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元說:“當然是他的。他當時是敵人的衛生員,手裡有點好東西很正常。我也是在那個完勝認識了他。他給我了那個罐頭。後來因爲他,我被擔架隊開除了。後來你就介紹我進了兵工營。你說,要不是曲子文給我的罐頭,那天晚上,你能不能堅持到醫院?我說曲子文和你有關係,對不對?”
胡亮聽到這裡,對這個謝晉元的不快頓時是煙消雲散。謝晉元還是他知道的那個謝晉元,還是心底仁善的小謝。
胡亮臉上陰轉晴,笑眯眯的對謝晉元說:“你說他和我有關係,是你的道理。按照我的道理,他和我沒有關係。”
謝晉元一聽又要急,胡亮擺擺手:“你先不要急。你聽我說。”
“當初,是你用罐頭救了我,所以我只是和你有關係,和原來罐頭的主人沒關係。”
“如果你要說罐頭是曲子文給你的,我應該跟他有關係,那麼,把這個罐頭給曲子文的人,是不是也應該和我有關係呢?進一步說,是不是生產這個罐頭的工廠,和我也有關係呢?”
這一翻推論,把謝晉元說愣住了。
胡亮還不罷休,他剛纔被小謝說的心裡難堪,現在要好好的出口氣。他說:
“比方說,你家吃的糧食,是你用錢買回來的。你的孩子應該感謝你。對不對?但是他們絕對不會去感謝糧店,更不會去感謝種糧食的農民兄弟。是不是這樣?”
“每個人都有親朋好友,但是親朋好友之間,也有遠近親疏的分別。曲子文是你的老鄉,不是我的。我和你有關係,但是和他沒關係。你聽明白了嗎?”
胡亮的一番話說的謝晉元啞口無言。胡廠長說的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圈子,不應該把自己的圈子強加給胡廠長身上。胡廠長不承認和曲子文有關係。也就是說,胡廠長不會提曲子文出頭了。
怎麼辦?他心裡懊喪極了。他無奈的說:“曲子文在朝鮮戰場,腰部受過傷,乾重活很吃力。今天我還去幫他背面粉袋子。即便不能把他調到車間,難道在後勤處換個別工作也不行嗎?”
“你說什麼? ”胡亮忽然問道。
“我說,請你幫忙給他在後勤處換個工作。”謝晉元說。
“不是這個。你說他受過傷?”胡亮追問道。
“是啊。在朝鮮的時候,他的腰部受過傷,一到陰天就會痛。”謝晉元說。
“好了。你放心。這個曲子文調換工作的事情我會安排的。”胡亮對謝晉元說。
謝晉元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胡廠長從頭到尾都不承認和曲子文有關係,拒絕爲他出頭,怎麼突然就變了?
沒過幾天,他剛剛來到車間,郭新民就找到他,說:“咱們車間新來一個復轉軍人。啥也不會。你帶帶他吧。”
謝晉元點點頭:“沒問題。”
郭新民一招手:“曲子文,過來。以後你就跟着謝師傅吧。謝師傅可是咱廠技術最好的。”
曲子文過來,恭恭敬敬給謝晉元鞠了一躬:“謝師傅,麻煩你了。”
謝晉元目瞪口呆。這個胡廠長,怎麼把曲子文調到自己身邊來了!
隨後的日子過得很悠閒。謝晉元學會了下象棋。每天晚飯後,他就到外邊找人下棋。他的棋藝不高,經常是輸多贏少,但還是樂此不彼。
這天晚上,他正與一個人在棋盤鏖戰,旁邊一個觀衆看着謝晉元下棋,哼了一聲:“臭棋簍子。”
謝晉元被對方逼的方寸大亂,正在惱火,忽然聽見有人出言譏諷,不由的發怒道:“誰在亂放屁?不知道看棋的不許說話嗎?”
沒想到,這個看下棋的人也不甘示弱,反脣相譏說:“你就是個臭棋簍子。你的老將馬上就要被人家的馬憋死了,你還捨不得你的炮?”
果然,話音剛落,對方一個臥槽馬,謝晉元又輸了。
他輸了棋,又被人罵,不由得怒火攻心,說道:“有人搗亂,這盤不算,重新來。”
對手知道謝晉元脾氣不好,就說:“不下了。”
謝晉元聞言大怒,一把掀翻棋盤:“不跟我下,誰也別想下。”
他不顧棋子散落一地,揚長而去。留下贏家和幾個觀衆面面相覷。
謝晉元今天怎麼了?輸掉一盤棋而已,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
剛纔出言譏諷的那個人說:“他這是輸不起了。”
掀翻棋盤,讓謝晉元感到很痛快,下棋輸掉帶來的鬱悶一掃而空。不過,這給他帶來了不好的影響。有人說,謝師傅輸不起,輸了就掀桌子。慢慢的,沒有人願意跟他對弈了。
他知道後,覺得自己很冤枉,心想自己不就是掀一次棋盤嗎,怎麼被說成掀桌子?桌子和棋盤根本不是一碼事好不好?
他還是照常上班,因爲技術好,經常會被蘇聯專家叫過去,對一些很特別的零件進行精鍛加工。
成爲酒友的柯察金對他很好,在工作中專門給這剛剛脫離文盲的中國人,用淺顯的中國話給他講解航空技術。什麼馬赫,渦輪,流體阻力,傳動效率等等,技術術語夾雜着俄語解說。這要是換成其他懂俄語的技術員,一定會欣喜若狂,收穫滿滿。但是放在謝晉元身上,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一開始的時候,他接觸到航空知識,學習熱情也很高,但是畢竟距離專家的水平差的太遠,三句話裡有兩句半不懂,所以,儘管柯察金講起來不厭其煩,他聽起來痛苦不堪,不願意學了。他對柯察金說:“老柯,咱們不談別的,就是喝酒。好不好?”
“好吧。”柯察金也無可奈何。一個普通的工人,不懂俄語,沒有文化底子,沒有航空技術的理論基礎,柯察金的努力確實是對牛彈琴。
柯察金對一箇中國工人釋放出的熱情,令組長彼得羅夫十分不滿。他害怕柯察金會有意無意的泄露技術秘密。如果這個柯察金真的將技術秘密泄露給中國人,回國後不僅柯察金要受到處罰,自己也要落下監督管理不力的責任。但是,現在自己也確實沒有發現什麼,沒辦法直接跟柯察金說,於是,他再次找到安娜,對安娜說:“安娜,這段時間你幫我盯着點這個柯察金,發現他泄密,立刻給我報告。”
安娜也對柯察金很感興趣。這個女專家,原本在國內的時候,生活作風上就比較隨便。出國之後,更加無法忍受長時間的寂寞。於是就故態萌發,在專家組中左右逢源,將男專家的滋味嘗試了一個遍,唯獨沒有柯察金。
俗話說,得不到的東西,纔是最好的。柯察金那略帶憂鬱的神情,令她很動心。他幾次主動暗示,但柯察金無動於衷。柯察金不喜歡和他們一起,反倒喜歡和那個中國人一起喝酒。這讓安娜很生氣,同時也激發了她的征服慾望。彼得羅夫的指示,給了她機會。
安娜找到柯察金,說道:“柯察金,組長要我配合你的工作。”
柯察金知道安娜的情況,搖搖頭拒絕說:“我的事情不需要你配合。”
安娜微微一笑,說:“這是組長的命令。你要是反對,你自己去給彼得羅夫說去吧。”
她料定柯察金不會去找組長。果然,柯察金聽了,瞥了安娜一眼,搖搖頭說:“我不會去找彼得羅夫。你想跟着我,那就隨你的便。”
安娜咬着嘴脣,幽怨的眼光看着柯察金,說道:“柯察金,我究竟在什麼地方惹你不高興了?”
柯察金搖搖頭說:“沒有。你沒有惹我不高興。”
安娜問:“那你爲什麼處處躲着我?就連組長的指示你都要拒絕?”
柯察金默然。
看見柯察金不回答,安娜說:“你一定是聽說我和別人的事情了。嫌棄我不乾淨。是不是這樣?”
柯察金依舊默然不語。
安娜委屈的說:“我也知道那樣不好。可是,那樣不能怨我啊。在中國這麼長時間,沒有伴侶在身邊,誰也受不了。你們男人不也是這樣嗎?”
柯察金看見安娜喋喋不休,皺眉說:“我沒有怨你什麼。你怎麼生活,那是你的事兒,不關我的事兒。”
安娜聞言,立刻笑顏如花,上前來挽住柯察金的胳膊,親暱的說:“親愛的柯察金,在中國這麼長時間了,你難道不需要女人嗎?不要憋壞身體哦。”
柯察金用力抽出胳臂,冷冷的說:“單身在中國是很孤單寂寞,但是我還不需要女人來安慰。我有伏特加就夠了。”
安娜聞言,立刻顯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說道:“難道對於你來說,我還比不上一瓶酒嗎?”
被人鄙視,比不上一瓶酒,傷害了安娜的自尊心。她憤怒的用罵開了。抑揚頓挫的俄語,猶如頓河之水,滔滔不絕。
面對安娜的憤怒,指着,謾罵,柯察金一概報以沉默。沉默是金,國際通用。
安娜罵人沒有對手反擊,也覺得沒意思,氣勢慢慢的消失,她指點着柯察金的額頭,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寧願變成一個酒鬼?你知道不知道,國內現在正在開展戒酒運動。商店裡凡是含有酒精的東西都不允許銷售。像你這樣酗酒,將來回國後怎麼辦?”
第六十九章 試探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