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幾個人還是無所謂的樣子,王隊長繼續說:
“咱們出發的時候,整個隊伍是一百人。如果到了兵站,我們的隊伍成了一百零一個人,和兵站的解放軍首長怎麼解釋?難道說我們的隊伍隨意收留外人蔘加?萬一出了什麼問題,誰來負責?”
老吳撇撇嘴:“解釋什麼?咱們的任務是送軍糧,只要軍糧按時送到就行。能出什麼問題?難道敵人會派一個特務到咱們運糧隊裡來?”
一邊說,一邊給菸袋鍋點火,滋溜吸了一口煙。火星猛然一亮。
老趙也點點頭說:“那小夥子一看就是地道的莊戶人家出身。你看那身上曬得黝黑,手上的繭子,這都是下地幹活磨出來的。”
王隊長說:“我當然也知道這個小夥子身份沒有什麼問題。我是在想,隊伍裡突然多出來一個人,怎麼交代。”
“這個好辦。”老週一拍巴掌說:“讓那個李文山回家去,小謝頂上不就行了?”
“讓李文山回家去?爲什麼?”王隊長奇怪的問道。
“剛纔休息的時候,我聽到有個人說,那個李文山,早上有人捎信兒來,說他媳婦兒重病,讓他想辦法趕緊回家去。晚了說不定就見不到了。他正犯愁呢。”老周解釋說。
“這樣啊。好吧。那就讓這個小夥子頂替文山去送糧。讓文山回家吧。萬一回去晚了見不到人,咱們回去也得被人戳脊梁骨。”王隊長一聽出了這樣的事兒,立刻拍板。
然後,王隊長轉身來到少年面前,對他說道:
“謝晉元,經過運糧隊黨支部研究決定,你可以留下來,加入我們。記住,我們是濟南支前十一支隊。我是王德海。這個支隊的隊長。”
王德海說完對旁邊一招手,叫道:“文山,你過來一下。”
李文山正在愁雲滿面,忽然聽到隊長叫自己過去,立刻三步兩步過去,說道:“隊長,你找我?”
王德海對他說:“我聽說聽說你媳婦兒病了?”
李文山滿面憂愁的點點頭:“是啊隊長。”
“你怎麼不早點跟我說?”隊長埋怨道。
李文山說:“說了有啥用?糧食沒送到地方,我也走不開呀。”
“把你的車子給這個小謝。你給他交代交代,然後就可以回家看你媳婦兒去了。”隊長對李文山的態度很滿意。
可以回家了!李文山臉上立刻陰轉晴,滿面歡喜,對王德海說:“太好了!謝謝隊長。謝謝隊長。我原來還以爲要等到了兵站之後才能回去,正着急呢。”
王德海擺擺手說:“不用謝我。要不是這個小謝剛好來頂替你,你現在也走不了,必須要等完成任務之後才能回去。”
李文山立刻轉身對少年說:“謝謝你啊,小謝兄弟。你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來來來,我教你怎麼推這個車子。”說着,拉起少年的手離開了。
叛逆熊孩子落跑,是從來不會考慮家人的感受。
日薄西山,田地裡勞作的人紛紛收工回家,空曠的田野裡只剩下一片寂靜。根兒他娘從家裡腳步輕快的出來,進了謝大嫂的院子。跟謝大嫂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左看右看,舉止讓謝大嫂不明所以。
這個女人對謝大嫂說:“你家二孩沒回來吧?”
謝大嫂點點頭:“現在還沒回來。不定又去哪兒玩去了。”
女人神秘的小聲說:“謝大嫂,我可是親眼看見你家二孩跟着隊伍走了呢。”
“怎麼會?”謝大嫂聞言吃一驚。
女人說:“可能我眼花,看錯了。我回家做飯去了。”
說完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快步離開了。
шшш _тt kan _℃o
謝大嫂急匆匆的來到自己家的田地裡,在少年離開的地方四下張望了一陣,然後撿起草帽和鋤頭返回家裡。一邊走還一邊念念叨叨:
“這個二孩兒,脾氣真倔。不想下地就跟娘說啊,怎麼就一聲不吭的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孩子出門的時候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帶,這下子可怎麼好?”
謝晉元的娘姓孔,是一個非常賢惠的農家婦女。據說是曲阜孔家開枝散葉嫁後到這裡的。丈夫是個很本分的人,前些年在棗莊煤礦挖煤,被日本人當做游擊隊抓捕,死在的監獄裡。她獨自一人拉扯着三個孩子生活。好不容易兩個大兒子拉扯大。大兒子謝晉才原先也在家裡務農,後來等到謝晉元能夠下地幹活之後,他就去縣裡跟人學做生意。謝大娘帶着小閨女操持家務,餵豬養雞,小日子過得平淡。
知子莫如母。她早就這個二孩的心有點野,以前就流露過不願意呆在村裡的意思,不過因爲年齡小,一直沒有機會。現在終於忍不住離家出走了。
要是放在現在,家裡的孩子跑丟了,可是一件天大的事兒,警察也要立案調查的。可是在當時,經過多年兵荒馬亂,人口失蹤已經是很普遍的事情,能夠一家團聚反而是很稀罕的。更何況,在這個戰亂時代,人們已經見慣了生死離別,對親人分離有了很強的抵抗力。所以老謝家少了一個後生,村裡並沒有多少人在意。即使謝晉元的娘,雖然對他的離家出走不滿意,但是也沒有感到十分惶恐不安。村裡在外面討生活的人多的去了,指不定誰哪天就會回來。
但是村裡的孩子們還是在意謝晉元離開的。因爲謝晉元是孩子王。
那個年代,村裡還沒有學堂,這些孩子都不上學,當然也不用寫作業,於是就有大把的時間玩耍。這些孩子精力旺盛,思想單純,整天跟着這個晉元哥哥的屁股後面,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野地攆兔子,爬高上低,瘋玩的很開心。
忽然間,聽說晉元大哥一言不發的拋下他們走了,孩子們不禁沮喪起來。有個孩子抱怨道:“柱子,都怨你。要不是你說那樣的話,晉元哥也不會離開。”
這個叫柱子的男孩子說:“這怎麼能怨我呢?是他自己要走的。”
翹家是謝晉元自己的主意,但是和柱子的話有關。
正是因爲柱子提到送糧隊,謝晉元心裡就長了草,於是纔有了他這次離家出走的行動。
老大謝晉纔不做農活,在縣城跟着別人學做生意,每天晚上回家。吃完飯的時候看見母親和小妹二人,就奇怪的問道:“晉元呢?”
母親一邊招呼大兒子和小閨女吃飯,一邊唉聲嘆氣的說:“他跑了。撂下鋤頭,從地裡跑了。也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剛發現二兒子跑了的時候,她心裡還是有些傷心,有些擔憂,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了。雖然說老二跑掉了,不是還有老大在家麼?山東這裡的傳統,父親不在的時候,長子就是一家之主,她也要聽兒子的主意。所以她現在的態度,看上去就好像自己的二兒子不是離家出走了,是出去玩兒去了一樣。
老大聞言皺眉,問道:“晉元走了,地裡的活兒怎麼辦?”
母親無奈的說:“還能怎麼辦?我去做唄。”
“那怎麼辦行?”謝晉才說。他覺得地裡的活應該是男人乾的。女人是屋裡人,應該做些養雞餵豬操持家務這樣的活。
“怎麼不行?村裡其他人家不都是這樣嗎?”
母親覺得下地幹活沒什麼大不了的。村裡沒有青壯勞力的家庭很多,都是女人下地幹活。
謝晉才聞言默然。他也知道村裡這個情況。
妹妹沒心沒肺的說:“二哥走了也好。可以替家裡省下一筆結婚的錢,就給我當嫁妝了。”
農村的女孩,很小就知道要爲自己出嫁做準備了。
母親指點小女兒芸芸的額頭說:“你這個孩子,說這話真沒良心。”
“不說了,吃飯,吃飯。”大兒子一擺手。顯示出一家之主的氣派。
母親在飯桌上擺上晚飯。雖然不是什麼好吃的,但是也有兩樣綠菜,一個醃蘿蔔,配上金黃色的包穀麪糊糊和窩頭,顏色看上去也賞心悅目。母親來自孔家的血脈傳承,即使再艱苦的生活條件,也不願意湊合,會盡量過的有儀式感。這是謝晉才最佩服母親的地方。
一邊吃飯,母親一邊說:“黃大仙兒算卦算的真準啊,他說過咱家裡留不住二孩,今天算是應驗了。”
大兒子知道,母親說的算卦應驗,是兩年前母親去鄰村找黃大仙兒算的一卦。
小女兒芸芸問道:“媽,什麼時候也去給我算算卦?”
母親擺擺手:“人家不給女孩子算卦。”
“爲什麼?這不公平!”芸芸叫起來。
“好了,別鬧了。”大哥說話了。芸芸安靜下來。
黃大仙兒原名叫黃德章,是鄰村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從小不務正業。仗着家裡有幾十畝田產,吃喝嫖賭抽大煙,到了不惑之年,硬是把家產差點折騰光,家裡只有空蕩蕩三間瓦房。然後拍拍屁股離開家去闖蕩江湖了。
不到二年時間,他就跑了回來了,從此不再出去。大家傳言他不知道在外面惹了什麼人。他回來的時候兩袖清風,於是,他開始到縣城擺攤算卦。他的算卦本事從哪兒學的,沒有人知道;他的卦靈不靈也沒有人知道,但是總歸是沒有人來砸他的攤子,他也確確實實賺到了不少錢。這大概是因爲,多年連續的戰亂,人們失散親人的情況很多,對算卦的需求很大,所以他的生意很好。
第四章 集體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