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的心,抽搐的疼痛。
矇蔽的眼,瞳仁深處,被無力劃開。
清音睜着淚眼,卻不知這淚,是爲誰而流。她只是哽咽着,雙手環在赤裸的胸前,難受的緊緊蜷縮,“好難受,好難受……”
“怎麼了,清音,”冥帝聽聞,急忙翻身迫切的查看着,俊臉上,滿是擔憂,“哪裡難受?”
“這,這……”她語無倫次的想要表達,卻搖着頭怎麼都說不清楚,一手拉過冥帝的掌心便覆在自己胸前,“這裡好疼。”
那種疼痛,順着他的手,傳到了冥帝的心中,他整個身子壓下,俊臉埋在她的柔軟間,在心房的位子上不斷親吻,“乖,馬上就不疼了。”
她,居然還會心痛,男子的吻,帶來了極大的安撫,清音掙動的身子,也慢慢安靜下來,水乳交融的疲乏感,席捲而來,她雙手輕落在冥帝的肩上,眼皮沉重的闔上。
胸前,帶着冰冷的溼意。
冥帝撫着清音的發,將她可以隱藏起來的小臉面對着自己,睡顏安詳,沒有了對他的恐懼,亦沒有了那令人痛斷心腸的瘋言瘋語。
撿起地上的錦被,蓋在她滿是歡愛痕跡的身子上,被角掖好,便着衣走了出去。
冷風,灌入揮開的袖子間,吹的人整個心寒。
冥帝漫無目的的順着長廊一路走去,化雪時,是最冰冷的時刻,風更像是刀子一樣,凜冽而尖銳。
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一座廢棄的寢殿前,望着那猶如泣血的二字,他下意識的身子蹲着,雙拳攥起。
血宮二字,高高的掛在殘壁斷檐之間,傾斜的匾幅,越加襯托出了此處的蕭條落敗。白雪點綴,還來不及細望,便見虛掩的殿門中,閃過一道人影。
眸子,驀的一沉,冥帝顧不上心底萬般的排斥,還是跨了進去。
穿過園子,腳步踩得很輕,推開殿門的瞬間,入目的,便是那純藍的天空之色,殿內,紗燈輕點,卻是昏黃黯淡。
盯着牆面的眼咻的收回,身子一旋,便落在了冥帝的身上。
“皇上?”語氣,帶着陰冷的不屑,以及訝異。
冥帝並未答話,只是走上前了幾步。牆上,那副畫像還安然的掛着。邪魅的容貌邊,留着退不去的水印,像是女子眼角落下的冰涼。
一手深處,猛地將那畫扯了下來,‘哧’的一聲,順着線條一分爲二。
手一揚,便將手中的畫甩出,落在了地上。妖妃剛要上前阻止,還沒有伸出手,便忍了下來,眼見着那畫被冥帝撕碎。
“妖,你是不是一直在恨着朕?”冥帝面色平靜的轉身,順着這充滿濃腥之味的血宮走了一遍,他不用問出口,也能知道答案了。
“對。”堅定不移的語氣,眸光像是要刺穿他的背部一樣,她毫不保留自己的恨意,頃刻宣泄而出。
“呵……”冥帝一聲輕嗤,雙目望向那一面曾經阻住自己的牆壁,就是在那後面,自己眼睜睜的望着母后慘死,就是在那後面,他被屈辱所駕馭……血咒纏身。
“你恨,我又何嘗不是。”冥帝落在遠處的雙眼並未收回,“你知道,我母后是怎麼死的麼?我,又是怎樣被下的血咒麼?”
月嘉皇后的死因,被他以殘忍的手段掩埋了下來,這段壓了十一年的記憶,在此時,此景,每一個深刻,都紛沓而來。
他並不知道,爲什麼會對妖妃說這些,只是,每次當她用那種避而遠之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時候,冥帝便會莫名的火上心頭。血妃,是她的母親,她所承受的一切,他要讓妖妃清晰的明白,都是因爲她自己有了那樣的母親。
望着男子的背影,妖妃的心,竟也跟着沉痛起來,慢慢的,便被一種說不清楚的情愫所代替,她下意識的,想要維護,“不,不……”
“怎麼,不信?”冥帝轉身,陰狠的眸子,帶着切齒之味逐一掃過這寢殿,“這座血宮,朕本想一把火燒了它,可終……還是留了下來。”
他環顧四側,只覺着母后就在身邊,微弱的呼吸聲,自己都能聽得見。
“我娘嗎?”妖妃輕喚出口,一下便噤聲,貝齒重重的咬着自己的脣,雙目含酸。
“哈哈……”冥帝見狀,臉上閃過一絲快意,殘忍的大笑出口,“對,這就是你的,這……就是你的娘。”
“不是的。”她想要辯解,吞在喉嚨口的話,卻是連自己都不能信服,“娘她,不是那樣的。”
當年,血妃的出逃,她事後猜到了,或許同月嘉皇后有關,只是……從未想過那麼深入,更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
無力的擡眸,望着這名被自己視爲惡魔妖孽的男子,妖妃那高高築起的仇恨,感覺像是被挖開了一角,逐漸趨於崩潰。
清音,那張溫暖的笑顏,如今也已經不在了,而今日的一切,卻都是因爲自己的母親。說是不想,可每回到了夜裡,她哪一天不希望娘可以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妖妃皺起的小臉,痛苦萬分,她忽然覺得,原來,自己同冥帝一樣,一個親人都沒了。
而清音,那個不斷給他們希望的女子,已經瘋了。
雙拳,不着痕跡的握起,她深知,冥帝斷然不會饒了血妃,而爲了逼她出來,勢必……又將有一場血雨腥風。
“帝,”她軟下語氣,眸光赤忱,“你有沒有想過,放了清音?”
“放?”他似是不懂,鳳目微眯,將那字在口中默唸,眉頭緊蹙,霸道的啓音,“清音是朕的,朕憑什麼放手。”
明明,是宣誓般的篤定,爲什麼在說出口時,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帝,”望着他的樣子,妖妃竟覺莫名的心疼,那般佔有慾強的男人,怎麼能放得開手去,“清音今日所承受的這一切,都是因爲你啊,若不是你的初衷,她根本就不會有今日。”
這般赤裸裸,將冥帝想要逃避的心,狠狠挖了出來,“一開始,你就知道了清音的身份,你讓她愛上,接而,破了她的身,懷上孩子。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就算……你在最後關頭收了手,可是已經沒用了,你早就應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妖妃說着,已是熱淚盈眶。她扶着一遍的牆壁,慢慢蹲下身子,“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清音……是被我們給逼瘋的啊。”
喉嚨口,堵上酸澀。
冥帝倒退了一步,一手扶着邊上的桌沿,久久沒有出聲。
“帝,放手吧,讓清音安安靜靜的離開這裡。這座腐爛的皇宮,只配我們這樣的人呆着啊。”她似是放下了很多,對身前的男子,那種恨……已經隨着時間,慢慢消淡了。
抑或是,聽聞了當年血妃所做下的一切,而選擇放棄了……
幽暗靜謐的宮殿之內,只有那雪花的聲音自縫隙間傳來,冥帝望着那一線白色,嘴角苦澀的拉開,“沒有了清音……朕還能見得到這黑暗中的色彩麼?”
怕是,一望無垠,再也上不了那深淵了吧。
“那,也總比拉着清音好啊。她本就不該趟入這渾水中,放了她,哪怕她還是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完下半輩子,至少,在她的世界中,已經忘了一切。”妖妃雙手攀在身後,將上半身撐了起來,勸慰的語氣,更是意有所指。
見冥帝一臉沉思,她並未再多說一句,拉開破落的殿門便走了出去。
雪的涼意,落在細緻的頸間,讓她忍不住蜷縮,自己的話,她知道,已經讓冥帝有了些微的動搖。帝……聽我的,我們已經毀了清音,不能再自私的將她留在身邊了,放手吧。
回到寢殿,早有守夜的丫鬟上來將她身上的雪漬撣盡,她像是傀儡一樣,雙目穿過偌大的內殿,定在一點上。
解下身上的披風,她便遣退了旁人,走了進去。
巨大的屏風後面,一抹身形隱了出來,一身黑色夜行衣,襯得男子越發身姿頎長。
“恤哥哥……”小臉閃過欣喜,忙的掩上嘴角,望向四側,見無可疑之後,這才快步走向冥恤,“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一接到你的信,我便快馬加鞭趕過來了。”冥恤取下臉上的黑紗,滿面倦容。
“信上,我不便多說。你走之後,發生了太多的事。”妖妃並未將冥帝所說的告訴他,血妃,終究是他們的母親,強裝鎮定的啜了口茶,小手便緊抓着杯沿不放。
“清音她……你什麼時候動手?”
“明晚。明晚皇宮內有議事,那時,是最佳的時機。”冥恤並未察覺出她的異常,他兩手落在妖妃的肩上,將她拉近自己,“妖,跟我一起走。”
心,軟了一下。
對,她還有這哥哥呢。柔荑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腕,妖妃將臉蹭在他的掌心,常年習武留下的厚繭,細細的摩挲着她的臉頰,眼眶裡面,酸澀再度襲了上來,“我不走。”
“爲什麼?”冥恤不解的望着她,“我這次回來,就是要帶你同清音一起走。”
“我不會將梵一個人留在這裡的。”她淡定啓音,小臉微擡,“梵,是冥朝的祭司,我們註定是不能離開的。”
眸中,有着堅定的決毅,只有自己知道,她同冥帝一樣,連心都死了。
血妃所犯下的一切,她來償還。
苦澀的笑意,並不達眼眸,她的自私,等同於毀了他們的一生,也包括自己的子女。
你,真的那般絕情麼?
握緊的小手,帶着殊死一搏的決裂,你的報應,就落在我的頭上吧。老天……你千萬不要心軟。她不奢望血妃能在最後一刻反悔,她只希望,自己極致的毀滅,能換得她……一點點的心酸、難過。
“妖,怎麼了?”見她一張臉蒼白的厲害,冥恤擔憂的握住她的雙肩,“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恤哥哥,”妖妃抓着他的大掌,語氣盡量放輕,讓他安下心來,“我沒事,你放心吧。帶着清音離開這裡,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冥帝他……更加不會對我怎樣的。”
抓着的手,緊了緊,她展顏,一臉的狡黠,“你還不放心我麼?在這裡,誰敢欺負我?”
冥恤望着她的樣子,心疼的將她壓在自己的胸口,“妖……”
“回去以後,好好的對清音。”她雙手攀住男子寬闊的背,強忍着將眼裡的淚水逼了回去,“記着,不要再讓她回來了。”
妖妃,就是那樣的女子。
愛憎分明,她已經斬斷了自己唯一的後路,真正的,讓自己沉淪。
她是她的女兒,就連選擇的方式,都是一樣帶着飛蛾撲火的毀滅。
冥帝回到寢殿時,清音猶在熟睡着,蓋在身上的錦被,半邊已經落在了地上。殿內,很暖……只是那樣的溫度,卻還是讓她冷的緊緊抱着身子,情願就那麼縮着,也不知道去拉一下。
望着她疲倦的睡顏,冥帝忍不住彎下腰去,愛憐的輕吻,一下下落在她的臉頰上。清音眉眼下意識的皺起,便將身子朝着裡側窩去。
順着她空出來的位子,冥帝和衣躺了上去,胸膛抵着她的後背,不讓她有任何的退縮,便單手橫在了清音的腰間。
冰涼的起伏,冥帝以堅毅的下巴不斷摩挲着她的肩頭,哽住了聲音,過了許久,才從喉間逸出,“清音……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到了我應該放手的時候了?”
她,睡得很熟,習慣了冥帝的霸道,身子也跟着向後窩去,半弓起的姿勢,卻是十足的自我保護。即使……沒有了意識,卻仍放不下對他的防備。
將她的發撥於腦後,冥帝傾下身子,薄脣靠在她的耳畔,滿目不捨,“清音……我真的放不開。”
一想到要放手,冥帝放在她腰上的手就忍不住收緊,怎麼……能讓他放得開。清音,你告訴我,我同你,是不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身前,女子無意識的一聲嚶嚀,‘嗯’的半張着小嘴,身子一旋,便朝着冥帝的胸膛緊緊偎去。兩手,抱在胸前,腦袋窩進了他猶有涼意的胸口。
她臉上的笑,真的……是被自己一手摧毀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