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大人,趙公公來了,說是陛下有口諭給您。”
三天的假期已過,又該到了坐堂理事的時間了,*一大早便到了大理寺衙門,不過麼,卻並未去主持審案事宜,沒旁的,概因這大半年來的積案雖有不少,可基本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論理就無須他親自出馬,自有下頭那些官吏們會去打點,至於他自己麼,則是端坐在了辦公室中,拿着份卷宗,有一眼沒一眼地看着,心思明顯不在案宗上,正自神遊物外之際,卻見主薄寧巖匆匆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幾個大步搶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緊趕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一聽有口諭,*的眉頭立馬不自覺地便是微微一皺,此無他,今兒個乃是與李泰約好了聯名上本之日,本來麼,*是想着陪李泰一道去上本的,偏偏那廝貪功,言稱要先去跟太宗私下溝通上一番,以確保此章程能得以在朝議上通過,念及其背後杵着太宗,*雖微有不爽,卻也沒提出反對,也就任由其自去邀功,左右該跟其交代的要點,早已都交代清楚了,但消其能背書般地背出來,理應不會出甚太大的岔子纔是,卻不曾想這纔剛上班不久,口諭便來了,毫無疑問,必是李泰那所謂的溝通出了問題,對此,*自是無奈得很,只是這當口上,卻也不好多說些甚,也就只能是聲線淡然地吭哧了一聲,大步便往衙門大堂行了去。
“趙公公來了,本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雖說心中牽掛頗多,可以*之城府,卻是斷然不會帶到臉上來的,這纔剛從後堂的甬道里轉將出來,立馬便滿面春風地朝着趙如海拱手招呼了一句道。
“陳大人客氣了,陛下有口諭給您。”
這一見*已到,趙如海自是不敢有甚拿捏的,趕忙躬身還了個禮,笑呵呵地解釋了一句,待得*跪好之後,方纔面色一肅,拖腔拖調地宣道:“陛下口諭:宣,大理寺卿陳曦,兩儀殿覲見,欽此!”
“臣領旨謝恩!”
口諭既宣,謝恩乃是題中應有之義,卻也無甚可多言處。
“陳大人請罷,陛下以及諸公可是都在等着呢。”
趙如海明顯是有意要討好*,言語間有意無意地點了一句道。
“有勞趙公公了,您請。”
*多精明的個人,儘管趙如海說得很是隱晦,可他卻是一聽便知兵制革新一事怕是出了意外,十有八九是李泰招架不住衆宰輔們的多方問詰,不得不將他*推出來當擋箭牌了。
果然!
方纔一行進了兩儀殿,*立馬飛快地環視了一下殿內的情形,入眼便見李泰正滿臉黑沉地站在一旁,而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則是一臉玩味的笑容,毫無疑問,先前的論辯中,一準是李泰吃了大虧無疑,而這,在來之前,*已然是猜到了的——別看李泰很得太宗的歡心,可其素來跋扈的做派卻很難令位高權重的衆宰輔們歸心,尤其是前番在封禪泰山時打了衆宰輔們一個小報告之後,更是徹底惡了衆宰輔們的心,在這等情形下,哪怕明知兵制革新一事頗有可取之處,衆宰輔們少不得也會給其出出難題,再加上太子以及長孫無忌的推波助瀾,李泰不吃大虧纔是怪事了的。
“微臣叩見陛下。”
李泰吃虧不打緊,卻令*處在了極端不利的境地上,道理很簡單,儘管*並不清楚先前的激辯之情形,可見着李泰那副模樣,便可知諸般宰輔們恐怕都不曾留手,如此一來,要想讓衆宰輔們轉變思維,顯然就不太容易了的,饒是*乃是有備而來,心底裡也不禁有些忐忑之不安,奈何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是強壓住心中的煩亂,疾步搶到了御前,緊趕着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愛卿且自平身罷。”
望着*那張英挺而又沉穩的臉龐,太宗心下里當即便滾過了一陣的愧疚之情緒,沒旁的,概因此番他可是暗中授意李泰去跟*聯名上本,爲的便是給李泰謀些功績,明面上麼,說是爲體現天家對兵制革新一事的重視,可實際上卻是在奪*之功,偏偏李泰卻愣是將事情給搞砸了,到了末了,還是須得*前來解圍,這明擺着是既要馬跑,又要馬不吃草,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虧待了*這等肱骨之臣了的,正因爲此,太宗叫起的聲音也自格外的柔和了些。
“謝陛下隆恩。”
正所謂聽話聽音,以*之能,自是一聽便明瞭了聖意之所在,緊繃着的心絃立馬便是一鬆,不過麼,卻並不敢帶到臉上來,也就只是規規矩矩地謝了恩。
“子明啊,爾與泰兒聯名所奏之本章,朕已是看過了的,箇中確是有可取之處,然,諸般臣工們對此卻頗多爭議,朕亦是難以遂決,叫爾前來,便是爲了詳述這條陳之根由,爾有甚想法,且就說說好了,朕聽着呢。”
太宗心中愧疚歸愧疚,卻是斷然不會在此際說將出來的,也就只是就事論事地道明瞭叫*前來的用意之所在。
“陛下明鑑,微臣其實只有一言,人而無窮盡,地也有窮時,朝廷政策當因地制宜、因時而變,方是社稷興盛之根本。”
太宗倒是說得輕巧,偌大的一本摺子,真要說,怕是一天都說不完,不過麼,這卻難不倒*,早在來前,他便已想好要如何開宗明義了的,這會兒說將起來,自是爽利得很,只一句話便道破了兵制以及均田制必須更易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說得好,陛下,老臣以爲陳大人此言大善,爲政者,若不能高瞻遠矚,縱無近慮,必有遠憂也,實不可不查哉。”
*此言一出,侍中楊師道立馬站了出來,高聲喝彩了一把,旗幟鮮明地表明瞭態度。
“呼……”
一見楊師道如此積極地爲*搖旗吶喊,李泰黑着的臉不單沒緩和下來,反倒是更陰沉了幾分,無他,先前他李泰在講述變革之要時,楊師道可是沒少打悶棍的,壓根兒就沒給他留甚情面,可輪到*陳述之際,這老貨就這麼華麗麗地來了個大轉身,擺明了就是不給他李泰面子,又怎由得李泰不惱火異常的,奈何形勢比人強,這當口上,李泰除了無奈地長出了口大氣之外,也當真不知該說啥纔是了的。
“陛下,老臣以爲陳大人所言實有譁衆取寵之嫌也,均田制乃我朝興盛之基石也,若非有此體制,我朝何能在短短二十餘載內平定天下,輕易動搖基石,實非社稷之福也,請恕老臣不敢苟同哉!”
沒等太宗對楊師道之言有所表示,卻見特進蕭瑀已是從旁閃了出來,朗聲唱起了反調——別看蕭瑀與*之間有着親戚關係,往日裡也有幾次朝堂激爭時站在*一邊,可從根本上來說,他就不是吳王黨,行事向來都是從其本心出發,此番也是如此,他不贊成變革事宜,就不會有絲毫的含糊,哪怕會因此得罪了*,也一樣無所顧忌。
“父皇明鑑,兒臣以爲蕭老大人所言甚是,我朝之所以強盛,皆因均田制深得民心,而府兵制又能做到藏兵於民間,平時農耕,戰時爲卒,養百萬帶甲之士而不費朝廷糧餉,此百戰百勝之上策也,輕言更易者,必是別有用心之輩!”
無論是*還是李泰,都是太子急欲打擊的目標,不管從何等角度來說你,他都斷然不肯坐視這兩方勢大,這會兒一見蕭瑀站出來高唱反調,心情自是爲之大好,當即便跟着站了出來,狠狠地敲了記悶棍。
“荒謬至極,父皇,兒臣以爲太子哥哥此言實是誤國之道也,陳大人先前已然說過了,朝廷政策當因地制宜,因時而變,抱殘守缺者,不過是餐位素食之徒也,安敢妄言是非!”
太子這麼一冒出頭來,李泰可就忍不下去了,大步便從旁閃了出來,面色鐵青無比地出言反詰了一句道。
“四弟休要胡亂入人以罪,此乃御前議事之地也,非是爾可以肆意妄爲之所在!”
眼瞅着李泰這麼跳將出來,李承乾心中頓時暗喜不已——本來麼,李承乾雖算不得極其聰慧之人,可*所提議的章程是好是壞,他還是能分辨得出的,真要是一板一眼地辯論下去,鬧不好真就會被李泰與*得勢了去,唯一攪亂此事的機會便是將水給攪渾了去,從此意義來說,李泰的暴跳恰恰正中李承乾之下懷,他自是樂得順勢而爲上一把,這不,面色一沉之下,已是端出了太子的架勢,毫不客氣地便訓斥了李泰一番。
“你……”
李泰正自義憤填膺得很,再被李承乾這麼一刺激,額頭上的青筋當即便蹦了出來,也顧不得甚上下尊卑之分,張嘴便要反諷上一把。
“夠了,子明,且就你來解說好了。”
眼瞅着李泰有失控之跡象,太宗可就看不過眼了,也不等李泰將話說出口來,便已是寒着聲斷喝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