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撥離間

千雅樂坊華燈初上,朦朧燭光微蕩,發出了溫暖而曖昧的光暈。

紅紗帳內,脂香鬢影,巫山雲雨纏綿悱惻;香木玉榻,鶯啼婉轉,銷魂蝕骨難分難捨。

粉腮猶紅的仙兒珠圓玉潤的玉臂輕搭着魏王的肩,用如雲烏絲若有似無地拂過魏王的胸口,嫣然一笑百媚叢生:“今個兒殿下好生威猛,弄得仙兒□□……”

魏王今日心中原本不暢,特地來千雅樂坊消遣。這杜宏玉鬼使神差地居然填了戶部侍郎的空缺,魏王原以爲鐵定進他腰包的那筆一千五百兩的銀子自然飛了,怎麼令他不惱呢?

不過,此時有紅袖美人相陪果然令他開懷解憂。他懷抱着美人兒,手指在仙兒的凝脂般的肌膚上滑過,笑得淫邪:“你這個小妖精,本王就算是死在你手裡都心甘如怡啊!”

仙兒眸中閃過一道幽暗的光,她像蛇般地纏上了魏王的身子,用玉指堵上了魏王的脣,嬌嗔道:“殿下,什麼死不死的,怎麼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呀?仙兒只求能夠長長久久地伺候殿下,別的什麼都不求……”

她又酥又甜的聲音勝過人間一切的美妙樂章,魏王的心輕飄飄的,他勾起了仙兒的下巴,眯着眼睛挑逗道:“小妖精,本王還不知道你?儘管開口吧,這次想要什麼?”

仙兒柔軟酥胸又蹭了上來,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殿下,你最壞了啦!你難道不知道,仙兒只要你的人,你肯給我麼?”

魏王輕佻道:“我給,給你多少次都行。” 說罷,翻身又欲壓了上來。

仙兒銀鈴般地咯咯笑着,像泥鰍般地從他身下溜走了:“哎呀,殿下就饒了仙兒吧!”

魏王眉頭一挑:“小乖乖,你就是我的心頭肉啊,你要什麼本王都給你買。”邊說邊要親了上來。

仙兒堵住了他的嘴,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暗淡下來,似乎滿腹委屈,她滑膩的手指依舊在他的胸口來回撥弄着,輕輕說道:“仙兒絕非貪心之人,只是前些天兒芊芊妹妹去了鄧公公的私宅陪宴,回來的時候她到處顯擺着鄧公公送的那條翡翠項鍊,她居然還說殿下送我的瑪瑙項鍊比不過她的!哼,我只是有些看不慣罷了,那種不入流的禮物也敢來和殿下的東西相比?”

魏王刀眉一橫,頓時沒了興致,冷冷地翻身站了起來。他的神色陰晴不定:最近幾次見到鄧福這奴才,總覺得他怪怪的,如今一想,才發現他言語態度之間似乎帶着些傲慢。莫非這賤奴如今得勢了,竟然忘了本,狂起來了?

仙兒趕緊起身爲他披上錦衣,怯生生地道:“殿下,您這是怎麼了?莫非仙兒說了什麼惹殿下生氣了?”

魏王張開雙臂,任由她服侍自己穿衣,他陰沉着臉:“芊芊可是常去鄧府?”

仙兒應道:“也只去了一次。鄧公公常年在宮中,出入也不是那般隨意。不過,聽芊芊說,這鄧府富麗堂皇,居然比首輔的宅邸還要奢華不少,雖然她沒有去過皇宮,不過聽別人說這鄧府都趕得上皇宮的氣派了!”

魏王冷哼一聲。

仙兒正在他背後替他繫着腰帶,她的脣角勾起一絲邪魅的笑容。此番話是有人讓她說給魏王聽的,而且那個人還是千雅樂坊的主子!雖然她與其他伶人從未見過這位神秘的主子,不過她卻知道主子出手闊綽,比這魏王還要大方。千雅樂坊給的月銀是別處樂坊的雙倍,吃穿用度也無所限制,條條框框的規矩又少,伶人在此舒服得很。此外這兒的客人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萬一遇到個人傻錢多的沒準兒還能替自己贖身。所以,但凡到了這兒的伶人樂不思蜀,哪裡還會想去別處?

她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鄧公公的宅子裡放着一尊純金打造的王母蟠桃宴雕像,跟座小山似的,您想想,那得用多少兩黃金啊!上面雕繪着成百上千個大神小仙,動作清晰可見,神態惟妙惟肖。還有呢,那些蟠桃全是用珍珠做的,美酒珍饈也是用各類珠寶玉石雕琢而成,真是珠光寶氣,氣派非凡哪!”

魏王的臉色愈來愈青。

仙兒偷偷一笑,添油加醋道: “殿下可知道,如此稀世罕見的珍寶是從哪兒來的?芊芊妹妹自然想要知道,可鄧府的小廝起先支支吾吾不肯說,後來呀芊芊使了些手段這才從他嘴裡套出來,原來這可是產自暹羅的無價之寶呢,是一個暹羅的大官來訪時送給鄧公公的。至於爲什麼送鄧公公,那小廝就不知道了。”

魏王眉頭擰成了麻花,暗自思忖:暹羅大官?好像是有這麼點兒印象,三年前曾有暹羅使臣進京朝拜,難道送金像的就是他?使臣找鄧閹做什麼?哼,準沒好事!定是用金像賄賂鄧福。媽的這個王八蛋究竟揹着我們收了多少好處?我總有一天要他連本帶利都給我吐出來!

仙兒替他穿戴整齊之後,他從衣襟裡掏出幾張與銀票,遞給仙兒:“小寶貝,這是給你的,以後想買什麼儘管開口。”

仙兒眼睛一亮,笑着接過,在魏王的臉頰上輕啄了一口,嬌笑道:“多謝殿下!”

仙兒一轉身,盈盈笑容卻驟然冷了下來,前一刻還是春光明媚,後一刻卻變成寒冷冰山,就像是變了一副面孔。她將銀票往兜裡一塞,俏眼橫翻,嘴角勾着涼薄輕蔑冷笑,心道:

哼,就這點兒銀票就想打發老孃?當我是殘花敗柳嗎?”

她勾眉轉念一想:不過,主子爲何要我告訴他這些?莫非是要算計魏王?嘿嘿,管他那麼多呢,只要主子給的銀子到位,這魏王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干?老孃還巴不得看熱鬧呢!

魏王懶洋洋地說道:“你命人去擺酒,還有,把玲兒和彩霞她們都給我叫過來!本王今日不醉不歸!”

“遵命!殿下。”仙兒笑着退了出來,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她翻了一個白眼,心裡嘀咕道:真倒黴,看樣子魏王似乎很生氣啊?每回他生氣必定要喝酒,喝了酒就撒酒瘋,有一回他藉着酒瘋甚至暴打了一個樂師一頓,把人家都給打殘廢了。所以至今這裡的樂師伶人在他喝悶酒的時候都戰戰兢兢的。

很快,屋裡響起了動聽曼妙的琴音歌聲,紅衣彩袖翩躚紛飛,舞伶嬌娘笑顏如花,千雅樂坊的雅間中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切依舊是那般美妙。

魏王的心思卻不在歌舞之上,他陰着臉,一言不發地聽着吏部尚書馮濟世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突然,“砰”地一聲驚響,一隻玉杯摔在了地上,玉石碎裂,嫣紅如血的佳釀流淌了一地。

所有人戛然而止,歌也停了,舞也息了,笑也止了,全都驚惶疑惑地看着魏王。

魏王坐在階上,怒髮衝冠,本來俊氣的臉氣得都變形了。

馮濟世身子一抖,打了一個冷顫,嚇得趕緊跑到了階下,跪在那裡低着頭說道:“殿下請息怒!”。

魏王不耐煩地揮揮衣袖,所有伶人皆垂眉俯首小步快跑出了房間。

馮濟世戰戰兢兢跪在地上道:“請容下官解釋!鄧大人……不……鄧福那個閹賊不知給皇上下了什麼迷魂湯,竟然讓皇上下旨欽點杜宏玉爲戶部侍郎。雖然殿下對下官有言在先,可下官有幾條小命,豈敢違抗聖旨啊?”

魏王細長的眼眸一凝,眼中射出一股攝人的戾氣,他的額頭青筋突突直跳。他沉吟半響之後,竟突然冷笑一聲,這笑容詭異陰森至極竟比滔天怒氣更讓人膽顫。

只見他脣角一勾,冷聲道:“很好,沒想到養了一條白羊狼,居然敢反咬主子了?”

他心裡狂罵:媽的!這鄧閹真是陰魂不散,居然三番四次掃了本王的雅興!

魏王剛纔就被仙兒所說鄧福炫財一事而不悅,此時最不願意聽到的名字卻偏偏又被人提起,怎能不氣?

馮濟世腦子飛轉,暗自思忖着:

滿朝皆知鄧福乃德妃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別看這鄧閹對下人頤指氣使,平日裡對魏王那可是點頭哈腰低聲下氣的。哼!看今日魏王怒氣沖天的架勢,這閹賊可要倒大黴嘍!

馮濟世向來最會揣測主子的心思,如今見魏王對鄧福的憎惡之情溢於言表,他便幸災樂禍起來。其實他早就看鄧福又嫉又恨了,區區一個殘廢閹奴居然能夠權傾朝野,官拜左監門衛將軍,神策軍的副統,主管內侍省,掌管着宮內外的大小事務,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恨不得眼見着鄧福從雲端摔下來跌個粉碎!

馮濟世繼續落井下石: 下官派人查過了,果然如殿下所料,鄧祿開的天亨錢莊私底下替鄧閹收了大筆賄銀,鄧祿再將行賄者的要求暗中遞給宮中的鄧閹,無論是買官求爵,還是升官調任,甚至是普通百姓的官司糾紛,只要銀子到位,鄧閹都能讓他們如願。如今天亨錢莊的分館遍地開花,甚至已經開到了阜陽和江南,鄧閹靠着這個勾當撈了不少油水啊!

魏王一拳砸向桌子,桌腳猛顫,桌上的酒盞裡的瓊漿也灑了出來,他鐵板着臉一言不發,但他嘴角微微抽搐,眸色晦暗不明。

好你個閹奴!在我和母妃面前裝得唯唯諾諾,忠心耿耿,一轉身卻揹着我們大發橫財,連氣都不通一聲。枉我們待你不薄!

馮濟世道:“不如將此事啓湊皇上,皇上自然會徹查此事,嚴懲鄧閹!”

魏王蹙眉,暗自思忖:鄧閹深得父皇聖心,如今內憂外患國庫空虛,鄧閹暗地裡招權納賄誰知道有沒有得了父皇默許?

他擺擺手道:“不妥。杜宏玉的戶部侍郎乃父皇欽點的,若是鄧閹賣官一事做實,豈非非間接打了父皇的臉,說明他此事做錯了?”

吏部侍郎一聽,頓時冷汗連連,他趕緊磕頭:“下官該死!幸虧殿下考慮周到,否則下官弄巧成拙,別說烏紗帽了,恐怕人頭都要不保!”

魏王眯起眸子,冷冷道:“父皇雖然年事已高,但未昏聵,大事上心如明鏡。如今我們還沒摸清父皇對鄧閹賣官一事究竟知道多少,貿貿然去揭露鄧閹,豈非自己找死?”

馮濟世腆着臉一個勁兒應道:“殿下英明!下官佩服得五體投地啊!不過,難道此事就這麼算了?豈不白白便宜了鄧閹?”

魏王斜睨他一眼,眸中射出一道寒光:“怎麼?難道本王還需要你來教我?”

馮濟世趕緊低頭諾諾道: “下官不敢!”

魏王眼中射出一道輕蔑冷光,心裡罵道:“廢物一個!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

他沉着臉,不緊不慢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鋒芒畢現的金柄匕首,放在手上細細把玩。他的嘴巴抿成了一條剛硬的直線,目光縹緲,似乎沉浸在冥想之中,他的眸色黑得就像一個無底洞,透着陰森而嗜血的寒光。

不過,他的手腕轉動起來,慢慢地越轉越快,匕首在他手中飛速旋轉,逐漸閃成了一片明晃晃的銀光。

突然,銀光如同一條白練劃破空中。

馮濟世眼睜睜地看着銳利鋒芒直逼自己而來。他的瞳孔驟然縮緊,眸子裡映出了匕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峰!

他渾身像是被電擊中一般,呆若木雞般地僵立在那裡。

只覺得頭頂一陣冷颼颼的涼風掠過,馮濟世嚇得閉上了眼睛。

“咚”地一聲,地面都微微一震!

馮濟世聽到響聲,靈魂都抖了三抖,他嚇得兩腿直哆嗦,覺得自己小命休矣!

半響,他方纔察覺有異,雙肩瑟縮地睜開眼睛,回頭一看,魏王飛出的匕首深深扎入了他身後的樑柱上,半截刀身都插入柱子裡,硬生生劈開了一條歪斜而巨大的裂縫!

馮濟世長吁一口氣,總算撿回了一條命!他面如土色,心有餘悸地用袖袍擦着額頭的細汗。

魏王一步步地走向他,他生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光往那裡一站就給人一種壓迫感。他冷硬的嘴角勾着似笑非笑,鷹眼之中透着絲絲涼意。

馮濟世根本不敢直視他,慌張地低下頭來。

魏王伸出手來,猛地拔出了匕首。他手持匕首在馮濟世的面前晃了晃,然後傲慢地將匕首鋒刃在馮濟世的領口上擦了幾下,像是在用他的衣服擦拭匕首。

馮濟世只覺得冰冷的刀鋒在自己的脖子邊上擦過,渾身每一根筋都緊緊繃着,像是拉滿的弓。

最後,魏王鼻子裡叱出一聲冷哼,他利落地收回了匕首,沉聲道:“本王要你辦件事。”

馮濟世此時如釋重負,連聲應道:“殿下儘管吩咐!”。既然魏王開口要他辦事,自然就不會爲難他了。

魏王挑了挑眉,眼中殺氣畢露:“且留着鄧閹那條狗命,本王不急着辦他。不過……他那個天亨錢莊當家的兄弟,把他清了!本王要讓鄧閹知道,一條不聽話的狗,下場有多悲慘!”

馮濟世是魏王的走狗,背地裡也幹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他此時二話不說,答道:“下官遵命!”

魏王擡起頭,往四周轉了轉脖子,似乎顯得有些疲累,他用一種傲慢慵懶的聲音說道:“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