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以往給家裡人悶不吭聲的印象一樣,秦銀說話的時候語調還是波瀾不驚的。他臉朝着陳氏那邊兒,視線卻沒落到她們母女二人身上。
陳氏吃了一驚,不可置信地看着秦銀。秦元寶嚶嚶哭道:“你胡說什麼啊,你胡說……”
秦銀道:“我是不是胡說你們心裡也有數。”
秦銀撇了撇嘴,看向筱雨道:“我還有事兒,可以先走嗎?”
筱雨目光微閃,點頭道:“可以。”
秦銀便起身慢悠悠地朝院門走,但這過去的路勢必要繞過陳氏和秦元寶。
陳氏驚魂未定一般,盯着秦銀。秦銀就跟沒看見她似的,從她身旁慢悠悠地走了過去。
這對母子給人的感覺真不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尤其秦銀的表現更讓人覺得不解。
何況他還親自出面作證,說陳氏當年確實婦德有失。
筱雨不知道秦銀所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但她至少明白,在這件事情上,秦銀的確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寧願繼續跟在秦家人身邊吃閒飯,也不想和他親孃秦姐姐再過到一處去。
秦銀已經從陳氏面前繞了過去,筱雨本以爲陳氏和秦元寶定然會不依不饒,卻沒想到她們倆竟一言不發。
終於,秦銀要跨出院門時,陳氏出了聲。
“銀子,娘哪兒對不住你,竟然夥同外人污衊娘?”
陳氏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瞧得人都不由生起惻隱之心。筱雨仔細端詳她的演技,越發覺得她這兩三年經歷的事兒肯定只多不少。那哀怨和傷心的神情,沒有露出一絲破綻。若非筱雨注意道陳氏給秦元寶使的眼色,她也要真的以爲陳氏是被冤枉的。
秦銀頓住腳步,他轉身望了過來,眼裡沒有什麼波瀾:“外人至少給還會給我一口飯吃,你連外人都不如。我有沒有污衊你,你自己心裡清楚。人乾不乾淨不是你自己說的,你能發誓你沒有做過任何背叛爹的事?拿秦元寶發誓,你要是做過,秦元寶就不得好死。你敢嗎?”
陳氏震驚地看着秦銀,秦元寶這下裝不下去了,大聲罵道:“吃裡扒外,胳膊肘朝外拐的下賤胚子!吃了他們兩口飯就不認人了?你也不瞧瞧你是誰生的,竟然還在這兒污衊娘,離間我跟孃的關係!”
秦銀扯了扯嘴角,沒搭理秦元寶,轉而對筱雨道:“你趕緊把她們弄走吧,我也不想瞧見她們。”
秦銀說完便再無留戀一般,推開院門走了。
荷渠跟上去將門閂插上,聲音微微有些大:“他這當兒子的都說自己娘不檢點的,也沒啥可問的了,她肯定不檢點啊。”荷渠伸手指着陳氏,語氣有點納悶兒:“奇怪了,我沒覺得她長得多漂亮好看啊,怎麼還會有人瞧上她敢冒着喪名聲的危險跟她攪合啊……”
筱雨掩脣一笑,宋氏瞪她道:“話怎麼那麼多?你給我安靜點兒待着。”
宋氏向來沒什麼架子,荷渠在秦家生活了一兩年,對宋氏的性子也是十分了解的,這位主子本就是個心軟的人。荷渠當即朝着宋氏吐了吐舌頭,卻也乖乖地走了回來,站到了潔霜旁邊兒,和潔霜小小聲地咬耳朵。
秦銀的話算是將陳氏與人暗度陳倉的事給坐實了。她再怎麼狡辯,也趕不上秦銀一句指證。
然而這個時候,秦家人反而不知道該拿陳氏怎麼辦了。
要說她婚內不貞,按照秦家村的習俗,沉塘也是有可能的。可這會兒不是秦家村,鄉下地方那一套對廄天子腳下、市井坊間也並不適用,真把陳氏給沉塘,那就該輪到秦家人進牢房了。
況且秦招福已死,再重提這件事情不也是在打擾秦招福的安寧?都說逝者已逝,往事不可追,再糾纏下去,秦家人也沒有這個精力。
畢竟從現在看來,筱雨即將要嫁人,徵南軍出征也該要大獲全勝得勝回朝了,到時候還得迎接秦晨風的歸來。擺在秦家人面前的還有一堆事兒呢,又何苦在樁樁喜事上多添陳氏這樁穢事?
秦招祿夫妻倆和秦招壽夫妻倆到另一邊兒去小聲商議,秦斧就拄着柺杖站在離陳氏不遠處的地方對着她幹瞪着眼。
老爺子這樣也不怕眼睛吃不消……筱雨腹誹道:元寶她娘又跑不了,死盯着她難不成還能把她臉上盯出個洞來?
“你們這是私設公堂!”
筱雨正暗自琢磨着,陳氏卻忽然朝地上啐了一口,厲聲威脅筱雨道:“有本事你把我跟元寶都給弄死,否則不管我們誰出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衙門遞狀書,告你們一個私設公堂的罪名,到時候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筱雨聞言輕哂,她笑道:“放心,害人性命的事兒我們可幹不出來。不過私設公堂這樣的罪名你也別亂扣,衙門總不能你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凡事還得講證據。”
“證據?我這還不是證據?!”陳氏把被困住的雙手往前送,冷笑道:“別以爲你們能逃掉!”
筱雨輕輕打了個響指:“這個簡單。”
她起身去她自己房裡搗鼓了一番,拎着一個小瓶兒走了出來,讓荷渠給陳氏和秦元寶被繩索勒紅的地方抹上。
荷渠動作粗暴,陳氏和秦元寶都比不得她的力氣,荷渠很順利就完成了任務。
筱雨笑着對陳氏道:“這下你再瞧瞧,可還有紅痕?”
陳氏和秦元寶一看,果真,方纔還有的紅痕,這下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陳氏震驚地看着筱雨。
筱雨微微一笑:“今兒個你這個表情在你臉上都出現多少次了?你好歹也收着點兒……你也別叫別鬧的,等我爹孃他們商量出個法子來,怎麼處置你你只需要聽個信兒。”
筱雨聳了聳肩:“尤其你別挑戰我的底線,把我給惹惱了。我能讓你手上不管怎麼摩擦都起不了紅印,我也能不聲不響地就讓你們母女兩個都去黃泉路上陪秦招福。你們信是不信?”
陳氏一直都知道筱雨在醫道上有些天賦,當年在雨清鎮她可還自己專門闢了一間屋子出來用作銥,收集了不少的藥物。但陳氏沒有想過,筱雨的醫術竟然會如此讓人匪夷所思。
她竟然能在不聲不響之中了結人的性命?
“配藥麼……閒得無聊就配配。”筱雨笑了一聲:“你想做試驗對象,我沒有意見。”
秦元寶怕了,她本就怕筱雨,這會兒更是沒辦法控制住自己渾身的微微顫抖。秦元寶朝着陳氏伸了手,輕輕拽了拽她兩下,道:“娘,我們、我們別跟她對着幹……我們求,求他們放我們走……”
秦元寶想叫陳氏示弱,陳氏這會兒也有些怕了,她額上開始冒冷汗,希冀在想點兒什麼砝碼出來,還扭轉這一城。
可在轉瞬即逝的生命面前,其他所謂的砝碼都不值一提。陳氏很清楚地知道,她沒有辦法罔顧自己和女兒兩條性命。
陳氏深吸一口氣:“你想讓我怎麼樣?”
筱雨笑道:“我不是說了嗎,等我爹孃他們商量出個章程來,你只需要照着做就成了。”
筱雨見陳氏還算識相,略感滿意。她道:“你也放鬆些,不要那麼擔心。我們全家都是良民,男盜女娼的事兒不會做,偷雞摸狗的事兒也不會做,更別說害人性命這樣性質惡劣的事兒了。這也不是秦家村,說把你沉塘就把你沉塘?沒那麼簡單的事兒。”
陳氏輕輕吐了口氣,筱雨上下掃了她一眼,道:“我反倒覺得好奇。你和秦元寶卷走老屋裡所剩不多的值錢的東西跑了,那些東西換成銀兩也有一定數額,你們就用那些銀錢用到現在不成?”
陳氏動了動嘴,搖頭:“出門在外,銀錢花得很快。”
“那你們靠什麼吃喝?”筱雨又問道。
陳氏便沉默了。
秦元寶咬着下脣道:“問這些做什麼,我跟娘離開秦家村之後再沒有和你們有什麼瓜葛……”
筱雨挑眉看着秦元寶一副恨意綿綿的表情,一個大膽的猜測忽然從她的腦海裡冒了出來。
“莫非……你一直在做暗娼?”
陳氏大吃一驚,當即便擡頭,眼睛瞪得和銅鈴一般大。
秦元寶和她孃的表情相差不大,皆是一副“你怎麼會知道”的樣子。
筱雨暗暗想道,這樣就對上了。
怪不得陳氏和秦元寶兩人身上都似乎沾着女子的習氣,卻又不是完全的女子,原來陳氏是靠這樣見不得光的事兒謀生。
暗娼上不得檯面。這麼說吧,達官顯貴會從有名的中點了女子伴在身側,會友也好,談事也罷,這些女子以“陪女”的身份待在他們身邊,這幾乎成了一條心照不宣的規定。往往貴人們還會互相攀比誰請妓子來花的銀錢更多,誰帶來的妓子長得更漂亮更風情萬種。
這樣的女子是過了明路的,正經的青樓楚館是被朝廷登記造冊的,女子的花名冊也是有名有姓可查閱的。
如甄姬和竇鹽,她們便是那種朝廷給了娼籍的妓子。
而暗娼,卻是另一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