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經過通傳後,淑妃進了御書房,見淳于風正在埋頭批閱奏摺,她拖着梅花曳地裙上前見禮。

淳于風並未停下手中的事情,眉頭緊鎖恨不得立刻將桌上堆積的奏摺處理完畢。

“陛下,真的要親征嗎?”淑妃心知此刻若打擾皇帝會有什麼後果,但仍是拗不過自己非要得到答案。

淳于風批完一本奏摺,緊接着又批另一本,很久纔回:“若是爲此事而來,那便不要多言了,朕是必須要去的。”

聞陛下的語氣還算平靜,淑妃稍稍放心,忙道:“即使陛下現在趕去,那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的。”

話方落,淳于風驀然擡起頭,淑妃才驚覺他的雙眸已是赤紅,想必是過分壓抑的後果所致。他一揚脣,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語氣怪異的問她:“不去?難道讓朕在皇宮中等他的死訊?”

淑妃被他突兀的一笑駭的心中一陣戰慄,來時準備的話全部梗在喉間,咽至腹中,當下躊躇難決之時,聽見淳于風又道:“若無其他事,出去吧!”

淑妃閉了閉眼,心中暗下決定,方屈膝跪地,美麗的雙眸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堅定的問:“陛下是否還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淳于風猛然將手中的毛筆擲出,墨色的汁液濺了一地,喝聲道:“朕要做什麼何時輪到一個女人干涉?”

“請恕臣妾斗膽,臣妾不是要干涉陛下的私事,臣妾是真心關心陛下,深怕陛下……”淑妃略一遲疑,最終垂下視線,“深陷其中,卻還不自知。”

淳于風聽了這話只覺得神思一陣恍惚,胸口如同被碾軋了一下似的,疼痛似絞,耳畔間不住的在迴盪淑妃的那句深陷其中不自知的話,他一直隱忍在心底的愛,並非父愛,原來旁人早看的明白,他以爲自己僞裝的很好。

淑妃擡眸瞧了一眼淳于風,見他如此光景,更加確定心中所想,於是破釜沉舟道:“陛下是不是早已將嘉德皇后忘得一乾二淨了。”

“淑妃!”淳于風斷喝,臉部的線條在聽到那個名字驟然繃緊,眯起雙眸:“誰給你那麼大的膽子,跑到朕這來說這些話?”

淑妃頓了頓,佯裝坦然道:“是臣妾自己說出心底話,無關他人。”

淳于風如鷹鷙般的黑瞳盯着地下的人許久,沉下聲音道:“朕今日不想被任何事情耽擱,這些話朕當淑妃什麼都沒說過,也不想追究任何人,給朕滾回你的寢宮!”

淑妃咬脣猶豫了一下,低低的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不該說的臣妾也說了至於結果還是要看陛下自己的抉擇。”道完便俯首欠身行了一個告退之禮。

出了御書房後,她遠遠望着一座座巍峨起伏的宮殿,視線停留在青鸞宮的一處,想起那個孩子,回憶着有多久了?那樣隱晦曖昧的關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幾年來的日日月月,點點滴滴間滲透骨血,再發覺時那個孩子已根深蒂固的扎進陛下的心裡,照此看來如果那個孩子有什麼三長兩短,只怕陛下……

淑妃不得不承認皇帝變了,那滿目的痛苦之色,即使他親手害死趙靈璇的時候,也不曾有過。她不得不去相信那荒唐的猜測,陛下竟愛上皇后與那個人的孩子,而那個孩子身上帶着血債,怎麼可能對陛下付出真心,到那時必然傷害到陛下,最終的結果可想而知。

淑妃覺得自己要有所行動了,她決定將那孩子的身世透露給他的親生父親,或許讓那孩子離開是最好的結果。

淑妃的思緒婉轉,飄至二十年前的一個冬天。

一場大雪將整座皇宮鍍上了一層白色,望帝殿中忙碌的宮人穿梭不息,面容緊張。

“夫人再用力一點,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

牀榻旁的宮女焦急的鼓勵着。

“陛下……陛下”女人的手盲目的亂抓。

宮女生怕她抓傷了自己,忙握上去安慰道:“夫人放心,陛下在外間等着呢。”

女人連吸了幾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只聽一陣孩子的啼哭聲,胎兒降落。

“是皇子,淳于國的第一位皇子呀!”穩婆驚喜道,而後忽然記起什麼似得,神情明顯變得恐慌起來,看着手中剛出生的嬰兒,嘆了口氣,不知這孩子還能活多長時間。

過了沒多久,門被打開,“靈璇……靈璇”淳于風喊着女子的名字,便闖了進來。

衆人齊齊刷刷的跪地。

淳于風走上前自穩婆手中接過嬰兒,看着襁褓中可愛的嬰兒,胖嘟嘟的臉蛋,心中甚是喜歡。

“陛下……陛下。”趙靈璇虛弱的喊着。

似乎是太高興了,淳于風始纔想起靈璇,抱着嬰兒走上前,柔聲道:“朕在,靈璇你看我們的兒子有多可愛,你想要什麼賞賜,只管說,朕都會給你。”

靈璇看着那孩子,目光中含着溫暖愛意與深深的不捨,虛弱道:“陛下爲他起個名字吧。”

淳于風想了想,道:“克己復禮,天下歸仁”話落,他目光中含着遙遠的寄託,“就叫他淳于克吧。”

靈璇微愣,眸中漸生恐慌之色,以目示意一旁的宮女攙起她跪於地。

“靈璇,你這是做甚?”淳于風上前扶起她。

靈璇執意不肯起身,低首道:“臣妾不想要什麼賞賜,只求陛下能好好保護我們的兒子,讓他茁壯成長。”

一番訴求令淳于風登時僵在當地,眼神由暖轉冷再看向襁褓中的嬰兒又變得的複雜,嬰兒彷彿感受到他情緒的轉變,咧嘴便哭起來,衆人皆驚。

淳于風將孩子抱給穩婆,遂斥退屋內所有人。

躊躇良久,最終淳于風低低的道了句:“你放心!無論用什麼方法朕會保他周全。”話音尚在繚繞便折身而去。

椒房殿中——

皇后看着鏡中的自己,紅脣媚眼,相得益彰,冷冷的問:“趙夫人那裡怎麼樣了?”

“母子平安,是一位皇子。”宮女低低道。

“皇子?奪走陛下的人不算,還想覬覦太子之位。”皇后粉拳緊握,紅脣啓齒:“本宮遭受的一切,他人必要一一受之。”

此情此景傳到昭陽殿皇帝的耳邊,那只是一炷香的時間。手中的酒杯,一用內力,碎成了渣,血一滴一滴落於地面上,喧肆着他的無能,每當此時他便恨不得立刻衝到椒房殿將那瘋女人生生掐死,他已經厭煩了,傀儡皇帝不當也罷。

可是他沒有這樣的勇氣,不顧淳于國的興亡,不顧先祖們用鮮血打下來的江山,天下的統一。此刻淳于風恨透了自己,他這個皇帝是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的懦夫。

三天之後皇帝病倒,皇宮中所有的太醫輪番診治,皆是無效。

萬般無奈之下,有人建議請法師在昭陽殿前設壇做法。

法師唸了幾段咒語,只見昏迷數天的皇帝立時清醒了許多。

皇后見皇帝清醒,誇讚着法師的靈驗,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來。

“阿彌陀佛,此法只是暫時緩解陛下體內的外邪之氣,卻無法根除。”法師道。

“法師的意思是?”

法師見問,因向皇后答:“經過方纔得施法,貧僧覺察出在昭陽殿的西南方向,隱匿着一團鬼氣,經久不散,只怕宮中有人行巫蠱之術。”

聞言皇后震驚,自古以來淳于國的法律有明確的規定,嚴禁使用這些禁術,違反者大部分都定爲株連九族之大罪。

在得到皇帝的默許下,皇后命宮中禁衛順着昭陽殿的西南方向進行挖地三尺的大搜捕。

不到一柱香的時間,禁衛們便在望帝殿的後花園內挖出了木頭人和帛書,上面寫滿了咒罵皇帝的話。

皇后雖喜,經過那麼多年的後宮薰陶,她也學會了表面那一套功夫,面上裝作不敢置信,並道:“臣妾相信趙夫人不是這樣的人,畢竟陛下一直對她那麼好,怎麼會做出忘恩負義之事?”

淳于風聽後更加痛心,盯着地上的木頭人和帛書默不作聲,過了好半晌才掙扎着起身非要親自確認。

不消半刻。皇帝與皇后的玉輦在望帝殿停佇,淳于風在伏志的攙扶下同皇后直接進了趙夫人的寢殿,此時殿內被翻的凌亂不堪,滿屋的奴才們都在低泣。

靠在牀榻上的趙靈璇面容卻異常的平靜,好似在等待死神的降臨,眼神空洞而悠遠的看着牀邊繡有蒲草圖案的帷幔,回憶起那年她與陛下的初見。

猶記當年,她只是皇宮中的一名小宮女,因爲貪吃,懷裡揣着偷偷拿來的桂花糕,找了一個四下無人的角落裡待要張口時,眼前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嚇得靈璇差一點扔掉手中的桂花糕。定下神來的她見那雙清冷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桂花糕,萬般心疼之下,掰了半塊分給對方,男孩猶豫一下,便接過塞進嘴裡嚼着。那時的他還只是一個蹲在角落裡毫不起眼的十三皇子。

她無德無才,更別提深厚的家世,蒙皇帝眷戀一朝封爲夫人,從此結束爲奴爲婢,看人眉睫的日子。

愈來愈清晰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靈璇未打算起身接駕。

一進門皇后則以一副悲愴之音先開口道:“趙妹妹,陛下一直對你疼愛有加,你怎可做出如此傷天害理,恩將仇報之事?”

趙靈璇蒼白的面孔浮現出一層嘲諷之色,將死之人也不必怕什麼了,“皇后是否知道自己爲什麼一直沒有子嗣?”

皇后聞言全身一僵,眼睫劇烈顫動一下。只聽趙靈璇幽幽的聲音,繼續道:“是因爲你的善妒,心胸狹隘容不得他人。靈璇初爲人母,感觸頗深,所以奉勸皇后不管是爲自己的將來,還是爲以後的子孫總要留一條後路,不要將事情做的太絕,不要總是將人逼至死路。”

隨着趙夫人的話皇后面色被氣的鐵青,幾步上前擡手甩了趙靈璇一個響亮的耳光,並同時斥責道:“賤人,一直在陛下面前僞裝的可憐悽悽,原骨頭裡竟是惡毒的狠,事到臨頭才露出真面目。”轉而對一直不做聲的淳于風道:“陛下,像此等心機歹毒之婦決不能姑息。”

淳于風未回,從態度上來看顯然是默認。

寢宮內的暖氣充斥着趙靈璇的眼眶,一顆晶瑩滴墜下來,淚光盈盈的目光中飽含的不捨與愛戀牽動人心,連忙垂下眼睫,將其深深埋葬。

皇后立在一旁冷冷的瞧着趙夫人自牀榻起身,因處在月子期間,身體還未恢復,所以腳一沾地便癱軟在地上,她拖着沉重的身子,一點點的蹭到淳于風腳下,拽着皇袍的一角:“你知道我爲什麼詛咒你嗎?因爲我恨你,我恨你的懦弱,恨你的無情。”

淳于風藏在袖口的手握成拳,垂下頭瞅着她,字字道:“趙靈璇罔顧朕對你的一片癡心,你心中原是對朕存有怨念。”

“陛下你愛過靈璇嗎?”她的脣邊露出一抹慘烈的笑容,顫抖的視線內滿是對方失望的臉。

淳于風並不打算回答,擡首後退了一步,宣佈道:“參與此事的人全部斬首示衆,至於淳于克畢竟是皇家血脈,留他一命,別讓朕再見到他。”壓抑的某種情緒,似乎到了臨界點,致使最後的一句話是喉嚨中擠出來的。

彈指之間,已是二十年舊陳往事。巫蠱之事牽扯到嘉德皇后的名譽,所以後人決口不提。待到梓氏滅族,皇后被廢,嘉德皇后才得以洗涮冤屈。

歲月不堪回首,淑妃遙想當年的自己,不過是皇帝安插在皇后身邊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