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叢林戰教官看着魏德亮朝自己走了過來,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因爲上級派他們來這裡做教官時,有一條明確的規定:不允許他們跟學員私下接觸,除了軍事上的教學以外,也不允許跟學員說任何話。平時教官們下課了就回宿舍,根本不跟學員們接觸;就是這些教官的宿舍,也是單獨在農場裡的一個區域,還有衛兵日夜站崗,防止學員夜間來訪。而現在,是訓練期間的休息時間,當然,那也是不允許他跟學員之間接觸的。他便轉身過去,用背對着走過來的魏德亮。
在學員中當然也宣佈過同樣的禁令,魏德亮也知道不允許學員跟教官私下裡接觸。但他認爲自己只跟教官說一句話,應該不能算是犯錯誤吧!他走到教官的對面,用剛學的語言說:“你是在越南作戰的吧?”
那教官連忙朝魏德亮擺手,眼神裡露出一絲驚恐。並且,用手勢叫他趕快離開。這時,一個衛兵也趕了過來,朝魏德亮敬了一個禮,用毋庸質疑的口氣說:“同志,你請回學員區!”
魏德亮乖乖地走了回來。李卓漢問:“你剛纔跟教官說了啥?”
魏德亮很疑惑,他說:“我跟他用剛學的語言說了一句,可是他朝我擺手,是聽不懂,還是說不要跟他說話?我還沒搞明白。這樣,也就不知道我們學的話是不是越南話。也就不能判斷出我們將要去的國家是不是越南?”
林加加走了過來,說:“你們也不要瞎猜了。組織上既然暫時不告訴我們,那就有不告訴的原因。你們這樣瞎猜,要是讓上面知道了,處分你們是輕的。再說,再有兩個月不就知道了嗎!”
魏德亮、李卓漢都搖搖頭,張樹林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何傑很快就擺脫了心理障礙,進入了農場場長的角色。他着手搭起班子,卓嘎、蒂娜是黨員,首先成立農場黨支部。又讓大家推選卓嘎擔任農場婦聯主任,這樣,這一批家屬就歸卓嘎直接管理了。畢竟他一個大老爺們管理起這些嫂子和弟妹來不太合適。
他又在在農場裡辦起了幼兒園,蒂娜是大學生,朱仁華的老婆原來是莊園主的小姐,也有一定的文化。這羣婦女中,只有卓嘎的漢語還行,這樣,卓嘎跟她倆就成了幼兒園的老師。
農場的家底,何傑也基本摸清楚了。主要是三大塊,一是橡膠園;二是農田;三是果園。面積都很大,要是指望這些婦女將這個農場全部經營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何傑就選擇先從橡膠園着手,畢竟這個橡膠園的經濟價值大一些。還好,家屬裡還有人割過橡膠,這樣,何傑就開始組織家屬起早割膠。農場就這樣慢慢地運轉起來了。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半個月,李遂心中壓着一塊大石頭,那倒不是他的調動問題。調動的事,他不着急。因爲他相信組織上辦這點事因該是沒有問題的。他從一踏入國土開始,心裡就開始想着春妞和雅安。這五年多過去了,不知道他倆過得怎麼樣?雅安這孩子長高了沒有?學習好不好?
最近,只要李遂一閒下來,春妞那瘦弱的形象總是在他的眼前晃動!在年輕時,李遂這個小老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第一次見到春妞時,自己竟手足無措。後來,他問過自己,春妞是自己見過最漂亮的人嗎?他毫不猶豫地搖頭,那肯定不是!那爲什麼自己見到她就怕她呢?這難道是緣分?在大姐告訴自己要把春妞介紹給自己時,當時,自己覺得是太行山下最幸福的人!那時,看到的天空比平時也藍了很多。後來,春妞終於成了自己妻子。結婚以來,儘管在轉業的問題上,春妞責怪過自己,但是,這也不能全怪這個柔弱的女人,自己也確實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可是怪誰呢?唉!怪就怪這個印度人,怎麼就跟我們打了起來。要不然,自己現在……,李遂想到這裡,也想不出來,如果自己不是滯留在印度,“現在”會怎麼樣。
可是眼前的“現在”,上級明令不允許跟外界任何人聯繫,這可怎麼辦?他知道幾乎所有的戰友都跟自己一樣思念在國內的親人。自己又是領導幹部,更不能帶頭違反紀律。但是,心裡的這塊石頭實在是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天晚上,他實在是忍不住了,他來到賈永林的宿舍裡。
賈永林還是第一次看到李遂來自己的宿舍裡,儘管上級沒有禁止學員們跟賈永林接觸。但學員們似乎也不敢私下裡來到賈永林的宿舍。賈永林看着李遂心事重重的樣子,就知道李遂肯定有什麼私事,不過,自己也是個組織原則十分強的人,不能辦的事就算是李遂求他,他也不會去辦。他給李遂倒了一杯水,問:“大哥,你有什麼事嗎?”
李遂還在做思想鬥爭,到底是說、還是不說?不過,心裡的那塊大石頭實在是太沉重了,他咬了咬牙,試探性地說:“老弟,我想求你辦一件事。”
賈永林大概明白了,這些人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跟家裡人聯繫。那些出國前是光棍的還好一點,李遂和張樹林倆是有老婆孩子在國內的,這倆人想跟家裡聯繫,或者想知道自己的老婆、孩子的慾望是最強烈的。但是,這是上面嚴禁的!便說:“大哥,你要是想讓我跟你在國內的家裡聯繫,你還是不要說了吧!組織原則你應該比我清楚。也不要爲難我了。”他覺得自己跟李遂已經有了個人感情,不好拒絕他,所以他先把話封死。
李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老弟,我也不是想讓你幫我聯繫他們。我只想知道他倆現在生活得怎麼樣了,這你總能幫我吧?”
賈永林搖搖頭,說:“大哥,這個我不能幫你!就算你知道了他倆過得不好,你又能怎麼樣呢?再說,陳春妞是公社幹部,又是‘烈士’家屬,除了你犧牲後個人問題上會有些問題以外,生活上還會有什麼困難嗎?就算是有,畢竟還有組織呢!你也不要多想了,還有兩個多月就要出國了。你還是把精力放在組織訓練上吧。”
李遂知道賈永林說的是實話,但是,心裡的那塊大石頭總是搬不下來,心口總是憋得慌。他搖搖頭,慢騰騰地站了起來,兩腿無力地走出了賈永林的宿舍。心想:這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春妞了,也見不到雅安了!
賈永林看到李遂這個樣子離開了,心裡也產生了一種痛!他理解李遂,幾年了,好不容易回到國內,連自己的妻兒都不能聯繫,更不用說見一面,那對一個男人來說,是極其殘酷的!當他看到李遂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時,他在心裡暗暗地決定要爲李遂做一點事。
專家大隊的訓練仍然在按照步驟進行。上午的室內學習還是重點。這段時間主要是學習伊斯蘭教的風俗習慣,特別是那些民族禁忌。學員們雖然對有些禁忌不是很理解,但是,有一部分是少數民族的學員,儘管沒有回族的,大家互相交流後,也用心記住了這些在日常生活中必須要規避的條條框框。這個,李遂是深有體會的。當初要不是自己不懂得門巴族的規矩,怎麼會在格桑寨子裡惹出卓嘎逼婚的笑話。不過,現在回過頭來看,是福不是禍啊!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一晃又過去了一個月。剛剛結束訓練,李遂來到賈永林的辦公室,一進門,他就問:“老弟呀!我的調令有沒有消息呀?這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了啊!”
賈永林也很關心這個,畢竟他還把李遂喊着大哥呢!他說:“昨天我還催過基地,他們又發電報給八局了。估計就快要辦好了吧!?”
李遂拿起賈永林的水杯一口氣將裡面的涼水喝乾,他擦了一下嘴邊的水漬,說:“老弟呀,我現在心裡有點不踏實了!按理說,上面要想調我這麼一個人,也不至於一個半月了都搞不定吧!我是擔心這裡面有什麼難題了!”
李遂這麼一說,賈永林也有點犯糊塗了!這次外派他們到印尼去,是最高層的意思,否則,也絕不會將他們千里迢迢從印度抽回來。按正常情況說,辦理李遂的調動手續應該是小菜一碟,怎麼就拖了一個半月呢?他說:“大哥,你也別多想了。你們訓練的時間不是還有一個半月嗎?也許這段時間就辦好了呢!”
經賈永林這麼一說,李遂心裡開始打鼓起來,說明賈永林心裡也沒數了。他湊到賈永林跟前小聲地問:“你說,要是我到時候要是調不過來,上級會怎麼安排我呀?”李遂開始思考最差的結果是什麼。
這個問題賈永林還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抓了抓頭皮,閉了一下右眼,嘴角里吸了一口氣,將右邊的嘴角提拉得跟眉毛幾乎連在了一起,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分析地說:“要是你調不過來,那麼,你就是中調部的人。那麼,你就有可能會派到國外去執行潛伏任務。”
“啊?”李遂毫不掩飾自己的吃驚!自己一個鐵血軍人,是個莽漢,怎麼能去做潛伏特務呢?在他的眼裡,那都是一些善於搞陰謀詭計的人才能做得好的。他看到賈永林的臉,又儘量讓自己的口氣緩和下來,說:“不會吧?我是個大老粗,那個我可幹不好。再說,也可惜了我這一身戰鬥素質呀!”
賈永林搖搖頭,說:“我跟中調部的人不熟,我也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麼適合你的工作。”
聽到賈永林這樣說,李遂的心裡又多壓了一塊大石頭,他低着頭默默地走出了賈永林的辦公室。他一進家門,發現張樹林坐在客廳裡。看到張樹林站了起來,他連忙朝張樹林壓壓手,說:“你坐。”說着,他就來到八仙桌的另一邊坐下。他看到張樹林的神色有點不正常,就好奇地看着,彷彿在張樹林的臉上能看出一朵花兒一般。
張樹林本來就有點緊張,看着老領導盯着他看,更有些侷促,他乾嚥了一下,說:“老連長,我來找你是有事的。”
李遂被自己心裡又添了一塊大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看到張樹林這個樣子,心裡也就沒好氣,都是過命的兄弟,有啥好猶豫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便說:“你在我家裡等我,我還不知道你找我有事?說吧!啥事?”
看着李遂嚴厲的目光,張樹林感到這一生中還沒有比今天更難堪的時候,但是,自己不說,就意味着……,嗨!還是咬着牙說吧!他在心裡給自己鼓勁,便張開了嘴:“老連長,我……我,你……你能不能跟上面反映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