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表現得如此驚恐,筱雨不得不在意。
力莽解釋道:“沛水貴族家族志裡記載過,家族裡曾經出現過長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這一對雙生子卻是與佛祖反抗的惡魔,他們未必佛祖的聖意,與皇族對抗,殺了皇族護衛兵還將他們吃掉了。”
力莽輕輕拍了拍文木的後背,接着說道:“從此以後沛水便有了族訓,家族中如果有生下雙生子,不能留活。”
“太殘忍了!”惜寒頓時忍不住開口道:“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
文木慘白着臉道:“族人相信,凡是雙生子,都必然是那兩個吃人惡魔所投生來報復族人的。所以……”
“爲了自己內心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便將才出生的幼小嬰兒殺害……”筱雨臉色沉沉:“文木,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做是錯誤的嗎?”
文木舔了舔脣,道:“可是,家族裡一直都……一直都是……”
“你的表述,已經告訴我,你也覺得這樣是錯誤的。”筱雨望着文木:“要是將來,你盼望的孩子出身,也是雙生子,你會眼睜睜看着他們,被你的族人殺害嗎?”
文木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有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原野貴族也覺得沛水貴族對雙生子出生即殺的做法並不合適,但這是沛水貴族的族訓,我們也不能置喙。”
力莽看向筱雨,道:“秦雨,你也別責怪文木,這不是他能改變的事情。”
“沒有人提出變革,自然就不會有所改變。連想法都沒有,又怎麼制定計劃,怎麼實施呢?”
筱雨道:“大晉從前選官也是看門第,貧寒子弟根本沒有入朝爲官的可能。但世道在變,這些事情也在變,如今大晉也實行了科舉制度,只要有才能,都能考取功名,爲自己搏一個光明前程。這之所以能成,是因爲掌權者認識到,單靠高門子弟來管理國家,是不能長久的。一個國家,最基本的便是處於底層的百姓。沒有深知民間疾苦的管理者,又怎麼能將一方土地,治理得讓人稱道?”
“你、你說的是有道理,可是……”文木顫着聲,對筱雨的說辭無法反駁。
筱雨道:“文木,你其實很有想法。你想去大晉見識大晉的選官之制,甚至想要親自實踐一下大晉到底是如何選官的,想在大晉做官。但是你被所謂的規矩束縛住的。如果你不能勇敢地跨出第一步,那你所想的,永遠都只能是想而已。”
楚輕輕拍了拍筱雨的肩,嘆道:“別讓文木爲難。大晉也有大晉的不妥當。在西嶺,好歹文木永遠不愁吃喝,也不用擔心會有性命之憂。”
“人各有志,如果是那種耽於現狀,只想穩定、平淡地就這麼過一生的人,我也不會同他說這些話。”
筱雨看向文木,道:“我只是很遺憾,文木他明明胸懷有志,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志向墮入黑暗之中,永遠都不能實現。”
文木臉色微微漲紅,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力莽也沉默了下來。
楚伸手拍了拍力莽和文木的肩,道:“力莽,文木,我的同伴來了,我現在要先安排他們在驛站中住下。要暫時離開一下。”
力莽勉強笑着擡頭,道:“你忙,我們就先回去了。”
楚頓了頓,方纔道:“不再多留下來聊會兒?”
“不用了。”
力莽搖了搖頭,伸手拉了文木一把。
文木點點頭,頹然道:“我們先回去了。”
楚親自送了他們出門,柔婦走前猶豫了一下,走到筱雨面前,伸出手去,靦腆地道:“這個禮節對嗎?”
筱雨頓時笑了笑,也伸過手去,和她的手握在一起輕輕搖了搖:“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禮節。在不傷害對方的前提之下。”
筱雨抽回手,對柔婦招了招,道:“再見。”
“再見。”
柔婦對筱雨點點頭,跟上了力莽的步伐。
“看來我們不在這兩天,你們發生了很多事。”
慕容神醫伸過頭來,道:“那兩個男人都是有些身份的人。”
筱雨挑眉:“前輩怎麼看出來的。”
“看衣服。”慕容神醫道:“平民只能穿麻衣,貴族麼,就能穿好的衣裳了。他們的衣着不算太華麗,應該是貴族中的末等。”
楚點點頭,眯了眯眼道:“力莽是這個城鎮的領主。”
慕容神醫頓時挑眉。
“不錯。”慕容神醫拍拍楚的肩,道:“能和領主結交,可是有很大的好處的。”
他頓了頓,道:“如果能讓領主寫一封信帶給下一個城鎮的領主,我們的補給和休息會便利很多。”
武道子帶着所有人都分散去房間裡先安頓了,楚和筱雨帶着慕容神醫進了他們的房間,將門鎖上。
楚並不隱瞞,對慕容神醫道:“前輩,對力莽……我和筱雨,其實還有別的打算。”
“哦?”慕容神醫疑惑道:“你們還有什麼打算?”
楚看了筱雨一眼,筱雨點點頭,道:“前輩雖然沒有問過。但這一路行來,前輩應該也多多少少能猜到一點,我們來西嶺是做什麼。”
慕容神醫笑了一聲:“我對打打殺殺沒太大興趣,你們做什麼我也不關心。我承諾了會讓你平安生下孩子,我只是在踐諾。”
筱雨微微一笑,點頭道:“前輩高義,我銘刻於心。”
她頓了頓,道:“此番來西嶺,我們是奉了皇命的。西嶺以福壽膏那等東西殘害大晉子民,所思所行,令人髮指。來西嶺,是想把西嶺統治的內部先瓦解掉。我們覺得,力莽和文木一類的人,應該是一個突破口。”
慕容神醫微微皺了皺眉:“你們要……利用他們?”
“前輩要這麼說,我們也不能反駁。”楚沉聲道:“我們前來本就是爲大晉吞掉西嶺打前站,自然不能自詡高尚,說是來拯救西嶺百姓的。雖然這也是附帶的事實。”
“那兩個小子看上去還是比較單純的。”慕容神醫摸了摸下巴:“你們行事,不要太急躁。穩進方爲上策。”
“謝前輩教訓。”楚拱了拱手,頓了頓道:“對了前輩,在西嶺,我們都用化名較好。我化名餘初,筱雨化名秦雨。”
慕容神醫擺擺手:“你們倆改名兒就好,我們這些人,他們想必也不會在意。”
筱雨笑一聲,對慕容神醫道:“今日恐怕是不能再趕路了。我們明日再走。”
慕容神醫道了句好,嚷嚷着餓了,讓楚和筱雨先別管旁的,趕緊着給他們弄吃的來纔是正事。
下午時,文木卻又來了。
這次他是一個人來的。力莽沒跟在他身邊,他顯得有些緊張。
筱雨還在午睡,楚接待了文木。
文木微微縮着肩膀,左顧右盼了會兒,方纔對楚說道:“餘初,我還想聽你說說大晉的事。”
楚笑着點頭道:“文木想問什麼只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文木笑了笑,道了句謝,問道:“我想知道,你們大晉的領主,怎麼治理一個城鎮?”
楚笑着搖頭道:“大晉在地方上的‘朝廷’,被稱爲衙門。你們所稱的‘領主’,我們稱呼爲縣令大人。我沒做過縣令大人,所以也不知道縣令到底是怎麼治理一方土地的。但不管是人口戶籍、全縣糧食產量、商貿額還有犯罪案件的件數,這些都關係到縣令的評覈和官位升降。”
文木聽得有些發懵。
“人口戶籍是什麼?”
“孩子出生,則要在當地衙門上報。家中有人過世,也要去衙門消除戶籍,表明此人已亡。衡量當地是否於之前有發展,有時候是要看人口增減的程度。當年新生人口多餘死亡人口,總是好事。”
“那……糧食產量,就是所產糧食的重量?”
“也不能這麼說。”楚道:“一般是看糧稅的多少。糧稅多,那說明產量好,糧稅少,那產量便少。縣令收糧稅上繳國庫,這也是縣令的上官考覈他做官如何的一個重要標準。”
文木雙眼亮亮的,接着道:“商貿額……就是經商的商人上繳的稅款?”
楚點頭。
“那……犯罪案件呢?”文木疑惑地問道。
“犯罪案件要是多,那說明這個地方治安不穩,秩序相對混亂,間接說明當地官員治下不嚴、不力。而要是犯罪案件少,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都會歌功頌德,這樣的官兒,當然也是好官。”
“原來是這樣……”文木眨着眼,有些迷茫地道:“西嶺卻沒有分過這些,門第高,自然就會離聖域近。就像力莽,即使他在這兒很受平民的愛戴尊重,也不會有往上升任的可能……”
楚輕聲問道:“那力莽是要永遠在這兒做領主嗎?”
文木點點頭:“不出意外的話,是這樣。即便有調動,也可能是像我這樣的,和他平着對調。”
楚頓時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力莽做起事來,肯定也並不上心。”
“我們都是這樣……”文木輕聲說道。
頓了頓,他問楚道:“大晉有奴隸嗎?”
“沒有。”楚道:“這個世道在往前進,奴隸這樣的存在,太過野蠻殘忍,早就已經被廢除了。”
“大晉……沒有奴隸。”
文木輕輕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