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開始接觸西嶺的“政務”，楚彧和筱雨都有些吃不消。
首先是因爲西嶺的一切信息，都太雜亂無章。
前任西嶺王似乎並沒有整合一個國度的信息的習慣，東一份資料，西一份資料。往往爲了一件事情，翻閱起資料來要翻好幾日。
筱雨忍受不了，問珂鳶公主：“歷代都是這樣的？你們就不會歸納、總結，將信息和資料儘量簡化和排序化？”
珂鳶公主聽得一愣一愣的，顯然她不大明白筱雨口中的某些詞彙，到底是什麼意思。
筱雨見她愣神，也知道不能指望她。
筱雨親自動手，將中央大殿偏殿之中累疊起來的竹簡、書籍、羊皮紙，全都蒐羅了過來，按照經史子集、天文地理、風土人情、文藝讀物等幾大分類，先大致地區分開來。
在這過程之中，筱雨也更加接觸到了西嶺的文明。
的確要比大晉的文明要落後很多倍，這並不奇怪。
他們的經濟其實應可以夠得上封建社會的基礎水平了，但仍舊停滯在了奴隸制度上。經濟和政治無法契合，社會無法轉型，才使得西嶺一直停步不前。
若沒有西嶺皇族絕對的思想統治，恐怕西嶺政權早就改朝換代了。
當漸漸從這些信息中整合出這樣的結論後，筱雨也不知道她和楚彧來西嶺，到底是來讓西嶺付出代價的，還是來帶領西嶺百姓走出水深火熱的。
她將她對西嶺的感受說給楚彧聽。
“如果皇上沒有打算要吞併西嶺，或許，西嶺可以漸漸變成一個與大晉一般無二的國家。”筱雨輕聲道：“但是皇上最初的計劃，是要吞併西嶺，不然也不會讓我們前來西嶺做內應。”
筱雨頓了頓：“恐怕皇上想不到，我們來這兒後的境遇竟然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楚彧輕輕點了點頭，道：“不管如何，我們現在得按照皇上的計劃一步一步來。”
楚彧頓了頓：“首先，是要促使西嶺百姓思想上的轉變。”
“要讓百姓們認識到奴隸的存在是邪惡的，恐怕並不是一朝一夕能辦成的事情。”筱雨輕聲說道：“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就是中央大殿外面站的那上千人的貴族長老們。”
楚彧道：“影響一個國家重要決定的，不是底層的小貴族，而是上層的決策者。只要我們能夠說服那十五個貴族的族老，廢除奴隸制就能提上日程了。”
“說起來……”筱雨頓了頓，道：“西嶺王入陵寢的三千殉葬人，還沒有進去。昨日弦客大人來催了一次，你以要另擇期爲由將此事拖延了下去。但這也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怎麼將這件事避免掉，還得拿個主意。”
楚彧道：“讓奎琪和珂鳶一起來商量。”
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這段時間也十分忙碌。
玉芝王和蘭樹王走得太過突然，完全沒有時間留給他們準備。繼任雙王之位之後，這兩人也是白天黑夜的趕工，希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裡，以最快的速度適應雙王的工作。
當然，他們這段時間也多半是和楚彧、筱雨待在一起，在楚彧和筱雨的潛移默化之下，他們二人開始有意識地學習楚彧和筱雨的處事方式，以圖通過最簡單方便的手段，辦好所有的事情。
一聽說楚彧要找他們，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沒有絲毫耽擱，很快就到了中央大殿。
對他們來說，楚彧和筱雨就是他們現在的老師。在楚彧和筱雨身上，他們可以學到的東西比往常任何一個老師教的都要多。
四個人圍坐在了四方桌上，筱雨親自給他們倒了茶。
“今日請你們來，是有一件事要徵求你們的意見。”
楚彧開口說道：“前往出殯，斷龍石雖然還沒有放下，但絕大部分的陪葬物品都已經送進去了。只差殉葬的人。”
珂鳶公主聞言頓時眉心深鎖，露出不忍之態。
上林奎琪頓了頓，道：“聖父已經擇定了殉葬奴隸進入陵寢的日子和時辰了嗎？”
“沒有。”楚彧搖了搖頭，道：“我今日找你們來，就是想和你們商量這件事。”
楚彧頓了頓，道：“不瞞你們說，我是很反對殉葬之制的。”
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都是一愣。
筱雨也開口道：“我也反對。”
她望了望二人，輕聲道：“奴隸從一出生，就註定一輩子要爲皇族、貴族服務。每日辛勤勞作還不夠，連生命都要被無情地剝奪。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若是我們身爲奴隸，恐怕也會覺得心有不甘。誰也不想莫名其妙便丟掉性命吧？”
珂鳶公主附和地點頭，卻也沒有說話。
想要廢除殉葬制，也不可能是他們四個人商量一下，就能發出這項決議的。貴族長老們不同意，廢除的決定實施起來自然無比艱難。
“我知道這件事情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辦成的，所以我們現在先辦這一件。”
楚彧輕輕點了點四方桌，道：“前王的殉葬奴隸，拿陶俑來代替。”
上林奎琪和珂鳶公主對視一眼。
“三千奴隸，對應三千陶俑。想要活命，就讓奴隸自己燒製陶俑。我想，他們應該十分樂意。”楚彧看向二人，問道：“你們覺得，我這個提議怎麼樣？”
“這……”
上林奎琪爲難道：“雖說我也覺得殉人之制十分殘忍，但以陶俑做代替，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我們認爲合適，就是不知道貴族長老們是否同意。”
楚彧頓時一笑：“爲何要貴族長老們同意？前王乃是我皇族之人，要不要殉人，殉多少人，不也都是由皇族自己決定的？”
“可是前王曾經清楚地說過，要三千人殉葬。”珂鳶公主說道。
“陶俑也是人。”筱雨輕笑一聲：“將陶俑做得如同真人，身高、體型以及身上穿戴的衣物鎧甲，甚至是面部表情，西嶺完全有技術能夠做到。而對於那些奴隸來說，這更加簡單。”
筱雨頓了頓，道：“我們居於西嶺最高層，沒有真正接觸過西嶺的底層奴隸和百姓。但是我敢說，西嶺所有的貴族，皇族，包括我們在坐的四個，論智慧，恐怕都及不上他們。”
上林奎琪並不相信，他搖了搖頭：“聖母此話，我不敢苟同。奴隸不能讀書識字，百姓即便認識一兩個大字，也只會那一兩個大字而已。連字都不認識，又何談智慧？”
“你錯了。”筱雨溫柔地笑了一聲，道：“奎琪大人，你不妨裝扮成西嶺普通百姓，去某戶人家借住幾日。”
上林奎琪皺了皺眉。
“奎琪大人覺得自己識字會做文章，能夠坐在這兒和旁人侃侃而談，便是有智慧的表現嗎？不是的。”筱雨正色道：“真正有智慧的人，他的智慧都體現在日常生活之中。包括早起後怎麼不通過漏刻而判斷時辰，包括在早上做飯的時候就規劃好一日的吃食，包括在心裡算計好什麼時候做活，什麼時候休息。平民的智慧雖然平凡，但卻是最偉大的。你看看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
上林奎琪立刻四處張望，珂鳶公主也來回觀望。
筱雨問他：“你看到了什麼？”
上林奎琪有些茫然：“中央……大殿啊。”
“是，中央大殿。”筱雨笑道：“可你知道，是什麼人修建了它嗎？”
上林奎琪不語。
筱雨接着說道：“修建中央大殿的，不是我們皇族和貴族，而是平民出身的工匠，甚至是奴隸。當然，設計整個聖域的，可能只有那麼幾個人。但是，這樣龐大的建築，不是單憑几張紙，建築就可以從地上拔地而起的。修築過程中要注意什麼，那都是工匠的經驗之談。”
上林奎琪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聖母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
楚彧微微一笑，看向筱雨，眼中也有些驚訝：“你這說法，我也是頭一次聽你說。”
筱雨抿抿脣，笑道：“方纔我們都在說智慧，相信那些奴隸會製造出陶俑來，代替他們成爲人牲。如果奎琪和珂鳶你們兩人都沒有異議的話，那這件事，我們就可以定了。”
珂鳶公主輕聲道：“貴族那邊……聖父聖母不交代，倒也可以以方纔的理由矇混過去。但是……弦客大人恐怕是不會允許聖父聖母這般做的。弦客大人一定會說，你們的這個決定，草率至極，而且對前王極不尊重。”
“弦客大人嗎？”筱雨輕笑一聲：“正好，我也正想與他聊聊。”
筱雨的眼神有些危險，上林奎琪正好坐在她對面，頓時打了個哆嗦，渾身上下忍不住冒起了雞皮疙瘩。
楚彧開口道：“那陶俑之事我們便定了。奎琪，這件事由你公佈下去，告訴給守衛那三千奴隸的護衛官。限期十日，讓他們完成三千陶俑的製作。”
上林奎琪應了一聲，又道：“十天時間……夠嗎？”
“夠了。”楚彧道：“告訴他們，沒交夠的陶俑，那就由交不出陶俑的人抵上。”
上林奎琪抿了抿脣，恭聲應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