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英結果了金鐵鏈後,又要揮刀幹掉五個倒在地上的衙役。這時展風檐終於忍不住起身出言喝止道:“且慢,刀下留人。”
黃英扭頭看了一眼從角落裡冒出來的展風檐,只覺此人其貌不揚,似無驚人藝業,這年頭喜歡打抱不平的熱血青年不少,黃英也沒往心裡去,更不打話,依舊橫刀一抹,往一個衙役的喉嚨招呼下去。
然而,展風檐施展出靈犀步,電光火石間,已經欺身到黃英面前一步之地,這下子黃英可不敢再去割衙役的喉嚨了,因爲以展風檐如此之快的速度,黃英只要一個收刀不及,就會給展風檐偷襲得手。
黃英不愧是老江湖,應變能力超強,他本來是探身往下要去割衙役的喉嚨的,此刻見展風檐來到了自己面前一步之遙處,索性變彎腰爲側繞,利用自己身材靈活的優勢,往左一扭,同時手中兩把戒刀一上一下,分別割向展風檐的喉嚨和小腹。
展風檐手腕一抖,掌間就多出了一把長劍,跟着一招“犀牛望月”斜挑黃英丹田。劍長刀短,兩人距離又近,黃英兩把戒刀未等傷及展風檐,自己倒先要給展風檐開膛破肚。
展風檐這招“犀牛望月”一出,整個茶館都是喝了一聲彩,連謝煙客也看得連連點頭。這一招劍術,變化並不繁複,攻勢也不如何凌厲,實是諸多門派中的劍法,平平無奇的一招,江湖上的劍客,十人中恐怕有十一人都能使得。展風檐使出這招時,也沒見在劍上附含多大內力,所以劍勢並不快、並不猛。然而他這輕描淡寫地一招,卻後發先至,連打帶消,反守爲攻,逼得黃英不得不雙腳蹬地,借勢一滾,逃出劍圈。這一劍的“巧”與“妙”,當真難以言傳,只能意會。
黃英逃出劍圈後,背上冷汗淋淋,他知道展風檐剛纔是手下留情,饒了他一命。否則,展風檐只要在劍上注滿內力,稍加提升劍速,自己此時已有利刃穿身之禍。
但黃英是綠林道上的成名悍匪,天生自有一股狠勁兒。他此時不但不感恩展風檐饒了自己一命,反而給黑牛使了個眼色,跟着便上前一步同展風檐搭話道:“臭小子,你是何人,敢來擋你黃爺爺的道!”
展風檐初涉江湖,不願與人結怨,當即劍尖指地,朝黃英一拱手道:“黃大俠,剛纔這幾位衙役,並未出手圍攻你。而且你要問的問題,他們也都如實回答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望黃大俠放他們一條生路。”
展風檐這幾句話說得極爲謙遜誠懇,茶館裡一些古道熱腸之人,聽了都連連點頭,暗贊這小夥子有善心。
黃英驕橫地道:“這些狗奴才,吃着皇糧不想着殺敵報國、懲惡揚善,卻整天做些緝拿好人、羅織文字獄的勾當。今天我放過他們一人,明日就不知有多少人會在他們手底下慘遭凌辱。臭小子,你難道要幹這種救一人而害千百人的事兒嗎?”
“這個......”,展風檐皺了皺眉,一時難以回答。就在昨晚,展風檐還跟着狼牙帳的士兵們,到城南巷洗劫士紳,官兵們在魚肉百姓時那幅醜惡的嘴臉,展風檐比誰都瞭解,所以他也認爲黃英說得有道理。但是,這五個衙役平時到底有沒有作惡、做了多大的惡,展風檐並不知情,現在總不能憑黃英幾句話,就把這些人都給殺了吧。
就當展風檐在想着該怎麼說服黃英刀下留人時,茶館裡有人向他高呼道:“小心身後!”
展風檐不用回頭,也已經通過【磁感應術】感應到黑牛故技重施,又施展【華山遁地術】,從地底下冒出來,要玩鎖腰那一套了。
此時,黃英咧嘴一笑,縱刀撲來。他和黑牛的這一個戰術配合,曾經擊殺過上百名武林高手,其中不乏武功高出二人一籌、甚至兩籌的江湖名宿。因此黃英自信,展風檐這個黃毛小子,絕不可能躲過自己與黑牛的這聯手一擊。
然而,等到黑牛雙手抓住了展風檐腰部、黃英的刀尖也捅到了展風檐最外層衣衫邊上時,展風檐一個靈犀步,就掙脫了黑牛的鎖腰兩手,避開了黃英的戒刀攻勢,跟着張嘴噴出一團黑霧,把黃英和黑牛都裹在其中。
這黑霧有毒!
茶館裡人頓時亂成一團,明槍易躲,毒霧難防,眼見衆人有的要跳窗逃跑、有的要撞牆而出、有的捂住了口鼻,要躍上屋樑,謝煙客只淡淡地說了句:“慌什麼,坐下!”
好多人就給這“坐下”二字之威,弄得膝蓋一軟,又坐回了板凳上。
跟着謝煙客還是中指一彈,一滴水珠從他的茶碗裡飛出,這滴水珠越飛越大、越飛越大,最後竟變成了一個大圓球狀、肉眼可見難見的薄膜,團團罩住了黑霧。
黑霧一遇到這層薄膜,立馬被慢慢吸散。茶館中諸人見此,心情稍定。
待到黑霧散盡,只見薄膜中一人站着、一人躺着、一人坐着。
躺着的是黃英,他渾身抽搐、直翻白眼;站着的是黑牛,右肩上血跡斑斑,顯然是受了外傷。坐着的是展風檐,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看上去消耗了不少真力。
從黑霧升起,到謝煙客彈指收盡黑霧,就這麼不到喝完一碗茶的功夫,霧中三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方寸之地貼身肉搏,轉瞬即分了勝負。
謝煙客見三人成敗已定,當即揮了揮衣袖,拂散水氣,然後依然喝茶。
茶館中諸人,對他的水遁功夫,均是心生敬佩。
戰圈中,只見展風檐咬了咬牙,拄劍起身,道:“黃前輩,咱們今天不打不相識,也算有緣。晚輩跟你討個人情,你就饒了這幾個衙役如何?只要您老點個頭,我立刻幫您解毒。”
其實現在黃英中毒倒地,哪還有什麼能耐去殺那五個衙役。又或者展風檐長劍一揮,取下黃英項上人頭,此事便可了結,但展風檐終究不願以殺止殺,因此他走了上前,道:“剛纔前輩既然問了這些個衙役‘要死還是要活?’,又讓衙役們告知您他們爲何到這茶館來拿人,衙役們也都遵命照答了。那你作爲一條漢子,就得說話算話,饒了人家。”
說罷,展風檐伸手往黃英胸前一拍,將他體內的【五毒毒術】吸回了自己的丹田之中。但饒是如此,黃英還是在地上躺了一袋煙工夫,纔在黑牛的攙扶下,顫悠悠站起身。
黃英站起身後,第一句話就是對展風檐說道:“好小子,你這毒功還真他孃的厲害。”,跟着定了定神,又道:“既然你放了我兄弟二人一條生路,我兄弟二人也就給這些狗奴才們一條活路吧。”,說罷,他再也支撐不住,口吐白沫,又暈了過去。
原來,陳近南在指導展風檐練功時,將《紫霞神功》中“初發時若有若無,綿如雲霞,但卻蓄勁極韌,直至後來,鋪天蓋地,勢不可擋”的奧義,用在了【五毒赤砂掌】上,因此中掌之人,體內會在十二時辰內,給108道毒氣反覆侵襲,直至大傷元氣。
展風檐剛纔雖然收了黃英身上的毒氣,但是掌上打入黃英身上的內勁未消,所以黃英在十二個時辰內,且有得受呢。
展風檐待黑牛扶着黃英走了以後,叫來店小二,給了他一錢碎銀子,讓他去附近找個跌打醫生來給衙役們接骨。店小二依言而去後,展風檐又把衆衙役從地上提到了板凳上放好。衆衙役絕處逢生,其中有四人對他均是沒口子地感謝。
展風檐只是擺擺手道:“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正說着,店小二拽來了一個蒙古大夫,給衆衙役接骨、上板、敷藥。茶館掌櫃也差人叫來了一輛堆滿稻草的牛車,準備把衙役們各自拉回家。
不料,卻有一位衙役道:“我家世代公卿,豈有乘牛回府之理?”
此言引得滿座詫異。展風檐定睛一看,認得此人正是剛纔在黃英屠刀下,桀驁不羈的那人。但見這個衙役,雖是一身小吏服飾,但是劍眉星目、方額正臉、即使傷痛之餘,仍掩蓋不住一身的勃勃英氣,而且腰間還掛了一個織金孔雀戲牡丹香囊,看上去確實應該是有點來頭的人物。
不過展風檐此刻的身份是個逃兵,他並不想和官府中人多染瓜葛,因此只當沒聽見這句話,大步朝店門口走去。
然而那位衙役卻叫住了他,道:“喂,那個會噴毒的傢伙,你能不能找輛馬車來送我回府,我必有重謝。”
展風檐一聽,心中有氣,暗道:“我救你一命,你不道謝不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對我用‘喂’字,無禮太甚。”
因此更不打話,衣袖一拂,徑自走路。然而謝煙客卻也叫住了他,道:“小朋友,回來罷、回來罷!”
展風檐一聽這話,兩腿不由自主地打了個轉,跟着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從茶館門口邁向謝煙客的座位。
“索命梵音、是索命梵音功。”茶館裡不知誰叫了一聲,衆人頓時一個個心如小鹿亂跳。傳說這個索命梵音功,是妖族絕學,能片言即殺千人。想不到謝煙客這樣的江湖豪傑,也會去學妖族功法。怪不得他剛纔隨便一句:“慌什麼,坐下!”,衆人就動彈不得了。
展風檐原本正調集全身功力,與索命梵音相抗,但是他只感覺對方功力太過深厚,自己的明明使出了【千斤墜】功夫想端立在地上不動,可骨頭就像給謝煙客抓住了一般,直直就要往前出溜。
眼見無法抵抗對方的魔功,展風檐忽然想起了陳近南的那句話:“術法越強,風險越大。”
於是展風檐把心一橫,將全身功力凝聚於兩腳。謝煙客此時也感覺到了展風檐身上的氣息流動,他還以爲這小子要做困獸之鬥,心中暗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等下叫你腿骨折斷。”
怎料“刷”地一聲,一道灰影以一種離弦之箭的速度向自己射來,謝煙客倉促之間,不及多想,一個“鐵板橋”功夫,屁股未離板凳,但人已仰成一條直線,堪堪避過展風檐的封喉一擊。
原來,剛纔謝煙客用索命梵音功,想把展風檐拉到自己身邊,展風檐眼見反抗不得,乾脆來了個借力用力,腳下凝聚出全部功力,催動【靈犀步】,並急速出掌向謝煙客的咽喉位置攻來。靈犀步本來就快,加上索命梵音功的吸力,更是如虎添翼。謝煙客沒料到展風檐腦筋轉得這麼快,猝不及防之下,已是在人前輸了一招。
他是江湖上成名數十年的高手,如今給展風檐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晚輩,逼得狼狽防守了一招,雖然心中憤怒,但是大庭廣衆之下,他絕不可以再當衆出招攻擊展風檐,否則就會落個“以大欺小”的話柄。
因此謝煙客坐直了身體後,反倒“哈哈”一笑,接着從袖裡扔出一本秘籍甩給展風檐,道:“好小子,老夫生平曾經有一個誓言,誰要是能一出手就逼得我只能防守,老夫就把這手【凝血神爪】的功夫傳給他,今日你既然做到了此事,這本書就歸你了。”
凝血神爪!
這可是與【陰陽磨】、【化骨綿掌】、【千蛛萬蛇手】並稱“四大狠功”的武林絕學啊。
謝煙客原本是想把展風檐叫到身邊,查問一番他的武功來歷的,如今見展風檐破了自己的梵音索命功,自己又一時半會不能再出手治他,因此便故作大度地送了一本武學秘籍給展風檐。
其實,謝煙客這麼做,也沒安什麼好心,【凝血神爪】功雖然厲害,但是沒有名師指點,任你內功再高,也不可能無師自通。而且這茶館裡三教九流之士都有,保不齊其中就有那心思歹毒、嫉賢妒能之徒。現在謝煙客當衆送了一本好書給展風檐,這些人會不會尾隨跟蹤展風檐後,去巧取豪奪秘籍,甚至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展風檐呢?
這些都不好說。反正謝煙客送書給展風檐,一是把名叼來了,二是把展風檐叼進去了。這種一計雙叼的做法,很老江湖。
展風檐得了秘籍,正不知該收還是不該收間,那傲氣的衙役又發話了:“送我回家,我保你平安。”
此人雖然年紀輕輕,但說話自有一股威嚴。展風檐只覺此人此時的這句話,似乎比索命梵音更難以抗拒。於是他不再多想,跑到門外僱了輛馬車,又在對面裁縫鋪買了段潔淨的大紅錦羅,軟軟地蓋在車廂裡,然後把該衙役搬上了車廂內,自己和車伕坐在車廂外,問明瞭道路,驅車離開茶館。
謝煙客起身也想離開茶館,然而一直沉默地茶館的掌櫃忽地開口了,道:“歧路亡羊,多方喪生。”
謝煙客聞言,臉上微微動容,轉頭看了看掌櫃,道:“你剛纔說什麼?”
掌櫃的依舊在噼裡啪啦打他的算盤,並不贅言。
謝煙客又問道:“那個使劍的小子,是什麼來頭,你知道?”
掌櫃的終於擡起頭,望向謝煙客,道:“那個使劍的年輕人是什麼來頭,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你如果去追那個斷了腿的年輕人,至少也得被砍斷兩條腿。”
謝煙客咧嘴一笑,道:“笑話,天下間有誰能夠砍斷我......”,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只聽“碰碰”兩聲。兩條人影被扔進了茶館。
這兩條人影來勢之快,連謝煙客都一時看不太清。等到他看清時,這才發現被扔進來茶館、現在就躺在地上的二人,正是黃英和黑牛。這二人都被砍斷了兩條腿,腿上的傷口看上去很新,但是創口處卻沒有血流出來。更令人髮指的是,此二人身上都貼了一張又長又大的紙條:“只准餓死,不許救助。”
這紙條上的字,不是用墨寫成的,而是有人用極陽剛的指力,硬生生在白紙上畫出黑痕而拼出來的。
要把紙劃破很容易,要練成極陽剛的內力也不難。但是能用手指頭在紙上劃出黑字,卻又不使紙張有半點破損的功夫,普天之下,只有一種指法能做到——大理段氏的【一陽指】!
而當今天下排名前五的高手中,就有一位姓段的大宗師——【天南帝僧】段絕!
這個人如果要來砍斷謝煙客的兩條腿,謝煙客自問自己確實決計是抵擋不住的。
於是他瞪了茶館掌櫃好一會兒,才道:“剛纔你怎麼不說,那小子是段家的人。”
掌櫃的似未聽見這句話,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算盤,拿起一塊抹布,在櫃檯上輕輕地到處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