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之焱灼灼燃燒。
那純粹古樸的灰色火焰之中,殘存着不朽物質的暗金色遺物開始逐漸發生變化。
它們一點點褪去外相。
昔年仙人留下的墨寶被火焰抹去存在的痕跡。
古經焦黃。
灰燼散逸。
直至最後,隨着氣浪的翻騰,璀璨的鎏金之色在火焰中央綻放着屬於不朽的光芒。
這是很驚豔的場景。
不朽物質的鎏金光芒是那樣的絕美,幾乎在顯現出來的一瞬間,就有着洞徹大千的朦朧道韻,卻又被蘇幕遮掌心的歲月之焱緊緊封鎖在方寸之間。
在這抹鎏金光芒的映照下,陽世的一切景物,一應生靈,都顯得蒼白無力。
連諸修的臉色,也具是蒼白的。
或許不止是直視不朽物質的原因。
蘇幕遮終歸還是藏了一手,藏到了今日。
今日之前,諸修誰也不曾料想到,這不朽物質的縹緲與非凡,已經到了陽世道火無法煉化的級數。
沒有人問,蘇幕遮也不曾與人明言。
今日之後,陽世凡欲以此法門而求陽世不朽者,只怕具要受制於蘇幕遮一人!
渾濁的眸光緊緊地盯着掌心的道火,蘇幕遮眼眸的餘光卻不斷在衆人身上停留。
他心神緊繃,甚至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欲長生者皆爲渡己。
是故修道者多心性涼薄。
異地處之,或許蘇幕遮會心有不甘,會不願這樣受制於人,甚至會悍然出手,要在生與死之間尋求那一縷生機。
只是很可惜,直到那團不朽物質被蘇幕遮徹底提煉完成,蘇幕遮面前的伯奎子都不曾出手。
或許他依舊才情驚豔,今後更將萬古不朽。
但是此刻,他只是一個即將壽終坐化的修士,一個深深恐懼着死亡的老人。
當一個長生路上的攀登者在夜盡天明之前跌落凡塵。
即便他註定會迎來光明與璀璨前路。
蘇幕遮心中明白得很,往後的萬古歲月,這個人將不再會是自己的對手。
作爲縱古時代即將出現的第一位古老者。
蘇幕遮已經排除了他會是老天尊的嫌疑。
那個睥睨萬古,橫壓兩界的存在,不會是一個畏懼死亡的人。
他或許想許多修士那樣抗拒死亡,卻一定不會心生畏懼,甚至往後的無算歲月中,那一位的所作所爲,更像是在征服死亡!
沉默中,蘇幕遮將心中的紛雜思緒一一收斂,揮手之間,招來不遠處高懸的觀天仙鏡。
道器化作流光,飛入掌心灰焰中。
不朽物質開始在歲月之焱的淬鍊下,與伯奎子的本命道器徹底熔鍊在一起。
或許是錯覺。
這一瞬間,蘇幕遮竟聽到伯奎子如釋重負一般的長舒了口氣。
半步仙器已成,他的半隻腳已經踏入了超脫的道路。
可惜行百步者,他終歸停在了第九十步。
最後的幾步,竟然要借旁人之手施展。
這是其餘人無法理解的複雜心情。
好在。
活下來了。
……
蘇幕遮掌心道火消散的瞬間,那通體暗金色的觀天仙鏡,登時化作流光,沒入伯奎子泥丸宮內。
幾乎同一瞬間,伯奎子靈臺之上,魂光涌動,萬千神念將本命道器緊緊包裹,頃刻之間,幾乎將道器的內外探尋了一個通透,卻不曾找尋到絲毫,可能是蘇幕遮留下的後手痕跡。
甚至這一瞬間神唸的暴動,讓伯奎子的雙眸都有着銀白色的神輝綻放,光芒奪目。
諸修無言,蘇幕遮只是負手而立,與伯奎子再度對視。
這般漫長的沉默之中。
像是兩人第二次無聲息的交流。
又像是伯奎子不斷說服自己的過程。
最終……
他終歸還是將神念一一收斂,泥丸宮內鎏金神光綻放,寶鏡高懸靈臺,不朽物質開始輻射他的神魂、道基、肉身。
這樣的變化,落到諸修眼中,則變得更加直觀。
伯奎子乾癟的肉身逐漸充盈一來。
非是鼎盛大能那樣的氣血澎湃。
一切的變化,都透着內斂的氣質,伯奎子周身的道與法,也愈發與天地自然緊緊勾連。
清瘦,而有道德之相。
枯敗的發白,也一點點變得濃密柔順,甚至心生的髮絲中,更多黑髮夾雜,連伯奎子蒼老的面容,也開始無限趨近於中年狀態。
最終,伯奎子道軀的變化定格。
再去看時,先前緊緊縈繞在他道軀中的死炁,早已徹底潰散,不見了蹤跡。
與此同時,道與法的氣息則開始升騰。
三花聚頂,五炁朝元。
而就在伯奎子頂上三花與身週五炁凝聚開來的瞬間,伯奎子掌心中,觀天寶鏡顯化,鏡光璀璨,驚慌若有着某種吸引力一般,將三花五炁盡數攝入鏡中,仿若內成一方天地般。
三花五炁沒入寶鏡之後的第九息,一股無上而縹緲的氣息開始在伯奎子的身上升騰。
連蘇幕遮都因之驚詫,眉毛輕輕挑動。
這是陽世祖炁的氣息。
恭和祖炁。
自有人修道那天起,陽世諸修往往忌諱直言氣運,此道祖炁也是如此。
因古籍雲:“感氣運之和順,樂時澤之有成。”
又云:“相生福德相剋兇,五行恭順皆如意。”
是故取氣運之道恭順、和順之意,稱此道祖炁爲恭和。
萬古歲月逝去,伯奎子也終於站到了氣運之道的巔峰,更是將部分恭和祖炁的權柄,緊緊的握在了掌心。
半步超脫!
此間變化,連清河先生都大爲感慨。
“世人修道,越高深處,越是步履艱難,或千萬年方行一步,現今伯奎道友,卻是一日千里矣!”
連明虹老道此時也連連追問道。
“伯奎道友,這法門可當真成了?”
聽聞此言,伯奎子也不再繼續感悟自身的狀態,翻手間收起寶鏡,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含笑看向明虹老道。
“到了這一步,往昔歷代先賢走過的腳步已經無從參考,也無人來告訴老道,這一步,是否真正陽世不朽了,但……依老道此時體悟而言,想來相差不多,諸位……”
說到這裡,伯奎子頓了頓。
“往後……我們沒有身後身,只有眼前路了。”
此言一出,自然是諸修相賀之音,爲伯奎子慶賀,也爲自身前路慶賀。
半晌之後,蘇幕遮方纔開口。
“既如此,倒是要好生商量,這眼前路,吾等要如何去走了。”
聽聞此言,諸修具是沉默。
靈雲子先行開口道:“吾走極道之路,築基之境,需陽世輪迴萬世!而今,卻還差了些許,不是走這一步的時候。”
明虹老道也拍了拍身後揹負的鐵棺:“老朽還有些許年歲好活,終歸昔年一證永證了,滴血之軀,亦有萬古綿延,等有命劫困擾時再想此事罷!”
劍波真人輕撫手中長劍:“等這道器腐朽的時候,纔是貧道命終之時,不在近日,況且貧道還需尋來仙鐵靈銅,以古法門重煉這本命道器,等到時候,還需諸位道友相助,取來不朽物質!”
璇璣道姑更是搖頭道:“昔年赤冥天之局,妾身得了天地所鍾,會綿延一個時代的氣運,還未到壽數終了之時,況且本命道器的煉製不可兒戲,吾也和劍波真人一般,還需尋來好材料纔是。”
諸修將話說到這裡,倒是清河先生與洪洋子對視一眼,而後苦笑。
“尊者,吾與洪洋道友,只怕需要儘快跨出這一步了,昔年沉睡萬古歲月,當年攢下的底蘊,也幾乎耗盡,壽終命劫,或許就在不日。”
聽聞清河先生之言,蘇幕遮也慎重的點點頭。
兩人的情況他先前也多少知曉一些,不必伯奎子強太多,既有底蘊消耗的原因,更有大道更替的影響。
明虹老道苦笑着搖搖頭:“這倒是有些難辦,之前千年歲月,陽世能走過的地方,老道也盡尋了個遍,如今只怕難找來更多的仙人遺物了,而新道大能鬼語子,更是剛被揚眉道兄一劍斬去肉身,只怕證道飛昇,還有許久時間要等……”
未等明虹老道說完,蘇幕遮卻揮了揮手,而後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撫着白狼大氅。
他陰冷的眼眸看向不遠處山峰跪拜的無魂之軀,最後雙眼微微眯起。
“話不是這麼講的,鬼語子飛不飛昇,什麼時候飛昇,他說了不算,咱們說了纔算!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亦有大造化,那日鬼語子受尊者一劍,雖斬去一世肉身,卻向死而生,不破不立,得生死造化,天地所鍾,修爲反而精進,不日便要證道飛昇。
這個故事,諸位以爲如何?”
聞言,清河先生輕輕點頭,撫須大笑。
“半生殺戮,半生蹉跎,向死而生,破而後立,這番故事,頗有古韻,鬼語子道友身爲新道第一位飛昇仙人,註定會在陽世留下一世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