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等蘇雲再度睜開眼睛時,她看見花梨和衣趴在她的牀頭睡着了。她的左手纏着綁帶,固定在一塊木板上無法動彈,她的右手動彈了一下,想要去摸摸花梨的頭。花梨察覺到動靜,驚醒了過來,起身看着蘇雲:“小姐,你終於醒了!”她興奮地高聲叫了起來:“快來人吶,小姐醒了!”外屋守候的丫鬟聽了,都激動地忙活起來,又是端熱水來給她淨面洗漱,又是送點心茶水。
那日蘇雲摔落山崖之後,花梨也曾經同鏢師一起下山尋找,無奈深山密林地形複雜,他們好不容易尋到了蘇雲所在的那片山溝,沒想到那是蘇雲與葉軒已經跌落到狹縫中去了,他們怎麼找也找不到,卻又不想放棄,又跑到其他地方,幾乎將整坐山頭都搜遍了。所幸蘇雲回到府上之後,鄭子憲放出信號煙火將他們召回了蘇府。他們這才知道蘇雲已經被大理寺的官差送回來了。
花梨撲到蘇雲懷中,撞得她傷口都疼了,她哭道:“小姐,真是嚇死我了。你爲了救我差點兒都沒命了,你若是有事,讓我可怎麼活啊?”她與蘇雲原本就情同姐妹,一想到她竟然捨身救下自己,更是對蘇雲死心塌地。
蘇雲擡手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痠痛,她咬牙忍住,輕輕替花梨抹去了臉頰上的眼淚,虛弱地說道:“別哭了,再哭兩隻那麼漂亮的眼睛就要像桃子一樣,那樣就不漂亮啦!”
花梨抽泣着說道:“花梨漂不漂亮又有什麼要緊?幸好小姐如花似玉的臉蛋沒事,否則我就算是變成醜八怪也難辭其咎啊!”
蘇雲蒼白的嘴脣擠出一絲微笑:“你又說傻話了。”她感到頭暈暈的,一摸腦袋,發現頭上纏着綁帶,她問道:“爹爹怎麼樣了?我這個樣子被送回來,他一定嚇壞了吧?”
花梨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老爺他……”她突然又哽咽起來,半響說不出話來。
蘇雲見狀,急得拉住了她的衣袖:“你倒是說呀,爹爹他怎麼了?難道你還想瞞我不成?那我現在就要過去見他!”她掙扎着想要坐起身。
花梨見瞞不過去了,哭着求道:“小姐,你別這樣!好好好,我都告訴你。你被救回來之後不久,老爺急得一下子病倒了,今早好不容易被郎中救醒了,不過右腿突然變得麻木暫時無法下牀。郎中說他心火暴盛,血虛絡瘀,給他開了些養血通絡的藥,但也無十足把握他能否痊癒。幸虧小姐福大命大隻是受了些外傷,若你有個三長兩短,那老爺恐怕也……”
蘇雲聽了,心疼得難受,她強忍住眼淚道:“花梨,快點擡我過去見他。我實在是不放心。”
花梨連忙勸道:“小姐,郎中說了,老爺的病不能再受刺激了,你現在這個憔悴的樣子跑過去見他,難免惹他傷心。你也不希望他一急,又犯起病來吧?還是等老爺穩定些了,再去見他爲好。你也要好好養傷,不要讓他再心疼了。”
蘇雲想了一想,只得躺了下來。她回憶起當時墜崖時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她深吸一口氣,說道:“多虧了你們救了我,摔下去的時候我真以爲自己活不成了呢。”
花梨止住哭,朝着她擠眉弄眼的:“小姐,你還不知道呀?救你的人不是我們。”
蘇雲努力回想了一下,但是她當時昏迷了,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她不解地問道:“不是你們?那還有誰?”
花梨湊到她跟前,神秘兮兮地說道:“我也是聽老爺說的,那個人呀爲了救你還受了傷呢!”
蘇雲愈發好奇起來,她一臉懵懂地望着花梨:“別賣關子了,到底是誰救了我?”
花梨眼淚還掛在臉上,眼中卻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小姐,就是那個大理寺卿啊!”
蘇雲有些錯愕:“怎麼會?”
花梨對她眨眨眼,說道:“小姐,我真要懷疑那個人是不是有什麼千里眼和順風耳啊?怎麼那麼邪乎,到哪裡都跟着我們?出城門那會兒我們好不容易把他甩了,還讓師兄故意僞裝了逃離的路線,沒想到他居然有本事發現了我們從小路跑了,竟一路跟了過來。”
蘇雲摸摸臉上,她緊張地問道:“呀!我臉上的假面不見了,他有沒有發現我是易容的?”
花梨垂眉,小心地點點頭,聲音變輕下來:“老爺告訴我,爲了撇清我們和雲霄閣的關係,都對那個男人說了,連小姐小時候從遊方術士那裡學了易容術他都知道……”
蘇雲眉頭微蹙,攥緊了榻上的羅衾。半響方語,語氣又恢復了冷靜:“既然知道了,他沒再爲難我爹吧?”
“那倒沒有。老爺也求他保守秘密,不過,這樣一來,我們豈不是被他抓住把柄了!小姐,這該如何是好啊?”
蘇雲心中也沒底,但是她寬慰花梨道:“那些官差關心的是雲霄閣。若他們真是要針對我們,既然已經知道我們會易容,怎麼可能放着我們不抓?再說了,我們易容是爲了做買賣,又沒幹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他們憑什麼抓我們?”
花梨聽她這麼一說,倒也放心下來。她若有所思道:“小姐,我以前覺得那個姓葉長得挺帥的,就是人太迂腐討厭了。如今看來,他也不算太壞。”
蘇雲見她有些羞澀的笑容,會心一笑:“前不久還將他罵得狗血淋頭呢,這麼現在改口了?我早知道你看上了人家,我可不會忘了,你以前在晉陽的時候還去晉陽府上專程候他呢!”
花梨侷促地辯解道:“小姐,你又冤枉我了,我那不是給你刺探情報去的嘛!再說了,我就是再遲鈍,也看出來他對小姐你有些意思啊。難道你就沒看出來?”
這回輪到蘇雲不安起來了。她眼睛瞟向別處:“沒有的事兒,別瞎猜!”
花梨見她的情狀,噗嗤笑了:“哎呦,還不好意思了呢。老爺說那姓葉的身上也有跌傷,說是救你的時候弄傷的。你瞧瞧人家爲了你還真是拼命呢!”
蘇雲故作矜持:“他救了我,我自然感激。銀子我們有的是,他要多少給他就是了。我自然不會欠他。”
花梨憋憋嘴,小姐就是這個傲嬌的臭脾氣。她說道:“老爺早就拿出銀子要賞他,但是他不肯收。你說說看,他不圖財,那他圖啥?我看啊,他十有八九就是看上小姐了!”
蘇雲眼中神色暗淡下來,她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看不出葉軒看自己眼神中的異樣情愫。但是她重活一生,發誓要爲父母親人報仇雪恨,她哪有資格去考慮自己的小情小愛?
她突然有些莫名的傷感,低語道:“不跟你鬥嘴了!不知道後來隴山的那些貨物怎麼樣了?”
花梨見她神色不對,以爲她真生氣了,收斂了神情說道:“放心吧,老爺另派了幾個懂行的屬下趕赴隴山,老爺說了,他們雖沒有小姐談價錢的本事,只要不會延誤刑部尚書家的工期就行。”
花梨端上了一碗湯藥,一口口小心地喂蘇雲服下。這時候有丫鬟進門來報:“小姐,陸非公子在門外求見。他也不知道從哪兒聽說小姐受傷了,特地帶了上好的補藥和人蔘過來呢。”
花梨取出繡帕輕柔地給蘇雲擦拭了嘴角,淺笑道:“喲,又一個跟屁蟲找上門來了。”
蘇雲扶額,她依靠在繡枕上輕輕地擺擺手,烏黑的雲發都旖旎傾瀉在肩頭,雖然面容蒼白,略顯憔悴,但是看起來別有一番柔弱風情:“花梨,我現在不想見外人,你替我打發了吧。”
花梨嘴裡嘟噥着:“哎,又讓我做這種惹人嫌的事。”
花梨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陸非心焦地來回踱步,他身旁的侍童小五手裡拎着一籃子的補藥。
陸非一見花梨出現,立即迎了上去:“花梨姑娘,我聽說雲妹妹受傷了,她傷勢如何?哪裡傷到了?要不要緊?我能進去看她一眼嗎?我還帶了些藥來……”
花梨打斷他:“陸公子,您慢點兒說行不行?”這傢伙平時也沒見他話多,怎麼一急就變得跟個話癆似的?
陸非只好閉嘴,眼巴巴地望着花梨。花梨見了他這副樣子,心又軟了,她說道:“小姐福大命大,只是些外傷。不過她現在身體虛弱不方便見客。公子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陸非可憐巴巴地求道:“我遠遠地只看一眼,絕對不會打攪雲妹妹的。這樣也不行嗎?”
花梨真不忍心拒絕了,不過她遲疑片刻還是說道:“陸公子,小姐剛服了藥,已經歇息下了。實在是不方便啊。”
陸非低下頭,顯得有些喪氣。他從小五手裡接過籃子遞給了花梨:“這是我的一片心意,還請花梨姑娘收下。這裡面有去年高麗人贈予我爹的大補人蔘,還有云南襄王府特製的跌打膏藥。我求了孃親一夜才得來的,希望對雲妹妹的傷有用。麻煩花梨姑娘跟雲妹妹說,我等她好些了,再過來看她。”
花梨謝着接過籃子。她目送着陸非離開,輕嘆了口氣:這陸公子倒是個多情的種子,自從他與蘇雲做了鄰居,就沒見他對小姐之外的女子多看一眼。他長相出身學識哪一樣兒都不差,可咱家的小姐偏偏不拿他當回事兒。話說咱家的這個小姐,心思早熟,怎麼到了女孩家最關心的終身大事上就不開竅了呢?也不知小姐到底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