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那縣邊防二團偵察連駐地
李廣爲只要一閉眼睛,李遂在查庫向自己抱拳行禮的動作就會浮現在眼前。這老大哥爲什麼會在那時候,向我行禮呢?還說什麼“我要是犧牲了,你要回去照顧好你嫂子和侄子,拜託啦!”難道他事先知道自己會出事?不可能,他如果真的知道的話,怎麼會帶着大家一起去呢?
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還一點消息都沒有。不行,不能就這麼在宿舍裡乾等,要去找徐副連長。
他三步並兩步來到徐昕的宿舍,一推開門,一股煙味撲鼻而來;徐昕正坐在桌子前抽菸,煙霧已然將宿舍裡完全覆蓋。李廣爲用手在眼前扇扇,驅趕一下那濃濃的煙味。然後一屁股坐在牀上,說:“徐副連長,你打聽了老大哥的消息了嗎?”
徐昕轉過身來,說:“你以爲就你一個人着急啊?那李遂是你的老大哥,就不是我的老大哥啦?我是天天向團長催問,已經捱了幾頓克了。”
李廣爲有點尷尬,放低聲音說:“我也沒說你不關心老大哥。我這不是着急他們嘛。你說,這都過去半個多月了,我們把印軍的俘虜都已經遣送回去,就算老大哥被抓了起來,這也應該被送回來了啊。”
徐昕朝李廣爲“呸”地一聲,然後說:“就你這張烏鴉嘴,還‘就算老大哥被抓了起來’!那印軍能把老大哥抓到嗎?”
李廣爲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就連忙小聲解釋:“我這不是以最壞的打算嘛。要是沒事,這也應該回來了吧?”
徐昕把拿在手裡的筆放下,嘴裡罵罵咧咧,說:“媽的,你這個老李,怎麼就把我給留下了?怎麼不把指導員留在查庫呢?老子現在雖然安全地撤回到境內,這麼一天到晚掛着他們,還不如跟他們在一起舒心!”說完,將含在嘴裡的最後小半截菸頭狠狠地按在菸灰缸裡,又從桌子上的一包煙盒裡抽出一根含在嘴裡,拿起桌子上的火柴,連劃了兩根都沒划着,將火柴籤摜在地上,又拿出第三根火柴,划着後點上。接着說:“要說打游擊,那老李是專家級的,十幾歲就開始打游擊。但這在印度境內,人生地不熟,這個遊擊怎麼打呢?”
聽到徐昕這樣說,李廣爲心裡舒坦多了,就問:“副連長,你是說連長他們都還活着?”
徐昕怔了一會,說:“活着的可能性很大,要是他們被打死了,這印軍還不吹上了天啊!上面從公開信息上也知道了啊。這不,團長比我們還急呢。”他猛地吸了一口煙,又接着說:“但要說他們還活着,這信號又有點不對。”
李廣爲連忙問:“什麼信號?”
徐昕有點不想說,但看到李廣爲眼巴巴的神態,就說:“團政治部已經來考察了,馬上要重建偵察連,讓你我兩人領頭。我做連長,你做副連長。”
李廣爲立即就大聲說:“啊?就這麼不管不問連長他們啦?”
徐昕也大聲說:“你對我吼什麼呀?你以爲我想當這個連長啊?”他看到李廣爲垂頭喪氣的樣子,又緩下口氣說:“老李不在了,我也不想幹了,想回老家陪陪老婆,倒不是我怕死。我是怕自己死了,留下孤兒寡母的怎麼過日子?孩他娘自從嫁給我就沒過一天舒坦的日子,馬上快四十了,再不回去,還等哪一天啊?”說完,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李廣爲也被他這種情緒所感染,就說:“副連長,我這次來是真的想跟你談談的。”
徐昕吐了一口煙,那濃濃的煙霧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用夾着香菸的手在眼前揮了揮,驅散了那團煙霧,說:“你想談什麼?”
李廣爲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說:“在查庫,老大哥臨離開時,向我倆抱抱拳,要我照顧好嫂子和侄子。現在老大哥不在了,我想轉業回老家去,去照顧嫂子和雅安。你是知道我跟老大哥的關係的。他臨走時拜託我的事,我要是不做,我還不如死了呢。”
徐昕猛地往椅子靠背上一靠,又使勁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團濃霧,說:“我知道,你的命當初是老李撿的。你是個孤兒,到十四歲時,是老李給團長下跪,你才被縣大隊收下做通訊員的。那時,我在區小隊當班長,現在,我們涉縣老縣大隊的人在這個團裡已經不多了。我倆今年走一個可能問題還不大,但要兩個都回去,幾乎沒有可能。我本來要走,還考慮到你是個單身,留下來問題不大。現在你倒好,理由比我還充足。你說怎麼辦?”
李廣爲一聽就急了,說:“副連長,你留在這裡還能當連長,我呢?現在也三十出頭了,你總不能看着我打一輩子光棍吧?我們老李家一家老小可都是死在日本鬼子的手裡,就我一根獨苗。現在,我的任務更重了,還要照顧嫂子和雅安。你不會跟我爭這個轉業的名額吧?”
徐昕沒有回答,他非常作難,又猛吸了幾口煙,房間裡靜悄悄的,除了那些煙霧在翻滾,幾乎像凝固了一樣,最後,他說:“這樣吧!我們倆說了都不算,都把要求轉業的報告打上去,批哪一個,哪個就走。沒批的也沒什麼關係。也就是明年的事。你看怎麼樣?”
李廣爲想想,也只能這麼做,他倆在這裡爭也沒什麼用,就說:“那好吧!要是你今年批了,你回去也要去照顧嫂子和雅安。”
徐昕白了他一眼,說:“這還要你囉嗦呀!當時,老李那話可是向我們倆說的哦。”
冀南 涉縣 井店鎮
在抗戰時,陳春妞就是區婦救會主任;這抗戰勝利了,又解放了。一會區變成鄉,一會又鄉變成鎮,最後,又由鎮變成人民公社。婦救會又變成了婦女聯合會;不管怎麼變,這陳春妞是一直坐在這個婦救會也好,婦聯也好,穩穩當當地當那個主任。
陳春妞今天在公社裡加班,下班稍晚了一點,想到兒子還在家等她回去做飯,心裡就急得火燎火燎的。三步並兩步往家裡趕,推開院門,看到雅安正在堂屋裡做作業,就說:“雅安,你餓了吧?媽就給你熱大餅去。”
雅安看到媽媽回來了,連忙迎了出來,驕傲地問:“媽,今天在學校,老師們都說爸爸在西藏打了個大勝仗,是真的嗎?”
孩子不問還好一點,這一問,就像一根鋼針插在了春妞的心窩窩裡。但在孩子面前還不能流露出來,連忙忍了忍,露出笑臉,說:“你們老師說的是真的!你爸爸在西藏爲我們的國家打了個大勝仗!”
雅安聽到後,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說:“太好了!我爸爸是大英雄!打到印度去了。我明天就去告訴姥姥。”李遂的父母都在抗日戰爭中被鬼子殺害,雅安的爺爺輩現在只有一個姥姥。他轉身過來站在春妞的面前,問:“媽,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我要他帶着我到姥姥家去,還要帶他到學校裡,老師說了,等爸爸回來,要請爸爸給學校做英雄報告。到那時,我的同學們都能看到我那個英雄的爸爸了!”
春妞看到雅安高興的樣子,心裡一陣難過!孩子的問話,她無法回答。這也是她最近一直在焦急的事。對印反擊戰也結束了一個月了,按道理說也應該來封信了,怎麼就沒有到呢?郵局的人現在老遠看到我來,就向我擺手。到縣人武部也去詢問了無數次了,一點音訊都沒有。就算是犧牲了,現在也該有陣亡通知單到了啊!呸!怎麼能這麼說呢?
雅安看到媽媽站在那發怔,就上前拉着媽媽的手,問:“媽,你怎麼啦?你的臉色好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