地,這也並非一件易事。我認爲,要將綿薯推廣種植,首先要解決土地的問題。”
楚點頭,道:“確定了要種植綿薯,自然要開始在全西嶺劃分出荒地。可開墾荒地的範圍劃分出來之後,農人可前去挖掘,能挖得綿薯,綿薯便歸農人所有。不能挖出綿薯,也算是開墾了荒地,今後可以用以種植綿薯。時間週期自然不短,但若是不做,便連那點兒收成都不會有。”
霧泠雙雙面色清冷,也不知道楚的回答是否讓她滿意。
她只是微微頷首,大概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後霧泠雙雙便問了第二個問題。
“其次,要怎麼樣推廣得到全西嶺。”霧泠雙雙道:“截至目前,還並沒有挖出更多的綿薯來。綿薯不是由種子生長而成,而是從已經成熟的綿薯上切下莖塊,培育之後再下種生長。這就要求必須有足夠多的綿薯可以下種。每家每戶都分上一些的話,恐怕單就是國都中,綿薯的數量都不一定夠。”
不等楚和筱雨再做解釋,霧泠雙雙又拋出了她的第三個問題:“綿薯沒有毒性和藥性,這是同聖父聖母一起從大晉過來的大夫說的,可信度很高,但焉知跨越過國都之後,那些被種植出來的綿薯不會有問題?大晉不是有話,說‘橘生淮南則爲橘,橘生淮北則爲枳’嗎?綿薯如果也同此一般,聖父聖母的好心恐怕就會被人誤以爲是惡意了。”
霧泠雙雙說話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但她這樣淡然的態度卻讓之前一衆爭吵得面紅耳赤幾乎要動手打起架來的老貴族們頓時炸了毛。
“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也敢在這兒放肆！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嗎?趕緊回去找你父母尋奶喝纔是正經！”
“不知道從哪兒聽了些道聽途說的話就敢拿到聖父聖母面前賣弄,小小年紀就這般有虛榮心,你家中大人都是怎麼教你的?”
“還不趕緊向聖父聖母認錯！”
……
霧泠雙雙對這些聲音都充耳不聞。
她當這些聲音壓根就不存在,仍舊用自己冷清的聲音說道:“綜上,我認爲聖父聖母的出發點是好的,綿薯也的確該推廣種植。但在此之前,充分的反覆實驗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成功了,綿薯自然會成爲拯救西嶺的一種作物,是大地的給予我們的禮物。”
霧泠雙雙說完話,向着楚和筱雨鞠了一躬。
楚心裡有些觸動,筱雨輕聲道:“這丫頭……的確有些不簡單。”
“她提的建議很中肯。”楚道:“一衆人裡面,就屬她最爲搶眼了。”
筱雨頷首,對着霧泠雙雙微微一笑。
“你說的話,我們下去會好好考慮。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決策,自然也不會是這麼簡單就定下來。周密的計劃是必不可少的。”
筱雨輕輕一頓:“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加入到制定這個計劃的隊伍當中來呢?”
衆貴族頓時都傻了眼,霧泠雙雙也是驚詫地睜大了下眼睛。
上林奎琪上前道:“聖母,這……”
筱雨擡手打斷他,笑道:“我欣賞有自己想法、敢於提出自己意見和建議的人,這樣的人才有想象力和創造力。我很驚喜,在今天禁言區開放的第一天,我就能遇見這樣一個未來有無限潛力的人。”
筱雨看向霧泠雙雙,她已經收起了驚詫的表情,面色也同之前一樣淡然,但她臉上微醺的紅暈卻暴露了她的緊張和激動。
筱雨再次出聲問道:“霧泠雙雙,你願意加入到制定這個計劃的隊伍當中來嗎?”
“聖母,我反對！”
“我也反對！”
“聖母,此事不妥,聖母是要讓這女孩兒爲官不成！”
……
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筱雨卻始終面含着微笑。她並沒有去理會那些心裡惱怒,卻口口聲聲大義凜然地喊着反對的貴族,她的視線都放在了霧泠雙雙的臉上,等着聽她的回答。
霧泠雙雙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垂在身體兩邊,有些激動緊張地抖了兩抖。
“我……可以嗎?”
霧泠雙雙輕聲問了一句。
筱雨微微一笑,點頭道:“我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邀請你,難道還會是在玩笑嗎?”
霧泠雙雙輕輕咧了咧嘴,卻是笑了。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