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任翼那裡出來,靜羽緩緩地走回家,映着昏暗地燈光,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淚水在眼睛裡打轉。這幾十米的衚衕,她走了很久,剛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眼淚還是滴了下來,她又往回折了幾步,等控制得差不多了,她又折回去,走到家門口,清了清嗓子,用手背抹了抹眼淚,才進了院門。
忍不住地失落。
“媽,我回來了。”靜羽進了門就喊。
“沒吃呢吧?馬上就做好了,等一會兒。”紫蘭在廚房煮着湯。
“媽,過兩天我們去逛街吧。”靜羽走到廚房從後面抱住紫蘭撒嬌。
紫蘭咯咯地笑出聲來,“你這孩子,又撒嬌。去洗手,好了。”紫蘭把火關掉,靜羽從後面幫媽媽把圍裙解開收起來,進了臥室。
十三歲以後,靜羽就沒有對紫蘭哭過,只要她能笑出來,她就會對着紫蘭笑。小時候,她埋怨紫蘭和騰遠,甚至在心底暗暗地恨着他們,她覺得她不應該被生下來,既然生下來就應該和其他孩子一樣在父母的關愛下長大才對。她不記得是聽誰說過,是紫蘭拋棄了她,紫蘭讓騰遠也拋棄了她,不養就不要生,她忘了小時候是聽誰說過。紫蘭和騰遠回來後的兩年,靜羽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她時常看着房頂,總在努力地回想自己到底是怎麼自殺的,她也記不得了。但是那兩年間,紫蘭在努力地彌補着所有的沒有給過她的關愛,她給她做各種好吃的,靜羽只是默默地吃,卻還是一句話不說。靜羽每天早上上學前,桌子上會放好早餐,她開始慢慢地體會到被父母關愛的感覺。 但是,有天靜羽放學回來聽見紫蘭在臥室裡痛哭,她從門縫裡看見紫蘭抱着她小時候的衣服在歇斯底里地哭着,她轉身去了爺爺家,她從爺爺那裡知道了紫蘭的很多事情,不是全部。關於紫蘭的全部,只有她自己知道,就連騰遠也不能全部地瞭解紫蘭是怎樣過來的。騰遠對靜羽從來沒有紫蘭的事情,他只想以自己的力量保護着這兩個女人,先是紫蘭,後是靜羽。
從那以後,靜羽覺得她沒有權利去恨紫蘭。或許,她可以嘗試着去和爸爸一起去愛這個受過傷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能夠拒絕愛的。即使是會痛,即使要越過層層荊棘,也還是會選擇去愛,愛與被愛。
靜羽從臥室出來,換了身運動衣,把頭髮紮了個高高的馬尾。紫蘭把湯端上桌子,看見清爽的靜羽,甜甜地笑了。
“天兒,吃飯了。”
“媽,爸今天不回來吃嗎?”靜羽從碗櫃裡拿了兩個碗出來,盛上湯。
“這不是假期呢嘛,餐館比較忙。”紫蘭坐下,接過靜羽手上的筷子。
“那明天過了,我們一起去餐館幫忙吧。”靜羽邊吃菜邊說,“媽,你做的菜真好吃。”
紫蘭擡頭看着靜羽笑,“天兒真的是長大了。”她想起什麼又說,“對了,任翼吃過了媽?要不要叫過來一起吃。”靜羽看着紫蘭不好意思地笑,她只知道紫蘭不會反對,卻沒想到紫蘭會這樣。
“他吃過了,我給他做的前天跟媽媽學的意大利麪。”說着甜甜地笑了。
“好不好吃?”紫蘭問,給靜羽碗裡添了些湯。
“我,我忘記問了。”說完嘿嘿笑了。
“媽,明天他就回上海了。”靜羽低頭吃着飯,紫蘭擡起頭看她。
“天兒。”紫蘭擔心地喊她。
“媽,我沒事,”她笑笑,“我應該能考上,報的北京A大。”
“天兒”紫蘭剛要說什麼,被靜羽截住。
“媽,我理解,他讓我理解了。放心吧。”說完,她又低頭吃飯。
紫蘭露出欣慰的表情,心裡暗暗地還感激了一下任翼。她想如果他們就這樣分開了,天兒也會少受些傷。如果這樣都沒有把他們分開,日後騰遠應該也不會再阻止他們了。
“媽,你知道嗎,他是爲我來到這裡的。這一年,他一邊在這邊教課,還在做着那邊的工作。我什麼都不能爲他做。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他爲難。”
“你總是能爲別人着想。”紫蘭欣慰卻也心疼地說,她明白天兒比別的孩子成熟很多,她又說:“我聽爸爸說了一些,只是你們的事別人是看不透說不清的,天兒,要靠心去感受。這麼多年,他牽掛的只是一種力量,而以後,他牽掛的是你。你們之間的距離,你能承受嗎?”
“我不知道,可是不能因爲怕就不去做。”她突然變成活潑的語氣,“媽,你別看我肩膀小,我強大着呢。”說着自己笑了,紫蘭也笑。
騰遠回來後,紫蘭就給他熱飯靜羽就悄悄地回了臥室。
靜羽撥通任翼的電話,在窗戶旁,看着外面的路燈。
“收拾好沒?”她問他。
“還差一個沒裝進去。”他也拿着電話走到窗戶旁,看到了她。
“還有什麼?”
“你。”
“說得真官方,明明是你不帶我的。”她嘟着嘴,看着他的方向,他露出好看的笑。
“還笑。”她嗔怪着他,“你看見外面的路燈了沒?”
“恩。”他把視線轉向路口的燈。
“它好像都不怎麼亮了。”
兩個人看着路口的燈,沉默了一會兒。任翼轉身離開窗戶,回到書房裡在抽屜裡翻找什麼。
“你幹嘛去了。”她向外探着身子,在電話裡問他。
“別向外探,小心掉下去。”他彎着腰,又翻下面的抽屜。
“你能看見?”她驚訝地問他。
“我能聽見。”他笑,“快去睡吧,我還有事。”然後就掛斷了電話。靜羽盯着電話,莫名其妙。
靜羽躺在牀上,夏天的乾熱哪裡能睡得着,她想了很多事情,過去的,以後的,還有幾十米外的任翼。想着想着,她感覺到從窗戶裡透進來的光變亮了,就光着腳丫跑到窗戶旁看,看到了任翼在看着她,他在笑,燈光下的任翼散發着不可掩飾的帥氣,他穿着一身運動裝,一手插兜,一手在朝她揮着。他指指他上面的路燈,靜羽幸福地笑了。
路口的燈又亮了起來,因爲你。
我把路口的燈照亮了,是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