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裝

蘇雲的眼中射出一道憎惡森冷的光芒,片刻之後她忽然仰天大笑起來,冰冷的笑聲迴盪在空曠的牢房中,讓人感到壓抑與恐懼。

她掀起黑色面紗,竟然顯出一個相貌清矍的中年長者之模樣。一雙狹長的眼睛死死盯着魏浩然,語音變得沙啞蒼老,完全換了個人似的:“你再看看,我究竟是誰?”

“我管你是……”魏浩然充滿怨毒地轉過頭來掃了他一眼,就在他看到那張中年人的臉的時候,他突然說不出話來,渾身猛烈地顫抖起來,一下子從石凳上摔了下來,連滾帶爬地不停往後蜷縮着,如同看見鬼怪一樣。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找你呢!”蘇雲幽幽地說道,她連嘴脣都沒怎麼動彈,好似這些話不是從她嘴裡吐出的,而是從肚子裡面冒出來的。

蘇雲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而搖晃晦暗的燭光照在她慘白僵硬的臉上,讓她看起來特別詭異。

“你……你是誰?何……何故找我?”魏浩然的聲音都在顫抖,他嚥了一口唾沫,嚇得面如死灰冷汗直流,拼命想要尋找着出路逃開,卻最終被蘇雲逼到牆角。他緊貼着牆壁,雙手拼命抓着石牆,指甲在牆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但是黑牢的門尤其厚重,聲音根本傳不到外面。

“畜生!不認得我了麼?我是來索命的!”蘇雲的眼中射出騰騰殺氣,“我待你不薄,你卻求榮買主,害我家破人亡,死無全屍!”她伸出手來,雙手竟然枯槁乾癟如殭屍一般,十個又長又尖的指甲烏黑如鷹爪。

魏浩然張大嘴巴,心跳如狂:他怎麼可能忘記這張臉?這十幾年來,這張臉總是會出現在他的噩夢中,也是像今日這樣凶神惡煞地要來向他索命!難道……他真是鄭玉伯?可是鄭玉伯明明已經死了,但眼前這究竟是……他驚恐莫名,根本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他連牙齒都在打顫,不停地磕頭:“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求侯爺饒命!”

一道白光乍現,蘇雲的衣袖中驀地飛出白綾死死纏繞在魏浩然的頸上,魏浩然年老力衰,又是一屆文官,哪有還手之力?

蘇雲冷中帶怒道:“你以爲本侯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那枚從我房裡搜出的突厥虎符,還有與突厥密謀造反的信箋,全是你栽贓嫁禍!你不僅害我身死家亡,更是佔我之財欺我之女。我冤魂不散,就是等着今日取你性命!”說着她收緊了手中白綾,那魏浩然被勒得兩眼發白,倒在地上,費力而悽慘地討饒:“要害侯爺的……另有其人,小的也是……受人脅迫……”

蘇雲勾了勾脣,露出一絲詭譎的笑意。她略微鬆開手中白綾,讓魏浩然得以喘息,而後用一種壓迫感極強的陰沉聲音逼問道:“說!是誰指使的?”

“若是小的交代,還請侯爺饒小的一命!”魏浩然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拼命乞尾討憐。

“哼,休想騙我,否則我讓你去地府作伴!”話音剛落,猛然間平地裡傳來一聲天崩地裂似的巨響,轉瞬間牆垣震顫,頭頂粉屑紛紛四落,似有東西被炸開。

此時窗外突然冒進來煙霧,許多人奔跑着逐漸逼近,從腳步判斷,這些人武功不弱。緊接着牢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是花梨蘇雲出來的暗號。蘇雲正逼問魏浩然到關鍵的時候,不由得眉頭緊蹙,她踟躕了片刻,一巴掌扇在魏浩然的臉上,將他打暈在地,而後如鬼影一般飛速竄出了牢房。

然而腳步聲愈來愈近,蘇雲他們來不及逃出地下,只得鑽入黑牢與內監中間樓道的房樑上,那裡橫樑錯綜且光線極暗,正是藏身的極佳位置。

片刻之後,十多個荷刀提劍的人氣勢洶洶地從坍塌的圍牆之中魚貫而入。他們戴着獠牙銳鼻、頭長犄角的青鬼木刻面具,頭上纏着黑色頭巾,在錯綜複雜的監牢中輕車熟路,行動有條不紊。

蘇雲心中一凜:瞧他們這架勢,莫非是劫獄?

那夥人如一陣風般地涌入地下黑牢,那裡目前只關着魏浩然一人,他們的目標顯而易見!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沒想到又被一羣來歷不明的惡賊壞了事兒!蘇雲暗自咬牙。

花梨拉拉蘇雲的衣袖,低語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趁官兵未來,那夥蒙面賊也未發現我們之前,我們還須儘快離開吧?”

蘇雲毫不遲疑道:“不行,他們這是要劫獄,我必須去看看,決不能就讓魏浩然這麼溜了!你們在這裡等我,人多了會被他們發現的!”

她躡手躡腳地摸到樓下,而後施力攀附上了房樑,正往那夥人慢慢靠近。只見關押魏浩然的那間黑牢的大門敞開着,門口守着幾個蒙面歹徒,其他人顯然已進入了大牢內。

黑牢中似乎傳來爭吵聲。

突然,幾聲撕心裂肺淒厲無比的慘叫響徹整個牢房,聽聲音分明就是魏浩然的!

隨後他的叫聲一下子變得低沉,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悶悶地發不出聲音。

緊接着黑牢中衝出幾個人,隨着守在門口的那夥人一起迅速回撤,卻不見他們帶出魏浩然來。

蘇雲頓覺不妙。

待蒙面人離開之後,蘇雲從房樑上翻身躍下,走到黑牢門口一看。

魏浩然口吐白沫歪着脖子吊在用刑的木架上,脖子上赫然纏着一根刑架上的鐵鏈!那些人竟是要僞裝成魏浩然畏罪自殺的樣子!

蘇雲飛奔過去一探鼻息,太晚了,他已經閉氣了!

熟料,背後猛然傳來一股濃烈的殺氣,蘇雲的心驟然緊縮,她火速轉過頭來,秀麗的眼眸中映照出一把寒光凌冽的黑劍,正朝她直逼而去。

就在這當口,花梨恰好趕過來,見一個蒙面人持劍欲向蘇雲的脖子砍去,她厲聲呼喊:“小心背後!”

在聽見花梨叫聲的那一瞬間,蒙面人竟然遲疑了一下,手中的劍戛然而止停在半空。

蘇雲雖然不知道對方爲何在關鍵時刻突然住手,但她卻是出手如電,袖中暗藏的匕首印着獄中幽暗火光,如一道霹靂一般劃過。

蒙面人不知怎麼的似乎愣了一下,他想要用劍來敵,卻終是慢了一拍。好不容易旋身躲過,不過在森寒的銀光過後,他耳邊的幾綹長髮被一刀斬斷,徐徐飄落到地上,竟有一種詭異的美。

兩人乍一交手,皆發現對方的武功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出許多,他們各自退後一步,冷冷地打量着對方。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蒙面人的身上,火光在夜風吹動下在他的面具上落下撲朔迷離的陰影。

那是一張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具,猙獰、恐怖、詭異,就像是將各種地獄惡鬼的醜惡模樣擰在了一起才做了這張面具。

但是面具之下的那副軀體卻是挺拔健碩,長身玉立。蘇雲隱隱覺得她一定是在哪裡曾見過此人,可惜他帶着面具,她一時難以猜透。

蘇雲的目光飛快地略了一眼對方,她看到那人握着劍的手,那隻手白皙修長,肌膚緊緻光滑,竟似個女子的手。但與此形成強烈發差的卻是他手中的劍,那是一把如同黑鐵一般粗硬拙樸的劍,看起來又舊又沉,劍身上甚至遍佈着大大小小氣泡一樣的黑色圓點。這把劍看起來連紙片都切不斷,對方卻將它拿來作武器,可見對方要麼是個傻子,要麼就是個深不可測的高手。而如今蘇雲已經明白,此人絕對屬於後者。

方纔蘇雲手中匕首與其交鋒之時,縱然是削鐵如泥的匕首卻在鐵劍面前無能爲力,皆被厚重結實的鐵劍統統擋了回去。更何況蒙面人握劍的姿態始終輕鬆優雅、靈活從容,足見其內功深厚。

花梨在一旁看着兩人的對峙,她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方纔沒讓自己叫出聲來。

蘇雲心知若是硬碰硬,自己一定不是他的對手,她只能巧取,然而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見機行事。她冷笑兩聲:“你爲何要殺他?還想僞裝成他畏罪自殺的樣子,卻沒想到死人也是會開口說話的!”

蒙面人看起來無動於衷,但是他的手卻微微顫了一下。從面具下傳來一個粗啞沉重的聲音:“哦?死人如何能夠開口?”那聲音與面具一樣陰沉冷酷,令人生畏,但是顯然做了變聲處理,爲的就是不讓蘇雲聽出來。

蘇雲腦子裡搜索了一圈,卻沒有從她所知曉的人當中找到任何一個像蒙面人這樣的對手。她知道自己必須沉着應對,接着說道:“他的脖子上有一條几乎不可見的細紅痕,顯然他是被細線勒死,然後你們再將屍體掛在鐵鏈上。等到幾個時辰之後屍體被獄卒發現的時候,他脖子上的細紅痕一定已經會被新的鐵鏈勒痕所覆蓋,到時候絕對不會有人懷疑他是被謀殺的!”

蒙面人出奇地鎮定:“你很聰明。”

蘇雲繼續道:“可我有一事不明白,他罪孽深重,難逃死罪,可你們爲何還要冒着生命危險前來死牢殺他?”

蒙面人冷冷道:“因爲他該死?”

蘇雲搖搖頭:“不,唯一可以解釋的原因就是殺了他對你們有好處!你們一定是怕他泄露你們的秘密,所以纔會費盡周折要殺他滅口!”

蒙面人似乎笑了:“這個推論倒是合情合理。”

蘇雲看似在與其交談,其實她一直在打量着對方,想要趁着對方分神的時候攻擊他的破綻,但是她並沒有十足把握,因此遲遲不敢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