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搖了搖頭,毅然道:“不,魏浩然雖然已經死了,但二姐還不能暴露身份。而且她現在非常需要你,你還是留在她身邊陪她吧?”
“可是你要一個人扛到什麼時候?”鄭子憲眼中透着憂慮。
“等到救出如意姐姐,等到那些陷害我們的兇手都得到應有的報應之後!”蘇雲說話的時候看着遠方,從他們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皇宮的西南一隅。
鄭子憲擡眼對着那連片雕樑畫棟的金色琉璃瓦望去,目光中也閃爍着一種奇異的火光:“你所獲得的消息可準確?如意真的還在皇宮裡嗎?那個叫谷大鵬的小太監說的話是否可靠呢?”
蘇雲堅定地說道:“我救了他母親和妹妹的性命,他一直想要報答我。看得出他是個極其孝順的孩子,我相信這樣的人。”
鄭子憲點點頭:“當年太子被殺之後,太子妃被貶爲庶人。我這些年來一直在苦苦尋找她的下落,沒想到如意她竟被關在掖庭宮爲奴。”他溢出一聲嘆息,“不知今生何時才得重逢?”
蘇雲舉目望着遠處那金光閃閃的九重宮闕,若有所思道:“想入禁宮深闕,倒也絕非全無可能。眼下倒是有個絕好的良機。”
鄭子憲一聽,喜道:“什麼良機?”
“前幾日我從太樂署令董思明處得知消息說,兩個月之後的中秋佳節,皇帝準備於皇宮鳳陽樓羣宴文武百官,下詔附近郡縣召集樂工編成歌舞前來爲盛宴助興,並且由帝后與皇族充作考官,評定甲乙,優者選入太樂署,更有機會成爲宮廷樂師。董大人正在爲此事四處張羅,我便自薦出蘇府中百餘樂工伶人,在御前獻上歌舞。”
鄭子憲有些驚詫: “你還真是會挑人吶。這董思明居然這麼快竟已經做到了太樂署令?”
“恩,他雖然出身貧寒,話也不多,但是從他的眼睛裡就可以看出一股不服輸的勁兒。他也是憑藉自己的努力才做到了那個位置。”
原來那董思明也是得到了蘇府鼎力培養的青年才俊之一,他如今做到了掌管雅樂的太樂署令一職。平時仍舊與蘇府交往密切,時常向蘇雲通報朝中訊息。
鄭子憲問道:“難道你是想趁着這個機會混入皇宮,找到如意嗎?可是宮中耳目衆多,就算我們入得了皇宮,也難有機會下手啊!”
蘇雲搖搖頭,從容道:“筵宴只是一塊小小的敲門磚,找人並不急於一時,我們唯有步步深入,才能在深宮大內之中救出她來。”
鄭子憲想了一想,繼續說道:“不過,我們府上何曾有那麼多伶人?就算是千雅樂坊所有人加起來也不夠啊。到時候獻不出來可如何是好?”
蘇雲挑眉一笑:“我們府上是沒有,但是我已經想到法子齊集這些人。你就等着看好戲吧。”
……
中秋節當日,宮中張燈結綵,熱鬧非凡。懿宗與皇后臨幸鳳陽樓的觀景臺,後排同座的還有諸多公主與親王。而文武官員則齊集鳳陽樓下,分兩排而坐,把酒言歡,共襄盛宴。
各處地方官竭力挑選最好的伶人樂師,所獻歌舞皆是別出心裁,可謂絞盡腦汁爲博君主一笑。太常張順意,命近百花枝招展的女伶身披五色羽毛扮作飛禽,腳登高翹,身展羽翅,高歌一首百鳥朝賀的祥曲,聲勢浩大,得懿宗大加讚賞。
之後蘇雲所獻之舞上場。先是有二十位手執鼓槌,腰掛着羯鼓的鼓者闊步上臺,他們身着赤紅色開襟錦褂,露出健美雄壯的胸膛。隨着爲首的鼓者一聲吆喝,鼓者開始擊鼓,起初鼓聲如雨,其後鼓聲愈發急促。
緊接着近百位雄赳赳氣昂昂的舞者,個個高挑健碩,身披金光閃閃的薄衣,形似金色甲冑,手執披掛無數鈴鐺的銀杖,英姿勃發。他們且戰且舞,身如飛旋,光亮耀眼蕩氣迴腸。而後鼓聲與鈴音大作,響聲震天。其舞態之炫目多變,其身姿之雄渾有力,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一陣疾風驟雨般的鼓聲過後,鼓聲驟停,取而代之的是悠揚纏綿的琵琶之音。一羣身着清一色翠綠錦衣,懷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端坐在鼓者身旁,蓮指飛移,優美地撥弄手中琴絃。她們輕啓珠喉,悠然唱了起來。
葉軒正與身旁工部侍郎陳守禮說話,不經意間往臺上一瞥,突然從鶯鶯燕燕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定睛一看,發現竟是蘇雲。她清清瘦瘦,坐在一羣塗脂抹粉的女樂工雖不扎眼,但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她眉不施而黛,脣不點而紅,猶如萬花叢中的一朵雪蓮,清新素雅,氣質卓然。
他萬萬沒想到蘇雲竟會出現在這裡,他雙目瞠得老大,驚詫地望着她。正不得其解之際,卻察覺出對面射來一道充滿敵意的目光,虎視眈眈地注視着自己。他警覺地將目光一掃,赫然發現一個膚白貌美的少年正冷冰冰地瞪視着自己。他將此人細細打量了一番,卻不記得在哪兒曾經見過他。不過,他卻有種直覺,此人一定認識自己!而且對自己懷着某種敵意。
不用說,此人正是令狐越!他與葉軒數次交手,但統統帶着面罩,所以他早就將葉軒的面貌深深地印在腦子裡,而葉軒卻認不出他來。更爲蹊蹺的是,令狐越的那雙異於常人的藍眸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變成了黑瞳。
葉軒剛從沁州回京,還不曾知曉令狐越得天子提攜之事。
他低頭慢慢了抿了一口酒,心裡卻在盤算:此人究竟是何人?我什麼時候曾經得罪於他?
葉軒不動聲色地問陳守禮:“陳大人,那位坐在太樂署令董大人左手邊的年輕人看着有些面生,不知是哪裡新晉提拔上來的青年才俊?”
陳守禮朝着令狐越看了一眼,笑答:“你說的是令狐大人啊,他可是皇上跟前的一大紅人。前段時間宮中鬧鬼,攪得皇上不能安寢。招了多少法師道士來驅鬼都沒用。聽說這位令狐大人布了一個七日道場,替皇上解了憂擾。皇上便賞他司天監中的官職。”
“竟有這等本事?真是難得一見的人才呀。”葉軒乾笑兩聲,他向來不信鬼神,心中早已疑竇叢生。可是依舊想不起來自己究竟在何時曾經見過此人。
陳守禮繼續說道:“確實啊,令狐大人甚爲敏慧博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通鬼神預知未來,因此就連司天監監正曹大人亦對他青眼有加。”
他們的對話正巧被一旁的京兆尹白孝廉聽到,他卻是一臉不屑地接口道:“陳大人何必把他說得神乎其神,區區一個遊方術士能有什麼本事?還不是靠巴結上位。”
陳守禮不以爲然挑眉:“哦?白大人此言未免有失偏頗了吧?”
白孝廉卻道:“陳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想想這位令狐大人來這裡纔多少日子?他如今與朝中不少大臣私下裡都已經有了不少往來了呢!”
陳守禮有些愕然:“真有此事?”
白孝廉正色道:“白某人親眼所見,那還有假?”
葉軒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看起來這個青年的來頭還不小。不管對方究竟是什麼身份,自己今後都得小心應對了。
葉軒的目光又轉向了令狐越,此時的令狐越已經轉過身去,正出神地凝視着一邊,他完全變了一種表情,眉眼含情,目光灼熱。葉軒順着他視線的方向望去,卻見蘇雲在那裡輕彈淺唱,嫺靜自若,如入忘我之境。
他……難道也認識蘇姑娘?想來也難怪,蘇雲因爲經營生意交友甚廣,認識不少朝中官員也是很正常的。
不過,葉軒仍是覺得心中一陣酸楚,原本一字型的嘴脣如今抿得更緊了。
這時,身旁的人們突然發出一陣喧譁,原來伴隨着輕揚的琵琶聲,四列身披甲冑的士卒騎着高背白馬,齊拖着一列大木車緩步移至臺中央,車上載着一座寬約七尺的鎏金大花鼓,鼓上立着十六位華衣玉容的女伶,手持孔雀羽扇和五彩錦旗翩翩起舞。她們彩袖飛揚,珠釵璀璨。
忽然,女伶們舉扇在鼓上交錯分成左右兩列而行,當她們的羽扇彩旗移開並撤下鼓面之後,只見一個身材頎長,猿臂豹腰的男舞者背對看臺挺立着。
一時間,響徹雲霄的鼓聲又傳了出來,那男舞者踩着鼓音的節奏,在鼓上回轉舞動起來。隨着樂聲越來越高,他的舞姿也愈發遒勁激昂,整齊列隊圍在花鼓四周的其他舞者,也依歌伴舞。
突然,那領舞的男子高喝一聲,所有男舞者齊刷刷地扯下身上綴有金色亮片的錦衣,一個個全露出豐偉壯碩的精赤上身而舞,時而飛旋,時而跳躍,宛如一條條白龍,上下盤旋,把剛勇雄壯的男子氣概,全都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衆伶人引吭高歌,齊聲唱頌:
“玉宇金殿,吉瑞滿天。山河一統五洲連,國泰民安君王賢。
繁華似錦,富貴無邊。錦繡家園桑滿田,裘馬輕肥谷成片。
君不見,錦衣玉食笑聲連,歌也翩躚,舞也蹁躚。
君不見,山清水秀玉容甜,蝶也依戀,人也纏綿。
春風笑面,氣定神閒。四海昇平人康健,逍遙快活似神仙。
神坤通乾,福雲連綿。人才輩出非等閒,江山永固豐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