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和尚看了白玫瑰一眼便將眼光移向遠方,深邃中所綻放的無窮力量像清晨的薄霧般緩緩盪漾開來。
半晌,白玫瑰淡淡地問道:“大師攔住我的去路,不知有何指教?”
“白施主可是要救人?”老和尚雙手合十,寶相莊嚴,卻又顯得格外慈祥。
“不錯。”白玫瑰點點頭。
“那就請大師快快將所要告誡之事說完,如若耽擱了我朋友的傷勢,那就別怪在下不留情面了。”
老和尚面不改色道:“白施主可知道張公子中的是什麼毒嗎?”
“自然是唐家堡的毒。”白玫瑰不假思索地說。
“既然是唐家堡的毒爲何不找唐家堡要解藥?”
白玫瑰輕嘆一聲道:“下毒之人已死,你要我到何處去給她借屍還魂?”
老和尚一聽此言,神色間似有些激動,不過只一瞬便恢復了平靜。道:“那白施主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應該是被人殺死的。”
“是施主你嗎?”
白玫瑰“哼”一聲道:“我殺的我自然會承認,不是我殺的,我爲何要承認!”
隨即頓了頓,說道:“大師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還是趕緊將路讓開,本教主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如果惹惱了我,只怕我要不客氣了。”
老和尚輕輕地搖了搖頭,道:“白施主,唐門之毒非唐家才能解不可。所以,即使醫術再高明的郎中對中毒之事也是知之有限,愛莫能助。更何況是唐家掌門親自下的毒,那普天之下就無人能解了。”
白玫瑰一聽,心中微微一凜,暗忖道:這老和尚是什麼意思,難道故意來恐嚇我不成?遂冷冷地看着他,反問道:“大師的意思是那我這位朋友是必死無疑囉?”
“非也,非也。”老和尚搖搖頭,道:“老衲在此等候,就是爲解張公子所中之毒。”
白玫瑰心下甚喜,可是忽然一想,這事有點蹊蹺,遂奇怪地問道:“大師剛纔還在說此毒要唐家掌門親自出手才能解除,除此之外,無人能解。大師說能解此毒,難道大師也曾是唐家掌門不成?”
老和尚不悲不喜,緩緩說道:“白施主說的不錯,老衲三十年前確實是唐家的掌門。”
此話一出,白玫瑰陡然一驚,眼神中滿是疑問,差點將背上的張錯從肩上摔了下來,想起唐老太曾經對她說過的話,立馬回過神來。沒想到天下的事竟有這麼湊巧,會在此時遇見唐老太昔日的丈夫,現在的老和尚。心想這下張錯有救了,但她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訝然地問道:“可是唐老太婆說你在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啊?怎麼現在還……”
“不錯,三十年前死的是我,三十年後活的還是我。從前是我,現在是我,未來還是我。我躋身於萬物,萬物也躋身於我。我即是萬物,萬物即是我。”
“好了,別說了,說得我頭都疼了……”那拖聲遙遙的話語聽得白玫瑰秀眉微蹙,心裡不覺煩躁起來,忙出言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那白施主是希望老衲救這位公子了?”
白玫瑰想
了想說:“難道你等在這裡不是爲了救張公子嗎,怎麼,現你要反悔了?”
“非也,非也。”老和尚搖搖頭,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自然言出必行。只是老衲心中有一個願望,不知白施主能不能幫我實現?”
“你一個出家人有啥願望?說來我聽聽。”白玫瑰饒有興致地問道。
“出家人的願望既是大衆的願望,大衆的願望既是天下蒼生的願望,天下蒼生的願望即是在滿目瘡痍中諦聽那遙遠的梵唱。”只見老和尚又開始繞口令,聽得白玫瑰渾身起雞皮疙瘩,因爲怕把他得罪了,又不好發作,以只得耐着性子和他周旋。心想,要在放往日,依我白玫瑰的性子,早就一拳將他打到十萬八千里獨自修行去了,哪裡還允許他在這裡亂嚼舌根。不過,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張錯的傷還要靠他醫治。所以只得強忍着,裝着平靜地問道:
“在下才疏學淺,不明白大師話中的玄機。”
“白施主,請恕老僧直言。”老和尚微微鞠了一躬,道:“白施主自出道以來運用非常手段創立玫瑰教,再以曠古神功以雷霆萬鈞之勢迫使天下武林門派歸順貴教。短短五年間,名聲如日中天,如雷貫耳,大家聽之,無不心驚膽戰,坐立不安。江湖有云:玫瑰教主猛於虎!玫瑰教主最狠毒!此江湖流言,蜚短流長,自是不可姑妄信之,不過無風不起浪,空穴本無風,如若白施主不是這等人,老衲必不會理。所以老衲想先在這問問白施主,江湖流言有幾分確鑿?”
白玫瑰冷笑一聲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老衲自是不敢妄自斷言,只想瞭解事情真相罷了。”
白玫瑰嘆了一口氣,道:“不錯,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我雖不能名垂千古,但還可以能遺臭萬年,被世人銘記。只要曾經輝煌過,那還有什麼遺憾呢?”
遂頓了頓,又道:“多說無益。大師還是說說你要我做的事吧。”
老和尚道:“老衲法號忘塵。修了三十年佛法,只希望忘記塵世執念,超脫於萬物之外,遨遊於天地之間。如此宏願,自古多艱,三十年來只勉強窺得門徑,再想勘破,只怕難以逾越。所以,老衲希望施主也和貧僧一樣忘掉世俗之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此以後多多行善積德。”
“聽大師的意思,難道是希望我出家爲尼嗎?”白玫瑰冷笑地說道。
“無需出家爲妮,只需要靜心修齋,忘掉心中殺念即可。”
“時間?需要多久?”
“看施主的造化。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一生。”
“一生……一生……”白玫瑰喃喃道,“難道這是天意嗎?”
“白施主可以拒絕,老衲絕不勉強。”忘塵平靜地說道。
“只要你治好他。我答應你就是。”白玫瑰淡淡地說,神色不悲不喜,似已忘掉憂傷和快樂。凡世的一切已與她無關了。
峨眉山,龍泉寺。
清心寶殿。
森嚴的寶殿梵唱低吟,連綿不絕。無心人沉浸其中,忘掉世俗一切煩憂;有心人皺耳
閉目,幾許煩惱,幾許憂愁,加之不絕於耳的陣陣嗡鳴,更使人惶惑不安,煩躁連連。
清心咒自心而清,心若不清,如何清心?
大悲咒自心而悲,心若不悲,如何傷悲?
金剛經自心而剛,心若不剛,如何金剛?
白玫瑰穿着一身素淨的白衣,蒼白的臉上沒的一絲表情。眼晴微閉,嘴脣翕動,正端坐於大殿正中的蒲團之上。
九九八十一根蠟燭齊齊點亮,如圓盤一樣將她環繞其間。
蠟燭之外,又端坐着九九八十一個和尚。
清一色灰布袍,單手合於胸前,微閉雙眼,梵唱連連。
殿內彌勒佛嘻嘻哈哈,嘲笑着世人的癡狂。
木魚篤篤有聲,香菸嫋嫋,向四周緩緩彌散。
燭火搖曳中,白玫瑰已是滿頭虛汗。
她想使勁閉上眼睛,可是心卻難安。
她想緊捂住耳朵,可朗朗梵唱卻透心而過。
叫她無處躲藏,無可逃避。
她很想衝出這番牢籠,衝破這陣梵唱,立馬逃走,逃得遠遠的,找一個清靜之地躲避起來,再也過問任何事,那不就成佛了嗎?無奈心之憂矣,何爲其累?只因心繫之,情牽之,只爲君故,屈身於斯。
白玫瑰靜都始終不下來,索性睜開眼睛,瞧着這羣動也不動、專心致志、閉眼唸經的和尚們。
“煩死了!”白玫瑰低聲憤憤地說道。
“這麼熱的天還點蠟燭!”望着圍了三層的蠟燭,一邊隨手扇着風,一邊悶悶不樂地說道。
忽然,一隻碩大的飛蛾撲了過來,在白玫瑰的頭上盤旋。
白玫瑰圓睜着眼睛,眼珠滴溜溜地隨着飛蛾飛行的軌跡轉動,忽然一裂嘴角,手一伸,便把飛蛾抓在了手中,陰冷地說道:“你也敢來打擾本教主的清修?”說完,就欲將它捏死。
突然,一個坐在前排的和尚大聲叫嚷:“白施主快快住手,不要傷害它!”
“呃……”一隻纖纖玉手就扣在了這個和尚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這個和尚立刻就能功德圓滿,早日飛昇了。
“我爲什麼不能殺它?”白玫瑰右手捏着飛蛾,左手扣着這和尚脖子上的“華蓋穴”冷冷地說。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芸芸衆生……絕非芻狗……佛祖心中……一切……皆平等……飛蛾雖小……也是……生命……生……易……活……易……唯獨……生活……不易……望……施主……手下留情……況且……張施主……也希望……施主……修得善緣……今生……是福……是禍……只在……一念之間……”該和尚因爲脖子被掐,只得艱難地說道。
“是福,是禍?只在一念之間……是福,是禍?只在一念之間……”白玫瑰喃喃唸叨着,細細揣摩着這句話所蘊含的深沉隱喻。
不覺間,她的雙手漸漸鬆軟,和尚脖子一鬆,立刻大口喘着粗氣;飛蛾重獲自由,也戰戰兢兢地飛到殿外去了。
只留下白玫瑰喃喃唸叨的嘴脣和一雙美麗而的茫然的雙眼。
張錯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