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朱紗色木桌,圍桌四把同色圓凳,窗戶下的妝鏡臺安放着銅色香爐,另一面則被一翠竹屏風隔開,此便是紫洲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
但聽,“吱呀”一聲,門緩緩打開,一人踩着燦然的陽光自屋外走至桌邊,放下手中的藥盅,又邁着輕柔的步子行至塌間。
“咦……你醒啦!”
紫洲莫名看向那人,他身着白色道袍,烏髮乾淨束起綁以白綢帶,俊眼修眉,顧盼之間靈氣非凡,瞪着圓眼一副驚喜的模樣。
紫洲勉強扯了扯嘴角,問了一個昏迷的人初次醒來都會問的問題:“你是誰?這是哪裡?”
那人面色閃過一絲傲然,朗朗的聲音道:“這裡是普陀山上的凌霄殿,我是慧髯長老的首座弟子晏星。”
見紫洲掙扎着起身卻無濟於事,晏星忍不住低笑了幾聲,連笑聲都帶着幾分靈氣,仿若在他的生命中沒有“煩惱”二字。
“你笑什麼?”紫洲斜睨了他一眼,感覺全身的骨頭似散了架。
晏星清了清嗓子,歪着頭得意的說:“你身上的毒方解,由於毒性在你體內時間太長,消耗了所有體力,所以近些天你只能臥牀靜養。”
“我父親呢?”紫洲放棄掙扎,目光一直躲避那刺眼的笑臉。
“走了啊!”晏星隨口答。
紫洲沉默了會兒,又問:“我什麼時候能下地走動?”語氣連始才的基本客氣亦全無。
晏星靈氣的黑眸直勾勾盯着紫洲的臉許久,隨後似懂非懂的點着頭道:“哦……我知道了,你一醒來就一副吃了屎的莫樣,原來是不想呆在這裡”轉了轉眼珠,瞟了一眼因他的話臉色變得鐵青的紫洲,又自言自語道:“這也難怪,突然換了地方多少會感到不適應吧,你放心……”
見此人嘮叨個不停,紫洲煩燥的打斷道:“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剩下的話便梗在晏星的喉中,咂了咂嘴沒好氣得回:“若要將你體內殘餘的毒素全部逼出,再回復些體力最起碼要半月之久!”
似乎沒想到要如此之久,紫洲的心沒由來的一陣急躁,待轉眼看向晏星暗藏得逞之意的神色後,懷疑道:“果真需要這麼長時間?”
晏星故意只笑不語,暗自咕噥着就不告訴你,我偏要急死你。
僵持之時,從門口處又進來一人,朝晏星走來,莫樣比晏星還要稚氣未脫,笑起來比頭頂的陽光還要燦然。
“二師兄!他身子剛好些,你別嚇唬他了。”轉而對紫洲兩眼一眯,嘴角微彎道:“我是這裡的第二百三十六名弟子孟孤心,公子叫我孤心即可!”
‘孤心’孤獨的心,倒是符合他的口味”紫洲暗忖。
只聽,孤心又含笑道:“凌霄殿後山有一天池,大師兄已應允公子入內,泡在裡面能加快體內殘餘毒素排除的速度,五天後既可恢復如常。”
誰承想藥術名揚天下的普陀山居然放養了一羣滿臉堆笑的野猴子,紫洲一揚眉,有意道:“你們有什麼目的?”突然的冒出一句話,兩人同時怔住,晏星瞠目道:“你……你什麼意思?”
紫洲斂了戲謔,看向他們的神情逐漸冷漠,冷嗤道:“我們之前並無交際,勉強算的上萍水相逢,看你們的莫樣又不像什麼善類,你們敢說你們救我是沒有代價的嗎?”
晏星被紫洲的話氣的眼更圓了,微笑得回頭問着身邊的小師弟:“我不像善類嗎?”
小師弟看着二師兄不倫不類得笑容忙點點頭立刻發覺不對又搖搖頭,儼然成了一副撥浪鼓,晏星抓狂了,指着紫洲,跳腳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思竟如此促狹,你以爲我堂堂慧髯長老的首座弟子閒着沒事幹嗎,要不是爲了收拾蒼清接下的爛攤子,我懶得管你!”
說罷,便氣沖沖的舉步就走,踏出門口之際,又不屑的“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剩下的小師弟,尷尬的笑了幾聲道:“公子這又是何必呢,我二師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有什麼好東西他首先想起的便是我們這羣小師弟們,你誤會他了。”
紫洲扭過頭,對笑的如此白癡的慧髯長老的首座弟子嗤之以鼻,背對着他:“你可以走了嗎,我想要安靜。”
“藥還沒有喝呢,等公子喝完藥就走!”孟孤心沮喪道。
紫洲回首看了他許久,孟孤心眨了眨眼,領悟出紫洲的意思,撅着櫻桃小嘴道:“我沒什麼目的的,你別這樣看着我,我是奉大師兄的命令專門來伺候公子的!”
言閉,孟孤心便端着藥來到紫洲面前,紫洲雖是不喜近人,但不得不爲自己的身子考慮,待接過孟孤心手中的藥便一飲而盡,嗆鼻的苦澀蔓延味覺,令他一陣乾嘔。
孟孤心見他如此,回身倒了一杯水遞到紫洲面前,紫洲接過,飲了一口,只覺口中的苦澀稍稍緩解,故作漫不經心的道了聲:“謝謝!”
孟孤心微頓,眼中露出不明的喜悅:“應該的,公子何必跟孤心客氣!”說着溜了眼紫洲,隨即垂眸,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
紫洲輕蹙了下眉,心中騰起種種迷惑,依然固我的問:“你們爲什麼會救我?”
“這個只有問大師兄才知道。”孟孤心接過紫洲手中的空杯,回身放回原位。
“爲什麼?”紫洲惜字如金道。
孟孤心嘆了口氣,回身道:“一直跟大師兄商議此事的只有公子的父親,其他人不得干預!”
紫洲頓了頓,又問:“你們大師兄是誰?”
“大師兄就是方纔二師兄提到的蒼清,他是長髯長老的大徒弟也是唯一的關門弟子,山中瑣事冗雜,大師兄素日裡忙碌不便相見。”
“如此說來你們不是同出一師。”
“師伯長髯長老長年居於凌霄洞,一切事物交於師傅慧髯長老與大師兄掌管,而我和這裡的三百多名弟子全部是慧髯長老坐下的。”孟孤心耐心講解道。
紫洲望着牀畔的帷帳不再是熟悉的深褐色,舉起手來,看着手腕間他送給淳于風的念珠,又到了自己手中,黯然問:“我昏迷了多長時間了?”
孟孤心不自覺上前走了幾步,默默地望着紫洲道:“今天是第五日。”
紫洲沉默了,忍住滿腔的酸澀,淳于風居然把他一個人扔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未覺間,孟孤心突然靠近,伸手拂過紫洲的面頰,紫洲被迫挽回神思,眼中的酸澀也隨之瓦解,防備的瞪着他。
孟孤心回過味來,慌忙收回手,目光閃爍道:“公子臉上有髒東西,我去打水爲公子擦擦臉。”回身出了房屋,最後不忘將門掩好。
待無人之後,塌上的紫洲緊緊的抱住自己,他感覺自己再一次被人丟棄,陌生的地方熟悉的感覺,如果是此番的結果他寧願永遠也不要醒來。他感到不安!人也好,凌霄殿也好,普陀山也罷,對他來說都是未知的,都是具有威脅的。
此後的每一日,幾時起居,幾時飲食,幾時喝藥,都被十七歲的孟孤心打理的面面俱到。並且,每晚都會帶他來到後山的天池泡上兩個時辰,除了小師弟,那個二師兄想來是被他氣炸了,之後再也沒出現。
紫洲雖是疑惑,可每瞟到孟孤心不卑不亢的態度,淡淡的語氣,從未越境的言行,便消沉下去,也就任由此人在自己眼前晃悠。
天池洞中長年恆溫,天池聖水更是溫潤如陽,霧氣綿綿下誘人的春色若陰若現,紫洲微眯着鳳眸,眉梢微翹,緩緩仰面,發端的水滴順着眉間滑落,嬌脣微啓溢出深深淺吟,一時之間,彷彿周圍的空氣連同‘某人’的呼吸都隨着他的淺吟而凝滯。
不愧爲天池的聖水,連泡了五日,紫洲感覺自己的骨骼猶如重組般,肌膚更是瑩潤如新荔。紫洲靠在池畔,輕撩着水,不知如此聖潔的水是否能洗去他身上的骯髒,是否一切就此脫胎換骨,轉念一想,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即便洗淨了這幅皮囊,底子裡的齷齪,從出生就揹負的一切是永遠也洗不掉的。
思慮間,紫洲敏銳地聽到衣裙窸窣聲。
“誰……”一字脫口而出。
“公子是我……”孟孤心突然異常嬌滴滴的聲音響起,紫洲微微蹙眉,漸覺異樣,卻又說不出哪裡異樣,回過頭來繼續閉目養神:“這裡不用你伺候了,你出去吧!”
又是鹼默了良久,正當紫洲以爲孟孤心已退去時,他的聲音又響起,似乎多了幾分悲愴:“如今公子的身子已康復,是不是再也用不到孤心隨身伺候了。”
“你是這裡的入門弟子,又不是我的侍從,別讓我耽誤了你的學藝。”聖水如情人的脣細吻着紫洲的身體,連聲音都放軟了,孟孤心聽了越發陶醉,疾步跑上前,自紫洲頸後環住了他,紫洲愣在當地。
“我可以不做這弟子,孤心只願跟着公子,終身伺候公子!”
“你放開!”
“不放!”
“你一個男子,怎得如此輕賤!”
孟孤心微怔,隨後帶着顫音道:“我喜歡你,當你父親抱着昏迷的你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的心就塌陷了,你醒來的時候知道我有多開心嗎,你知不知道你的一顰一蹙都匿着蠱惑人心的魅,孤心已深深陷入不能自拔!”語罷,便吻上了紫洲的耳側,噁心的呼吸噴在紫洲臉頰,手一路滑過紫洲的胸膛時,紫洲感到一陣的惡寒,慌忙不遺餘力的推開他,心裡唏噓着還好他的氣力已恢復如常。
待會過神來看向趴在池畔一臉受傷的孟孤心,有點愧疚的解釋道:“我……喜歡女人!”
孟孤心聽了獰笑了幾聲,忽然換了副詭秘的語氣說:“你喜歡女人,我看不然吧!”
“你什麼意思!”紫洲驚愕的望着繚繞霧氣下孟孤心獰笑的臉亦真亦幻。
“什麼意思?”孟孤心譏諷道:“可惜了一池的聖水都被染上了騷味!”
“你……你是誰!”
孟孤心仿若未聞,陰測測地笑道:“以我看來你是喜歡如同女人一般在男人身下恣意求歡的賤貨!”
聞言紫洲臉頰上的潮紅逐漸消退,咬着脣忍住心裡的刺痛,只艱難問出:“你到底是誰?”
“我只是我而已!”
“你是怎麼知道的?”浸在聖水下的身子不安的顫抖,宛若雪夜下突然綻放的梨花,因經受不住酷寒的摧殘在朔風中孤獨搖曳。
良久,孟孤心伏在地上的身子輕顫,旋即,笑聲在山洞中顯得分外低沉,“我不過是在試探你,你居然不否認。”笑完,忽又換了副同情的目光望向紫洲,又道:“你父親看你的眼神含着太多的東西,有些人不懂,只有經歷過得人才懂!”
一瞬間,有一種相同的氣息在倆人眼神交匯的剎那碰撞,然後融合,或許倆人在某些脾性上很像。
孟孤心緩緩起身,背對着紫洲低低的道了一句,“我一早便知道自己只是癡心妄想,這次一旦失敗也沒有臉再去面對任何人。”
話了,便黯然離去。
紫洲慌了,有些愧疚,怕他因爲自己出了事,畢竟這幾天他對自己很好,忙披上衣服,出了天池,順着他離去的身影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