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朝六少夫人望去,見她一臉“與有榮焉”的表情,不知道是該替她覺得諷刺還是替她覺得可悲。
六爺沒有嫡出子女,庶出的子女一個接着一個,這六少夫人就一點兒危機意識都沒有?現在的她對於包府來說,當真算是可有可無的一個人,包家主子若是心狠手辣一些,六少夫人能不能繼續活着佔着六房正妻的位子都還是個未知之數。
妾有喜,你一個正室與有榮焉做什麼?
筱雨別開臉去,靜靜站在耿氏旁邊。耿氏就採芝有孕的事情淡淡地提點了兩句便把這件事給揭過了,正要提下一件事時,六少夫人卻罕見地出聲道:“母親……採芝,採芝也伺候六爺許多年了,兒媳沒本事,不能給六爺傳宗接代……信哥兒年紀也不算小了,一直養在採芝那兒也不大好……兒媳想着,把信哥兒認作嫡子……”
六少夫人興許是頭一次在耿氏面前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說話的過程中一直磕磕巴巴的,邏輯也理得不大清楚,但大體意思耿氏卻是聽明白了她這是要認了庶長子做嫡子,好鞏固地位?
耿氏正疑惑着老六媳婦兒今兒個這麼忽然有點開竅了,正要詳細問一問她,卻又聽她說道:“採芝伺候六爺這麼多年,又生了信哥兒,如今有懷有身孕,功勞苦勞都有了,母親看,是不是勸着六爺,讓採芝做個良妾……也好幫着兒媳處處事兒……”
大少夫人頗爲意外地望了六少夫人一眼,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和五少夫人相互對視,低了頭不做聲。
大少夫人畢竟是長嫂,歲數比其餘幾位少夫人都要大,對六夫人的境況也的確同情。聽了六少夫人的提議,大少夫人好心地隱晦勸道:“六弟妹,六弟既然沒這個意思,你就沒必要爲採芝請功了。”
哪有做正妻的,上趕着給自己丈夫添妾添姨娘,給自己找不痛快的?六少奶奶糊塗!況且這種各自院子裡的事情,六少夫人一個正妻都做不了主,求到夫人跟前來,豈不丟人?
大少夫人的弦外之音六少夫人聽不出來,她只道:“採芝有了身孕,也沒法子照顧信哥兒……兒媳沒子女,抱了信哥兒來養也對不起採芝……”
耿氏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筱雨見她皺眉,忙上前接過手,輕柔地幫耿氏按摩着。
耿氏舒服地長嘆了一聲,端了茶道:“老六媳婦兒,你院子裡的事情,你自去跟老六商量,我這個做婆母的插手你們院子裡的事情,傳出去可是不像話。你自己瞧着辦吧,不要拿這種小事來擾我。”
耿氏的話已經足夠強硬了,奈何六少夫人就是聽不出來,還因爲耿氏說這是“小事”急了,聲音裡都帶了哭腔:“兒媳知道自己沒本事惹母親厭棄,可是事關爺的子嗣之事,兒媳不得不來求母親……爺無嫡子,也實在不像樣子……”
耿氏不是刻薄之人,但在這個時候也禁不住想回六少夫人一句“老六沒嫡子還不是你自己個兒肚子不爭氣”。但耿氏到底沒說這句話,頭疼地擺了擺手,打斷六少夫人道:“你別在我這兒嚎哭,既然是老六的子嗣之事,你讓他親自來跟我說!”
六少夫人只是不停哭,筱雨也禁不住皺了眉頭。
她想起了高氏。
在最開始的時候,高氏也像六少夫人一樣,沒見她想什麼解決事情的法子,不管遇上什麼事,她都只會哭。
每個人都有宣泄情感的權利,哭無疑是一種表達內心豐富情感的宣泄渠道,筱雨雖然很少甚至說是從來不哭,但她也無法否認哭泣能帶來的好處。
但遇上事情便哭,卻是讓人覺得十分厭煩的。
耿氏無疑也覺得六少夫人煩人透頂,索性不搭理她,站起身帶着筱雨徑直離開了羅漢廳。大少夫人並二、三、五少夫人齊齊躬身在後目送耿氏離開,六少夫人則是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跪坐在地上一個勁兒抹眼淚。
二少夫人等人見耿氏走了,便都齊齊離開了。大少夫人到底是要心軟些,伸手去扶六少夫人起身,說:“你好歹也是正房太太,哪有爲一個妾求良妾身份的道理?求便求吧,這種事兒怎好拿到母親跟前去說?再者說了,你既要把她所生的孩子抱來當親生的養,怎麼也該想法子把她給壓着,你怎麼反倒要給她求個好的身份?”
大少夫人就差說六少夫人是個笨蛋了,可六少夫人抽噎着,卻仍舊覺得自己說的纔是有道理的:“大嫂,我和採芝都說好了,我抱她的信哥兒來養,作爲回報,我幫她求個良妾甚至是姨娘的身份……”
“你傻啊!”大少夫人忍不住伸手搖了搖她,說:“你肯抱信哥兒做自己的嫡子,那是給了她天大的臉面。她不對你感恩戴德就罷了,竟然還要你給她回報?”
六少夫人云裡霧裡,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大少夫人無言地看着她,心裡也充滿了無力。
筱雨扶着耿氏回房,路上耿氏連連嘆氣。荷曳輕聲在一邊勸道:“夫人不是不知道六少夫人的性子,就彆氣了。”
耿氏搖了搖頭,卻是什麼也沒說,攜着筱雨的手一路回了房,方纔讓其他伺候的人都下去,只留了荷曳和鳴翠在跟前伺候。
筱雨道:“母親不要焦慮,筱雨雖然不懂大戶人家妻妾事上的規矩,但瞧着六嫂今日的做派,想必六哥要納良妾,總要母親答應才行。”
筱雨說着,遞上茶盞,細心地爲耿氏撇了茶末子。
耿氏卻是沒來由地冒出一句:“若是我心腸狠些,也就不會有今日這些糟心事了。”
耿氏飲了口茶,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輕聲地對筱雨道:“許是昨晚上沒睡安穩,我有些乏,就不陪你多說話了。”
筱雨忙道:“母親歇着便是,我自己去打發時辰,午膳讓女兒陪母親用吧?”
耿氏笑着點點頭。
筱雨伺候着耿氏躺下,輕手輕腳地帶着鳴翠離開。經過長廊時鳴翠卻忽然輕聲道:“姑娘,你看那人……好像是採芝?”
筱雨聞言朝鳴翠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粉紅色衣衫的女子,正站在長廊盡頭的假山旁邊,笑盈盈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