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平行世界ANW0000001(完結)

(分裂自平行世界ILU5211314)

“到了,大妹子。”

淑萍擡起一直勾着的頭,出租車師傅正扭頭衝着她笑。這是一個爽朗的山東漢子,愛說愛笑,一路上沒少給淑萍將各種段子趣事,淑萍只是應付着笑了幾聲。

她已經忘記怎麼笑了,小寶離開的那天,她的笑也被一併帶走。

“辛苦了,師傅。”她推開車門,朝那片白濛濛的海灘走去。

灼灼烈日之下,就連海風也夾裹着難耐的熱氣。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來這裡。

淑萍也說不清爲什麼自己想來這裡。可能是因了心理醫生的那句話——出去走走吧,時間可以慢慢沖淡一切。

那是一個和藹的女人,六十歲上下,留美的臨牀心理學博士,對淑萍的治療卻沒有明顯的進展。上一次治療結束時,她在她眼中瞥見一絲不經意的無奈。

她翻閱的那些心理學資料告訴她,心理治療的成效和患者的性格不無關係,可以說,“性格決定命運”這一定律在心理治療中同樣成立。

淑萍踏入水中,一陣涼意便隨着裸露的小腿竄遍全身。

歸根結底,若不是她懦弱的個性,小寶就不會死去。

她到億興商場上班當天,運營主管便對她顯現出不同尋常的熱乎勁兒,她還以爲這單純是由於主管的老家和淑萍打小生活的村莊捱得特別近的緣故。主管向她介紹商場的情況,教她應對顧客的法門,甚至着裝的細節。

“老總特別注重員工的外在形象,因爲這就是商場的形象。”他捋順淑萍衣領上的絲綢緞帶,指尖在她赤裸的皮膚留下一絲溫熱。淑萍臉一紅,找了個藉口,退出主管辦公室。

有些員工眼紅主管對淑萍的關照,尤其是那個離異多年的領班。淑萍曾偷聽到她罵她是狐狸精。淑萍充耳不聞,她只想掙回屬於自己的那份工資好補貼家用,不願和任何人產生口角。

總有不方便照看小寶的時候,淑萍便把他帶到商場,這是商場所不允許的,每次帶小寶來,淑萍總讓他在一處供小朋友免費看繪本的地方待着,那裡正好挨着她工作的服裝店,也便於照看。

有人向主管打小報告,他倒沒說什麼,把淑萍叫到辦公室的次數卻多了起來,那雙不老實的手已經不滿足於只是在淑萍身上某處拂過或短暫停留。

一天晚上,主管在淑萍臀部掐了一下。她再也忍不住了。

“你幹什麼?”

“開個玩笑吧,我們都那麼熟了。”

“不要臉!你都這把歲數了。”

主管原本嬉笑的臉脹得通紅,雖然年近花甲,不服老的他卻熱衷打點稀疏的頭髮,每次都梳得齊整並抹了髮蠟,服飾則總是緊跟時下的潮流。

“別不知好歹!多少人跟我舉報你帶小孩來上班,要是我向老總彙報,你就得立馬捲鋪蓋。”

“他要是知道你性騷擾,你也得走人。”

淑萍摔門而去,不爭氣的淚水盈滿眼眶。她並未打算舉報主管,那只是一時的氣話。沒曾想,隔天老總便喚她過去。在敞亮的辦公室裡,老總狠狠批了她一頓。她不服氣,說其他人也不是沒帶孩子到商場過。可你那孩子能和別人一樣嗎?老總一句話令她斷了一切念想,包括舉報主管的事。她覺得在這個視商場形象爲一切的老總眼中,性騷擾下屬這樣的事情根本無暇顧及。

水裡的泥沙溜進腳底和指縫間,於是每邁一步,冰涼中便夾着輕微的疼痛。

她天性善良,但有時善良便是怯懦的同義詞。她甚至不懂得如何拒絕別人。

身爲街道婦女主任的李大媽對淑萍很是關心,四處介紹好的兒科醫生,幫忙照看小寶。有一回,某廣播電臺對李大媽的日常工作情況做採訪報道,她希望淑萍母子能作爲採訪對象。淑萍起初並不願意,可是見李大媽一再堅持,便不好拂了她意。小寶一直哭鬧,電臺人員便拿出糖果哄他。小寶安分下來,電臺的人拿出事先備好的各種小道具,都是學齡前幼童用於學習識別顏色和形狀的。淑萍問他做什麼,他說不少人對腦癱並不瞭解,做些小測試能給予他們形象生動的感官認知。淑萍沒再說什麼。當電臺人員誘導小寶數數,而他只是重複那六個數字時,淑萍再也忍不住。他用糖果逗弄小寶,就好比雜技演員逗弄着一頭狗熊。她終止了這場對腦癱患兒的感官認知展示演出。

李大媽也沒說什麼,但淑萍還是從她眼神裡發覺了一絲異樣。後來她從另一位鄰居口中得知,李大媽對此並非心無芥蒂。她說淑萍如果不情願,本應該早點兒說的。

是啊,生性懦弱的她就是不懂拒絕。她邁着沉重的腳步向前走去,被海水浸溼的褲管緊貼着肌膚,更冷冽的寒意沿着兩腿往上躥。

警方還在積極調查殺害小寶的兇手,然而對淑萍而言,抓到兇手又有何用?小寶終究是走了,而且是因了她犯下的過錯。

噩運之神竟未收手,昨天華強在路口被一輛越野車撞飛十來米,當場死亡。警方調看監控,越野車居然在開出十餘米之後消失不見。警方的初步判斷是監控設備故障,併發布懸賞,希望知情人士提供逃逸車輛或司機的相關信息。

華強的死是壓在淑萍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他那天是去拜訪一個公安廳的退休幹部,此人在當地公安系統依舊頗有權勢。華強希望通過他的運作能加快小寶被害一案的偵破。

雖然是以間接的方式,但丈夫也是被她害死的。淑萍望着水面,海浪退去時,凌亂的水面便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瞪着她。她厭惡地踢了幾下,翻涌上來的泥沙濁了水面,什麼也看不見了。

她厭惡那個無處不在的面孔,鏡子、玻璃、水面……甚至在夢裡,淑萍總能看見另一個自己。她執拗地認定,是那個自己,而不是她,害死了她的兒子丈夫。

據說,真的有另一個自己,只不過生活在平行時空裡。淑萍偶然在一檔電視節目裡看到一個專家大談特談平行世界。她不錯眼珠地盯着那個專家,但他的真實身份是個科幻小說家,平行世界只是他最近幾部暢銷小說裡用來吸引粉絲的噱頭。

淑萍卻近乎偏執地認爲,平行世界必定是存在的。她查閱了有關平行世界的所有資料,觀看了有關時空穿梭的所有節目、紀錄片。然而褪去娛樂和觀賞性,講究實證的科學只會冷冰冰地告訴她,平行世界就算存在,也是在量子世界裡。

她在一大堆繁雜的公式和拗口的術語之前卻步了。她知道量子世界沒有她尋索的答案。

水漫過她的肩,濃烈的腥味鑽進鼻孔。她踩着溼滑的泥沙繼續向前走去。

唯一一個給予她些許安慰的科普作家,在一個專訪節目裡信誓旦旦地說,平行世界是存在的,任何一個人每作出一個決定時,便分裂出一個平行世界,在那個世界裡,他或她作出的是另一個選擇。

所以,在另一個世紀裡,她並沒有去商場,面對商場管理人員頗有些咄咄逼人的詰問,她只是平靜地告訴她,她的小孩不能單獨一人待在家裡,如果不允許她帶他一起去,那就請別的店員幫忙處理。她會堅持己見,必要時也放狠話:她願意接受任何處罰,包括炒魷魚。

那就行了,淑萍仰天望着湛藍的天空,身子向後傾倒。理應有一個剛強果敢的媽媽,照顧着小寶,保護着小寶。

眼前的一切隨着水波盪漾,所有聲音頓然消逝。

磨磨,磨磨——

小寶,磨磨來了……

透過搖曳的水面,她看見一個滿身泥污的小孩站在沙灘嘶喊。

她在水中撲騰幾下,搖搖晃晃站起身,抹去臉上的水珠。

小寶正衝她揮舞手臂。“磨磨,水裡——妖怪——”

幻覺,卻是美好的幻覺。

淑萍從海泥中拔腿出來,朝兒子飛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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