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竟有這般嚴重麼?”
*所上的本章很是厚實,足足四十餘頁,萬餘言,內裡不單有着各地的風土人情之介紹,也有着各地風景之描述,以*的文筆寫來,自是栩栩如生得很,然則這一切都不是李恪關心的焦點所在,他在意的就只有一條——朝廷對江南的掌控力度其實根本談不上牢靠,哪怕已有了御史臺的各分支機構,朝廷對各州之刺使的監督機制依舊談不上完善,換而言之,中央若是足夠強,地方上尚能溫順綏靖,可一旦中央出現了動盪,最直接的後果便是各州大亂,漢末那等武裝割據之亂世必將重演,而這顯然不是李恪所願面對之局面。
“回陛下的話,揚州一案雖是偶然爆發,然卻並非孤例,微臣在江南各州巡訪時,發現不少州縣擅自加捐,有些確是在大興便民之工程,築路修橋、興修水利等,可也有不少州縣是巧借名目亂攤派,只是在數額上遠不及揚州那般顯眼罷了,這等各州各自爲政之局面若不有所更易,朝廷基石恐難穩固,一切安穩則罷,稍有風吹草動,便有傷及社稷根基之危矣。”
*此番下江南,所歷二十七州、四十九縣,除了在揚州曾大動干戈了一回之外,在其餘各州縣都只是看看而已,指示都很少下,但這並不意味着其餘州縣就真兒個的形勢一片大好,實際上,在*看來,二十六州里,真正能做到吏治基本合格者也就一半而已,其餘州縣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吏治問題。
“嗯……看樣子政體革新已是勢在必行了的,依子明看來,何時開始爲宜?”
儘管尚不曾去驗證,可李恪卻相信*絕對不會在這等大事上虛言欺騙自己,一想到似前番揚州謀逆案這等大案有着接連爆發的土壤存在,李恪又怎敢掉以輕心了去,只是在何時動手一事上,卻還有些個拿捏不定,這便沉吟着將問題丟給了*。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新軍若是已就緒,即刻便可開始着手相關之佈局了。”
*去歲之所以提議朝廷派出幹員觀風天下,除了他自己須得避嫌之外,本意就是要爲政體革新做準備的,如今,新軍既已成型,政體革新之事自然也就該擺上議事日程了的,這會兒聽得李恪有問,自不會有絲毫的猶豫,緊着便給出了個明確的答案。
“嗯,朕看着亦是可行,子明打算從何處着手做了去?”
改革的事兒從來都是一鼓作氣、再鼓而衰的,李恪乃是飽讀史書之人,對此,自不會不清楚,就眼下大唐蒸蒸日上之時,無疑便是動手的最佳時分,有着新軍之護駕,也當真不怕各地能亂到哪去,當然了,話又說回來了,應該改歸應該改,具體該如何着手,卻還是須得謹慎再謹慎的,在這一點上,李恪自不會掉以輕心了去。
“回陛下的話,再有不到一個來月便是端午了,如今天下太平,龍舟賽事辦上一回也自無妨,諸王平日裡爲陛下牧守四方,也自辛苦得很,趁此佳節時,召回京師慰籍一番,也好宣示一下陛下之恩寵,竊以爲應是可行。”
*並未直接回答李恪的問題,而是意味深長地提點了一番。
“善,朕回頭便下了詔令,其餘諸事便由子明辦了去便好。”
李恪乃是極聰慧之人,儘管*說得甚是含糊,可他卻是一聽便知*話裡的潛臺詞之所在——政體革新斷然繞不過鎮守四方的諸多王爺們,若不先擺平了這幫有權有兵有糧的王爺們,政體革新根本無從談起,反之,只要能將這幫王爺們都關進了籠子裡,政體革新的最大阻礙也就蕩然無存了的,對此,李恪自是贊成得很,不過麼,他顯然不想親自操刀此事,一句話便將這等棘手的活計塞到了*的懷中。
“陛下聖明,微臣遵旨。” Wшw_TTKдN_¢〇
拿下諸王可不是件容易之事,不管是巧取還是硬拿,操刀者都難免遭人詬病,道理很簡單,那幫子王爺可都是天家中人,不是李恪的叔叔便是其弟弟,就血緣關係來說,操刀者都難免犯了疏不間親之大忌,真要是事情辦不好,那絕對是要被推出來當替罪羊的,東漢七國之亂時,晁錯這個削藩的首倡者不就被漢景帝毫不容情地一刀砍了麼,毫無疑問,李恪所給的就是件吃力不討好之差使,然則*卻並未有絲毫的猶豫,乾脆利落地便答應了下來。
“嗯,子明辦事,朕素來放心得很,此事便這麼定了,時候不早了,子明一路南巡辛苦了,朕就不多留卿了,且自回罷。”
該談的既已談完,李恪也自沒再多留*,嘉許了其幾句之後,便即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連日趕路之下,又與李恪商談了如此之久,饒是*身強體健,也自有些疲了,這一聽李恪如此說法,*自是不會有甚異議,緊着稱頌了一聲,便即就此退出了兩儀殿,自行乘馬車打道回府去了……
“孩兒見過父親。”
陳舒雖已成婚,但卻並未搬出陳府,只是在陳府隔出了個單獨庭院另住而已,加之不曾出仕,也就少了公務之繁忙,平日裡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於京中名流交往,與蕭銳之長子蕭守業、李勣之次子李思文、來濟之長子來敬業並稱“京師四秀”,今日父母齊齊歸家,陳舒自是不敢似平日那般外出交遊,早早便在府中候着,一邊陪着早一步回府的汝南公主敘話,一邊等着自家父親的歸來,卻不曾想,*人是回來了,卻並未去主院,而是徑直去了內院書房,並着墨雨前來喚其去內院書房一行,對此,陳舒自是不敢有絲毫的遷延,緊着便趕到了地頭,這一見自家父親正自端坐在文案後頭,趕忙便搶上了前去,規規矩矩地行禮問了安。
“嗯,今日爲父進宮面聖時,陛下曾談到了爾之入仕一事,陛下有意委爾爲著作郎,爾對此可有甚想法麼?”
*面色淡然地看了陳舒一眼,也自不曾有甚寒暄的廢話,直截了當地便發問了一句道。
“這……父親明鑑,孩兒年歲尚幼,又乏歷練,驟然擔此重任,卻恐有負陛下之隆恩,孩兒惶恐,實不敢爲也。”
著作郎乃是秘書監中的一個職位,清貴至極,既能近天顏,又不用承擔甚實際的責任,就算不去費心討天子之歡心,只消在位置上稍稍熬上幾年,便可攀上晉升的快車道,似這等好職位,當真不是那麼好到手的,自開唐以來,也就只有長孫衝、杜憲等寥寥幾名駙馬都尉能從此職位起步,而今,聽得這等好事即將落在自己的頭上,陳舒又豈有不爲之歡欣鼓舞的,當然了,心中喜悅歸喜悅,他倒是不曾得意忘形了去,緊着便出言謙遜了一番。
“爾能知曉自身缺點便是好事,不瞞爾,爲父也是以此等理由婉拒了陛下的恩寵。”
陳舒掩飾得雖好,可其眼神裡那一閃而過的狂喜之色又哪能瞞得過*的法眼,不過麼,*也不曾點破其之心思,而是一本正經地便狠潑了陳舒一頭的涼水。
“父親英明。”
這一聽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走了,陳舒心中自不免失落得很,奈何當着自家父親的面,他就算是有着再多的委屈與不甘,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是無奈地稱頌了一聲了事。
“舒兒有心仕途是好事,爲父自當鼎力支持,然,有句俗話說得好,萬丈高樓平地起,倘若地基不穩,這樓怕也難起到多高,你與爲父不同,不止是少歷練,從生下來就不曾吃過苦受過累,說是含着金鑰匙生下來的也不爲過,雖文章還算能看得過去,心性也尚可,然,不知人間疾苦,又如何能當一名臣,爲父素來少有對爾說教之時,今日算是個例外罷,言盡於此,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還須得靠你自己去摸索。”
陳舒畢竟是自己的獨子,身爲父親,*自是須得爲其之將來好生謀劃上一番,當然了,該說的道理,*卻是須得先跟其說透了的。
“父親教訓得是,孩兒願從微末之流做起,若能有成,當不自棄,若不能,歸家閒居也是該當的。”
陳舒能被列爲“京師四秀”之一,自然不是等閒之輩,心中的失落感來得快,去得也快,再一聽*這般諄諄教誨,心中的塊壘當即便就此煙消雲散了去,也沒去追問*到底爲他安排了甚職位,僅僅只是言語誠懇地表明瞭態度。
“舒兒能做此想便好,爲父已向陛下求了個缺,待得吏部下了函,爾便先去工部當一任主事,若真能有成,三年後,爲父自當爲爾請外放地方之恩旨,望爾能記住今日之言,腳踏實地,莫要辜負了爲父一派苦心便好。”
以*的觀察力之敏銳,自是能看得出陳舒先前所言確是出自肺腑,心情自是大好,也就沒再多繞彎子,但見其溫和地一笑,語調淡然地便將爲陳舒所做的官場晉升規劃簡單地述說了一番。
“父親放心,孩兒知道該如何做了。”
聽得*這般溫言教誨,陳舒心中滿滿皆是感動,可也不曾多言,僅僅只是慎重其事地給出了個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