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話，竟將楚繞暈了。
原本正說的不是那西嶺玉芝王的事情嗎？怎麼忽然又扯到了已逝的老公爺身上？
老太太見他面露疑惑，不由繼續開口說道：“那日在茶樓，你祖父得知新結識的朋友乃是西嶺之人，卻自己繼妻也是被此人玷污，還懷有異族血脈，我想他心裡一瞬之間是起了殺心的。但當你親祖父亮明身份之後，你祖父卻打消了殺你父親的念頭。”
“就因爲他是什麼玉芝王？”
老太太搖頭道：“是因爲你親祖父說，他可以想辦法，去除你祖父身上所中的絕子煞。”
“絕子煞……那是什麼東西？”楚凝神問道。
老太太道：“我當時也同你一般糊塗，卻沒想到老公爺一聽這三個字，頓時如同被火燒屁股了一般，立刻從座上站了起來，逼近你親祖父，眼裡竟流露着光彩。你親祖父說，絕子煞乃是陰狠煞毒，想要解此煞毒，也不是全無辦法。雖然不能百分之百成功，但至少可以一試。交換的條件便是，讓你祖父留你父親一命，併發毒誓，永遠不會害你父親性命。”
楚捏緊了拳：“他雖沒有害父親性命，卻還是讓父親自小體弱多病。”
老太太嘆了一聲：“原本，你父親的身體也不是這樣的。是因爲後來你親祖父給老公爺解煞失敗，老公爺懷疑你親祖父以此誆騙他，所以才厭惡你父親。不過他也是講信義之人，答應了不會害你父親性命，便一直沒有對他下殺機。”
老太太緩緩地道：“那日在茶樓，他們兩人將我摒除在外，自己談好了條件。他們談完後，你親祖父說他不日將回西嶺，讓我在孩子出生佳偶，往西嶺捎個信。我見老公爺沒有反對，便也只能硬着頭皮點頭應了。只是到後來我才知道，想要去西嶺，太難了。”
楚不想聽老太太回憶她、西嶺玉芝王和老公爺三人之間的愛恨糾葛，更何況在他看來，老太太定然是被那勞什子玉芝王給利用了。他堂堂尊貴的一國之王，爲何要入赫連府爲打理花園的小廝？老公爺和老太太當年新婚之夜，真那麼巧，老公爺被丫鬟拉去了，老太太喝醉了隨便拉人入新房卻還沒有人發現，還那麼好巧不巧地拉了那玉芝王？
這些事情連起來仔細一想，誰都知道那玉芝王定然居心叵測。老太太卻還荒誕地以爲，那玉芝王對她有兩分感情？
簡直荒謬！
楚打斷老太太道：“祖母還是說說，絕子煞的事情。大晉皇族給祖父下絕子煞，爲什麼？”
老太太輕聲道：“從茶樓回來後，我便向你祖父詢問。絕子煞的事情，他是這般同我說的。”
老太太低嘆一聲：“那時候先帝爺還不是皇上，在位的是當今皇上的爺爺，雍德帝。他與你祖父年歲相差不大，你祖父小時做過他兩年伴讀，兩人從小感情就很好。後來你祖父娶了妻，雍德帝卻生了一場重病，草草去了，臨終前讓你祖父好好輔佐即位的先帝爺。先帝爺即位後，你祖父也是真心實意地想要輔佐先帝爺成爲一代聖君，奈何……”
老太太微微低頭：“有一日，一名雍德帝在位時貼身伺候他的太監尋到了你祖父身邊來，尋求他的庇護。他早年入宮時並沒有淨身乾淨，雍德帝死後，他淫亂後宮，被人發現了。你祖父覺得此事不能包庇，要將他捉拿了帶進宮去，將他正法，那太監卻說，只要你祖父能幫他度過此難，他便告訴你祖父一個秘密。”
“這秘密……就是他被人下了絕子煞？”楚皺眉問道。
老太太點頭，道：“那太監說，絕子煞是雍德帝給你祖父下的，在他大婚之前的那一天。那太監還將一本雍德帝親手所書的手札交給了你祖父。你祖父不可置信，看過後卻不得不承認那是事實。因爲他，的確到那時還沒有孩子。”
楚頓時擡頭問道：“大伯父、二伯父還有姑母雖不是祖父嫡妻所出，但不是一直都說，他們是祖父的一個無名妾室生的嗎？”
老太太頷首道：“那無名妾室的確是有，她連生三人也是真的。但你大伯父他們，都不是你祖父的親子，和他們的母親在一起的，是楚家的族人。你祖父一直未曾告訴過我到底是誰，但我想，應當是近親的兄弟。否則你祖父也不會將你大伯父三人養至如今。究其原因，是因爲他們皆是你祖父的侄子後輩，繼承楚國公府也是理所當然。”
楚深吸一口氣：“祖父當初不知道祖母腹中所懷是何人骨血時，願意留父親一命，許也是爲了讓人不起疑心？他流連花叢，多年來卻只有大伯父三個子女。新娶妻回來後，繼妻有孕，旁人只會認爲，他寵幸丫鬟，卻不允許他們生育後代。”
老太太點頭道：“正是如此。”
“那麼……”楚盯着老太太：“大晉皇族裡，雍德帝爲何要給祖父下絕子煞？”
老太太頓時咳了咳，輕嘆一聲：“根據那手札的記載，是因爲……雍德帝對你祖父，生了不該生的情愫。他不願意見到你祖父和女人如膠似漆，生育連接彼此血脈的後代……”
楚頓時愕然，不敢置信。
老太太低頭道：“你祖父告知我此事時，我也不敢置信。身爲帝王，如何能有這等心思？後來你祖父說，雍德帝帝王心術，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許別人擁有，且雍德帝脾氣暴躁，爲人霸道，他乃一國帝王，想做什麼，無人可擋。便是因此，他給你祖父下了絕子煞。”
老太太頓了頓，道：“雍德帝年紀輕輕便死去，大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楚偏過頭去，老太太接着道：“絕子煞，顧名思義，便是絕人子嗣的煞毒。不管男女，中了此煞，終其一生，再無子嗣。”
老太太望着楚，輕聲一嘆：“你祖父其實是個十分可憐之人。年少時父母俱亡，長大成人後又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煞毒。結髮妻子對他情深意重，知曉他的隱疾卻從未向外吐露半字，還苦心孤詣幫着他隱瞞天下所有人，你祖父雖花心浪蕩，但對他的妻子卻是有真感情的，可沒料到她卻也早早離開了他。上天對他不公，他至此恨毒了大晉皇族，背棄了答應雍德帝的諾言，不再盡心輔佐先帝，卻是在先帝開始通曉人事的時候，將他往邪路上帶，帶着他與自己一起流連女色，更甚至在你出生之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眼看着你入了深宮與當今陛下作伴……”
楚突然一怔：“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點點頭：“我猜得到你祖父那時候的想法，雍德帝對他有那等心思，他的後人，說不定也有那等想法遺傳。你小時候長得眉清目秀，頗爲好看，將你送進宮去，不管是毀了你，還是毀了先帝的那些兒子，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快慰。”
楚頓時面露怒色：“真是荒謬！”
老太太嘆息道：“他都已經荒謬荒唐一生了，又如何能收得了手……他恨大晉皇族，所以他不會告訴大晉皇族他所知道的有關西嶺的一些事情。”
“那西嶺玉芝王呢？”楚不由問道：“祖母說過，他讓你生下孩子後，就給他遞消息。”
老太太苦笑一聲：“那時你祖父還對去除自己身上所中煞毒的事情懷有幾分信心，待你父親出生，也的確派了死士前往西嶺，希望能再見到你親祖父。只是去西嶺的死士都沒有回來，你祖父也只收到過幾次神秘人送來的包裹，俱是一些大晉未曾見過的藥材，裡面也有文字說明，指導你祖父如何服用。你祖父抱着一線希望，全都服用過了，兩年過去，他所寵幸的丫鬟中卻仍舊沒有人懷孕，而那包裹，也沒有神秘人再送來了。從那時去，你祖父大概便生了報復之心，你父親的身體，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虛弱的……”
老太太擡頭看了楚一眼，眼中有着痛意：“世人都說，先帝爺的荒唐是你祖父帶的，這話說得沒錯。你祖父在外，引着先帝爺飲酒作樂，早早的虧空了身子，而在內，他則喜歡看着你父親三天兩頭生病，更喜歡當着我的面和丫鬟歡好。直至後來你父親娶了你母親，竟還生了你，他似乎又找到了趣味……再後來，先帝爺逝世，當今聖上登基，你祖父想如法炮製，而當今聖上卻將他完全冷落……”
老太太嘆息一聲：“幾十年如一日，他就是這般過去的。或許這次他死，對他而言倒也是種解脫……”
楚眼簾微垂，足足沉默了一刻鐘，方纔輕聲問道：“那西嶺玉芝王，如今可還活在世？”
老太太搖頭：“我不知道。但後來有一次，你祖父酒醉，我隱約聽到他說起……”
老太太看向楚，楚也正望着她。
老太太輕聲道：“你祖父說，玉芝王已已成爲西嶺皇帝，號天聖皇帝。如果他還活着，他應當仍舊是西嶺的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