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些麼?”
太宗的精神雖有些不濟,可畢竟是千古一帝,哪怕對工部那些技術活不是很清楚,卻也能看得出李貞在本章上的那些塗改明顯就是在瞎折騰,然則太宗卻依舊不願在此際有所表態,僅僅只是不動聲色地吭哧了一聲了事。
“陛下明鑑,工部所屬工坊衆多,如今之歲入總值已達國庫歲入一半還多,倘若稍有閃失,後果堪虞,今,越王殿下胡亂更易既定之計劃,自以爲是,異想天開,實非人臣所應爲也,微臣以爲斷不可輕縱了去。”
儘管太宗神情平靜,可*卻是一眼便看穿了其內心裡的矛盾與猶豫,自是不肯就此作罷,緊着便又出言進諫了一番。
“此事,朕知曉了,朝時再議也罷,卿且先回好了。”
這一見*接連給李貞扣上了幾頂大帽子,太宗的臉色自不免便有些個不好相看了起來,此無他,李貞之所以會如此放肆,根子其實是出在他太宗的縱容之上,這當口上,*狠批李貞,豈不就相當於在涮他太宗的臉面麼,偏偏*所言皆有所憑,太宗縱使心中羞惱,也自沒得奈何,加之心中決心未定,太宗自是不願在此際給*一個明確的答覆,但見其裝模作樣地沉吟了片刻之後,這纔給出了個含糊的答覆,而後,也不給*再次進言的機會,一揮手,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太宗都已將話說到了這般田地,*自是不敢再多言囉唣,只能是恭謹地稱頌了一句,就此退出了寢宮。
“趙如海,去,將李淳風給朕喚了來!”
將*打發走了之後,太宗煩亂的心緒不單不曾稍平,反倒是更焦躁了幾分,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突然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
“諾!”
聽得太宗有令,侍候在側的趙如海又哪敢有絲毫的遷延,緊着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寢宮,片刻之後,又陪着一年近五旬的中年官員從外頭轉了回來,那紅袍官員正是當今太史令李淳風——李淳風,岐州人氏,自幼便有神童之稱,博覽羣書,尤鍾情於天文、地理、道學、陰陽之學,九歲便遠赴河南南坨山靜雲觀拜至元道長爲師,十七歲回到家鄉,經太宗好友劉文靜推薦,成爲太宗之謀士,其後一直在太宗身邊做事,直到貞觀元年,方以將仕郎直入太史局,先後歷任承務部郎中、太常博士、太史承等諸多職位,如今爲太史令,執掌欽天監。
“微臣叩見陛下。”
儘管瞅見了太宗滿臉的陰霾之色,然則李淳風卻並無甚特別的反應,但見其不緊不慢地行到了榻前,中規中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爾等全都退下!”
面對着李淳風的大禮參拜,太宗並未急着叫起,而是先朝着趙如海等人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諾!”
太宗金口既開,衆隨侍人等自是不敢稍有遷延,齊齊應諾之餘,魚貫着便全都退出了寢宮。
“貞觀七年,卿曾與朕言稱:有異星入客,紊亂天機,天命有改,不是大吉便是大凶,奈何算法有變,自此,天機已難測矣,卿可都還記得麼?”
待得衆人退下之後,太宗也沒讓李淳風起身,而是面色陰沉地發問了一句道。
“確有其事。”
李淳風素不喜多言,給出的答案可謂是簡潔到了極點。
“嗯,朕若是沒猜錯,那異星指的便是陳曦罷?”
太宗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又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或許是,或許不是,天機已亂,微臣實無能爲力焉。”
太宗這一問非同小可,李淳風自是不敢胡亂作答,也就只是給出了個含糊其辭的解釋了事。
“呵,卿不必瞞朕了,子明如此奇才,文可安邦,武能鎮國,實屬自古以來罕有之大才也,他若不是異數,又有何人可當之,朕觀察了其十數年,見其所言所行雖稍有異處,然,於大節上卻是從來不虧,此乃天降福星於朕也,罷了,不說這個了,朕今日叫卿前來,只爲一事,還請卿好生算算朕之壽數還有幾何。”
太宗對天機命數之說,素來是介於信與不信之間,大體上來說,在治理國政時,向來不尋卦問天機,只依着禮法治國,可在涉及到天命所歸的大事上,對天機命數,卻又頗爲的相信,只不過他從來不在人前問卦,大多都是私下裡找李淳風前來探討,此番亦然如是。
“陛下明鑑,微臣說過了,天機已亂,實難測矣。”
天子壽命幾何乃是禁忌話題,李淳風自是不願輕言,一味推說天機已不可測。
“難測並非不可測,卿且放心,此處無外人在,出卿之口,入朕之耳,再無外傳。”
饒是李淳風推脫不已,奈何太宗顯然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不依不饒地強令着。
“歲在己巳。”
見得太宗如此堅持,李淳風自知今日怕是推脫不過去了,也自無奈得很,沉默了片刻之後,這纔給出了個簡潔無比的答案。
“己巳?呵呵,朕終歸還是不免有這麼一日啊,罷了,生死有命,難爲卿家了,朕若去,依卿算來,何人爲繼大吉哉?”
太宗對天干地支一說素來熟稔得很,只一聽李淳風這般說法,立馬便心算出了自身的死期,臉色陡然便是一黯,不過麼,倒是不曾爲難李淳風,而是苦笑着搖了搖頭,緊着又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陛下聖心默定之人,吉也。”
李淳風顯然是有所顧慮,很明顯地遲疑了片刻之後,這纔給出了個含糊的答案。
“嗯……,吉便好,能大治否?”
見得李淳風如此神態,太宗的眉頭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皺,可也不曾將默定之人爲誰說破,而是沉吟地往下追問道。
“堯舜之治可期。”
這一回,李淳風倒是應答得很快,給出的答案也自清晰明確得很。
“善,能利子孫乎?”
太宗一生勵精圖治,爲的便是要打造出個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如今聽得李淳風這般說法,龍顏自是爲之大悅不已。
“利孫。”
太宗此問一出,李淳風沉默的時間明顯就久了許多,良久之後,方纔意有所指地吐出了兩個字來。
“利孫?嗯……,朕知道了,今日之議事關重大,卿且密而勿泄,去罷。”
利子孫與利孫雖只差了一個字,可蘊意卻是大有不同,前者無甚可說的,意義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至於後者麼,那就是在暗示太宗的兒子輩怕是有大不利,以太宗之睿智,自不會聽不出箇中之區別,臉色當即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來,不過麼,倒是沒爲難李淳風,僅僅只是慎重其事地囑咐了其一番。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該說的、能說的,既都已說過,李淳風自是不願再多囉唣,恭謹地稱頌了一聲之後,便就此退出了寢宮。
“利孫?利孫……”
太宗並未理會李淳風的退下,獨自一人盤坐在龍榻上,面帶傷感之色地呢喃着,眼中隱隱有着淡淡的淚光在閃爍不已……
“子明,情形究竟如何了?父皇他可都有甚吩咐麼?”
朝堂中的大事實在是難有甚保密性可言,這不,*因與越王李貞意見不和,怒而去告御狀的事兒雖發生在午後,可到了黃昏,便已傳得個沸沸揚揚地,朝野爲之譁然一片,弄得李恪都穩不住神了,一下了班,便將*請到了密宅處,這纔剛各自落了座,他便已是急吼吼地刨根問底了起來。
“殿下莫急,事情是這樣的……”
今日之事爆發得突然,爲避嫌之故,*雖已派了人去通知過李恪,可卻是沒法子將情況解說得分明透徹,這會兒見李恪如此着急,也自不敢稍有遷延,緊着便將事情的經過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番。
“原來如此,父皇遲遲不肯表態,卻恐事情有變啊,此當何如之爲宜哉?”
靜靜地聽完了*的陳述之後,李恪焦慮的心不單不曾稍緩,反倒是更添了幾分的憂愁,沒旁的,李貞的肆意橫行已然威脅到了他李恪的監國權威,倘若事情久拖不決,那後果自是不消說的嚴重。
“等。”
以*之睿智,又如何會不清楚此事久拖不決的嚴重之後果,問題是眼下主動權並不在自己一方,還須得看太宗能否下定決心,事關皇權之爭,自是急躁不得,在*看來,此際矛盾既已引爆,以靜制動方纔是上上之策。
“等?這……,依小王看,坐等怕是有所不妥罷,倘若長孫老兒那頭出些甚幺蛾子,卻恐父皇他……”
等,就一個字,說起來倒是簡單,問題是李恪如今心亂如麻,他又哪能等得下去,但見其焦躁萬分地起了身,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之後,猛地站住了腳,憂心忡忡地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