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靜羽比以前起得更早了,帶着動力專心地學習,就連生日那天稽張和樂兒他們要給她過生日,她都拒絕了。她說十八歲了,這一次要跟爸爸媽媽一起過。也確實,她想,自己的生日也許對她來說不是最重要的,對爸爸媽媽來說可能纔是最重要的,她是他們看得見的愛。
一週後,一大早電話又響了。這一次,靜羽是在書桌前,看她最後的一點未完成的任務。她看到手機上顯示的是“任老師”,那一刻她突然很討厭這三個字,只是討厭這三個字。
“天兒”任翼先開了口。
“你的電話總是來得很突然。”雖然帶些埋怨,但還是有些小小的興奮感。
“不高興聽,我就掛了。”任翼逗她。
“哎,別!”她身子坐在椅子上下意識地向前傾了一下,像是要抓住什麼。
“佈置的任務完成沒?”
“恩,今天應該就可以了,你明天要回來?”她說着,自己開心了起來,語氣裡是帶笑的。
“恩,明天肯定在。”任翼笑了,他看看手錶,把行李箱拉好。
下午四點二十五分,靜羽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伸了伸懶腰,把最後一本書合上放在右手邊。她看着厚厚的一摞書,顯出了小小的得意。
一個假期,她帶着等他回來的心情,把他給她佈置的所有科目的任務一頁頁完成。雖然偶爾,會看着書發呆,會焦慮,會沮喪,但一想到只要看完這些他就會回來,她就充滿了力量學習。現在,他終於要回來了,笑意從她臉上蔓延開來。
她慵懶地從臥室走到客廳,又從客廳走回臥室,又在臥室裡徘徊,她突然覺得從此刻到夜晚,再從夜到天明,好漫長,漫長到不知所措。
正當她焦躁地來回踱步時,她突然從鏡子裡看到了自己,蓬亂着雞窩似的頭髮,臉雖然還算白皙但又突然記起今早好像沒有洗,寬鬆的運動服歪扭着,趿拉着拖鞋,她被自己的樣子嚇到了,她竟然讓自己這樣過了一個假期。隨後,她被自己的心嚇到了。她開始思考爸爸說的能喜歡時就去喜歡,這樣是不是對的。
如果,可以不用想未來就好了。把任何一個人放進未來裡,都是危險的。
兩條腿走去哪裡都能找得到方向,走向哪裡都可以是對的方向。而兩個人走路,就會害怕步調不一,誰把誰丟在了半路。
靜羽開始躺在牀上,對着屋頂發呆。
迷迷糊糊地又聽到了電話響,她盯着牆上的掛鐘,差一刻鐘都要七點了,她竟然睡着了。電話還在響,她不耐煩地接起來。沒想到那邊又傳來了她所熟悉的聲音,她詫異地看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對的呀。
“在哪裡?”那邊輕快地問。
“在家。”還帶着一點點睡意地回答。
“可是沒有亮着燈啊。”
“你回來了!”靜羽猛得坐起來,看了看外面路燈已經亮起來了。
“嗯,在樓下。”他的嘴角輕輕地上揚,擡頭看着二樓靜羽的房間。
靜羽把手機迅速地仍在牀上,趿拉着拖鞋跑下樓。跑得太過迅速竟差點撞到任翼的身上。她興奮地看着他,只是傻笑。任翼看着她這副模樣,從上到下,從下到上,調皮地皺了皺眉頭,摸摸她雞窩似的頭髮。
“你這是睡到現在了?”他笑得更開心了,只是覺得這樣的靜羽可愛極了。
靜羽這才反應過來,她忘了現在是以自己都嫌棄的自己站在任翼的面前,低頭看看了腳下的拖鞋,歪扭肥大的運動褲,又摸摸自己的雞窩頭,還有一天沒洗的臉,幾乎要哭了,就這樣她見了她苦苦等來的人。
“一會兒我過去找你。”丟下一句話,靜羽雙手捂着臉跑上了樓。任翼站在那看着亮了的燈,溫暖地笑了。
第一次有人在等他回來,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有個人在熱切地等他。
靜羽迅速地收拾好,長長的頭髮柔順地偏到一肩。換了件裸粉色的長袖連衣裙,外面穿了件淡藍色的毛衣長外套,把拖鞋扔到一邊換了雙裸踝的黑色靴子,覺得太怪就又換成了雪地靴,顯得隨意一些。
門開着,她悄悄推門進去,一聲不響地坐在沙發上等任翼出現。任翼正在臥室裡整理衣服,早就換上了一身休閒的衣服,整個人顯得輕鬆愜意,並沒有感到路途的勞累。
“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進來?”任翼斜靠在臥室的門上,看着變了模樣的靜羽。
“萬一撞上你換衣服就不好了。”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想起了上次的情形。
“剛剛……”任翼還沒有說完,就被靜羽搶去了話。
“剛剛,你沒見過我。”她嘟着嘴,帶着撒嬌的語氣。
“好吧,剛想說剛剛的樣子……”他故意逗她。
“剛剛我沒有見過你,”她強調着,盯着任翼帶着笑意的眼睛,“好吧,本想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見你的,可你早回來了,就被你看見了那個樣子……”她委屈地說,哀怨地看着他。
“這是嫌棄我回來早了?”任翼雙手插兜走到靜羽前面,低頭竊笑。
“恩……哎呀,不是,”她擡頭直直地看他,看到了他帥氣的笑臉,他是在看着她呢,靜羽看到了充滿愛意的一雙漂亮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有她。她羞紅了臉。
“剛剛的樣子,也很可愛。”任翼摸摸她的頭,轉身不再看她,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十一年來他都在想像這張曾讓他感到溫暖的笑臉變成了什麼模樣,在夢裡想過無數次,那時的幻想裡只是帶着感激和感恩,而現在,他明明確確的感受到他是在愛着她,可這卻讓他感到苦惱。
“要喝什麼?我剛剛燒了水。”沒等她回答,他就在不遠處的廚房間衝起了咖啡,濃郁的香氣從廚房蔓延開來,任翼狂跳的心開始在這香氣裡悄悄安靜下來。
她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地看着。
任翼把衝好的咖啡放在靜羽面前,隨手拿起茶几上的雜誌翻看起來,不說話,也不看她。
靜羽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感覺到他有點奇怪。
“沒有什麼要問的麼?”靜羽終於忍不住問他,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沒有”。
“沒有什麼要說的麼?”她又問他,她看着他不停地翻着雜誌,看得她心煩意亂。
“複習得怎麼樣了?”他在心裡思索了好一會兒纔想起這個問題。
“我先回去了。”靜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就迅速地出去了。
任翼看着靜羽離開的身影,盯着關緊的門,緊皺着眉頭,他壓抑着的心又怎麼能讓她知道,她纔剛過十八歲,他大她十一歲,他是她的老師。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問她,問她記不記得很小的時候扔進“城堡”裡的願望,還記不記得她給“魔法師”寫下的約定。只有他還記得吧,多麼幼稚的事。
任翼就坐在沙發上一個人發呆,也許是在想事情。他回來找他本沒有帶着任何的用意,他只是想知道幾年後她變成了什麼模樣,只是想在那個笑中再獲得一些力量,可以支撐他生存下去的力量。
愛上她,是在意料之外。
他想起在樓上透過窗看着天兒在樓下哭的畫面,那是他第一次見她,那年她應該是六歲,他十七歲。
大概是一個冬天的下午,太陽開始西沉,天還未暗,路燈也還沒有亮起。一張圓圓的臉被短髮包起來,眼淚一顆一顆地從她的大眼睛裡掉下來,鼻子尖被凍得通紅,不停地抽噎着,像是一個迷路的精靈。任翼就在樓上呆呆地看着,眉間隨着她的抽噎一舒一緊。大概哭了有半個小時,可能是哭累了,自己就蹲了下來擺弄自己的手指頭,嘴裡還喃喃着什麼,隨後自己又笑了。他想她真是個奇怪的孩子。他想她竟然可以自己讓自己笑,他羨慕她。
任翼從樓上輕輕地扔下一個白色的紙飛機,在左側機翼上寫着“爲什麼哭”。天兒走過去低頭撿起紙飛機的時候,又飛下來一個藍色的紙飛機,在右側機翼上寫着“爲什麼笑”。她拿着兩個飛機擡頭向樓上看去,什麼都沒有。只是窗戶是有個縫隙的,她沒有發現,她想一定是魔法師變的。
我帶着微笑等你,隨時準備奔向你。如果時間的距離我無法靠近,想來這一生再也無法靠近。可至少,我想知道,你在嘗試着朝我走來,在不遠的距離。
天兒,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這麼可愛了?是六歲開始嗎,還是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