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仲景不曾想過那個在背後替齊仲天收集錢財人脈的,竟然齊仲文,那個已經溺水身亡的六皇子。
他看着邁步進來的齊仲文,脣角勾出淺淺的諷刺。衣衫齊整,雙眉入鬢,下巴微微仰起。乍一看,他倒是學了幾分齊仲天的氣態……
這幅氣態凝在齊仲文的眸子裡,齊仲景從中看見了一抹影子,一抹他身體病弱的影子。眼色一變,齊仲景心頭冒出一股怒意,冷聲道:“怎麼?出宮幾年連禮數也忘了是?”
齊仲文僵着身子,始終不曾給齊仲景行君臣大禮。他不再是當年那個連宮女都能欺辱的六皇子了。擡起眼,齊仲文對上那諷刺,微微躬身道:“太子殿下別來無恙。”
“喲,好幾年不見,六弟倒是變化了不少,連帶着膽子也大了。”齊仲景收回怒意,斂衽輕笑。
“臣弟惶恐。”
齊仲文既然到了這裡,自然不指望齊仲景會放過他,他現在的周旋不過是想拖延時間。他拱手低聲答道,手中的鐵鏈呼呼作響。
“六弟惶恐什麼,倒是孤大意了,不想六弟竟然會去幫着外人來對付孤啊。”齊仲景手指一顫,身子晃出清淡的弧度,衣襬上的繡紋輕柔地動着。
“殿下所言,臣弟……不大明白。”
齊仲景低笑着:“不明白?你幫着齊仲天收斂錢財,私下招兵買馬,這不是幫着外人是什麼?”
“外人?臣弟以爲,臣弟對殿下來說,更是個外人。”齊仲文不斂鋒芒,他無畏地看着齊仲景。
“可六弟可知道,你生下來後幾番遭到毒手,都是孤的母后救了你。你說,這可算是外人?”
聞言,齊仲文神色稍變,不久又是一笑:“這倒是臣弟不曾聽過的秘辛。”
齊仲景要用這步棋,自然不會容許它有漏洞。他將右手捏握成拳,放在膝蓋上:“這根本算不得什麼秘辛,孤說的,你或許不信,可是有一個人所說,你當是要聽聽。”
“帶上來。”
齊仲文沒有回頭,只感到身後門扉一開一合,汩汩風聲帶來一個人的氣息。那人被推到地上,撲跪到了齊仲文身側。
那人擡起臉的一瞬,齊仲文瞳仁一個緊縮,口中不禁喚出:“嬤嬤?”
眼前的這個嬤嬤不是別人,正是將齊仲文撫養長大的一個宮人。
那嬤嬤聽見齊仲文的聲音,回過頭來,臉上滿是驚喜:“六皇子?你不是……”她伸出手,一把握住齊仲文的手,眼中泛起黃濁的光。
齊仲文微微蹲身:“嬤嬤,我沒事。我……”
“咳咳,夠了。要想敘舊往後多的是時候。”齊仲景出言打斷齊仲文的話:“你不妨問問你的嬤嬤,當初你這條命是誰保下來的。”
齊仲文垂眸看去,那眸子深處的疑惑在嬤嬤含淚點頭的那一瞬消失。
“是,當初六皇子的命是皇后娘娘幾番救下的。若不是皇后娘娘,我們主僕早就沒命了……”嬤嬤說着,眼中滴出淚來。她跪着朝着西方重重一拜:“皇后娘娘,老奴給您叩頭了。”
齊仲文皺眉擡眼,看向上位的齊仲景。
只見齊仲景扣了扣桌沿,很快,門外來了侍衛帶走了嬤嬤。齊仲文擔憂地回身看去,卻腳下一動,鐵鏈的內刺割得他一痛,根本動彈不得。
“別慌,孤不會殺她的。”齊仲景好笑地勾了勾脣角,眼角斜着往上挑去。
“你究竟想做什麼?”
齊仲景站起身,緩步走到齊仲文面前:“孤不想做什麼,只是要讓六弟看清楚,誰纔是外人……”
“現在六弟可是信了?”齊仲景的緊逼讓齊仲文周身繃緊。
“臣弟信了又如何。”
齊仲景目光在齊仲文被束縛住的手腳上打了個轉:“那你是不是該還孤這個恩情?”稍稍一頓,齊仲景繼續說道:“你的命是孤的,自然該爲孤效力。”
齊仲文心中一涼,饒了這麼大的彎子,齊仲景便是想用過去的恩情和嬤嬤的性命來逼他。好深的心思……
“臣弟感念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若太子有吩咐,臣弟自然會盡力。”齊仲文順着齊仲景的話接了下去。
“那好,你將文家的所有錢財人脈都交給孤。孤保你往後繼續做你的悠閒王爺,如何?”
齊仲文對此條件一笑,齊仲景當他什麼都不知。他是皇后娘娘保住的,可他的親生孃親也是皇后娘娘給逼死的。
“恕臣弟不知什麼什麼錢財人脈……”
“六弟莫要衝動,還是好好想想吧。來人,帶客人去後院。”齊仲景揚起笑,揮開袖擺。輕輕略過齊仲文的腰帶:“六弟,孤勸你一句,識時務者爲俊傑。”
齊仲景說罷,勾住齊仲文雙手間的鐵鏈,那鐵鏈猛地一緊,內環上的鐵刺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齊仲文的手腕裡。鮮紅的血液很快涌了出來,滴滴浸透了齊仲文的衣袖。那鮮紅飛濺出點滴,往下墜去。
“帶下去……”
手腕上的痛讓齊仲文鼻息大亂,卻沒有做出任何地難色。他痛極笑起:“殿下,臣弟不必勸,臣弟所做的正是所謂的‘識時務’。”
話中的諷刺濃重,讓齊仲景的眉心微跳。
“給我好生伺候着,若是他沒命了,你們也提頭來見。”齊仲景頗爲慎重地囑咐着。侍衛們得令,壓着齊仲文往太子府後院行去。
後院裡有一處密室,侍衛們將齊仲文帶進去。
不出一盞茶的時辰,裡頭壓制着的嘶吼便不斷傳出。那聲音在後院迴盪開,聞者皆不禁全身發麻,那分撕裂般的低吼好似刺入骨髓,令人耳目皆顫。
這聲音向四周散去,前堂的齊仲景陰森一笑。而在太子府的密室之外,秦思與葉筠一二人卻是心中發麻,就連一向看慣了天下各種風雲的蘇離淵也是微微凝眸。
“這聲音……”秦思說不出話,身子側靠在葉筠一身上。
葉筠一環住她的肩,安撫道:“太子看起來病弱,卻是手段極爲狠辣之人。”
“雖然與他相交不深,可看着他這樣,於心不忍。”秦思緩緩嘆道。
“六皇子替三皇子辦事已久,太子不殺了他,定然是有所圖。我們先找一處地方容身,晚些再想辦法救他出來。”
便說齊仲文與秦思毫不相識,葉筠一也要救他,蘇州文家與他的影閣尚有瓜葛,齊仲文不能出事。
“筠一說的對,晚些再來吧。”蘇離淵見秦思滿面難色,出言說道。
秦思搖了搖頭,她自然知道此時不適合行事,秦思微微一句:“罷了,朝堂之事我們不管。”
說着,秦思背過身去,她有救齊仲文之意,可她不願讓蘇離淵參與其中。
“走吧。”秦思低聲道。三人腳步極快,翻身起躍離開了太子府。秦思微微闔眸,靠在葉筠一胸膛前,讓那穩健的心跳揮開那淒厲之音。
……
在容身的客棧裡,秦思並無任何異樣。京城的山雨欲來,尋常百姓也是有所恐慌的,天色暗了下來,客棧裡漸漸安靜下來。
月上中天時,兩道身影交織着從客棧後院翻牆而出。藉着淺淺月光看去,正是葉筠一與秦思。
他們花了不少心思避開了蘇離淵,等到確定蘇離淵熟睡,他們才相攜往太子府而去。秦思知道,若是蘇離淵出手,救出齊仲文或許根本不是難事,可她不願。不願違心。
在她喊出那一聲爹爹以前,她沒有資格讓蘇離淵幫她做任何事情。秦思亦不想是因爲什麼,而喚出這聲“爹”。
京城的街道上無比安靜,二人的身影如風一般掠過林立着的商鋪。依着白日裡的記憶,葉筠一很快便尋到了太子府那一處密室。
他將秦思護在胸前,步步小心。
沙沙的風聲將樹幹吹得左右搖晃,點點斑駁的暗影在地上搖曳着,葉筠一躲開了太子府的暗哨,帶着秦思走到密室的暗門處。
“阿離,你跟在我身後,萬事小心。”葉筠一囑咐道。
秦思無聲頷首應道,右手垂下,以衣袖擋住手中的數枚菱形鏢。
腳步無比輕緩,葉筠一推開一道客房的門柩,這間就是今日他們聽到那淒厲聲音的地方。環顧四周看去,這根本就是一間極爲普通的客房罷了。
葉筠一讓秦思背靠着一根紅木樑柱站着,自己在屋內各種尋了起來。書架、花瓶、桌椅。葉筠一細細在每一處可能有機關的地方找着,可是卻一無所獲。
他對着秦思無聲搖了搖頭,秦思垂下眸去。不對,這個地方自然是不會錯的,那機會會在哪兒呢……
沉下心思,秦思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她微微閉上眼,好似有點點呻吟在耳旁飄蕩而過。那聲音似遠似近,讓人把握不住。
葉筠一亦是聽到了那細微的聲音,可那聲音判別不出是從哪裡傳來的。
“筠一,你去看看那個位置。”
一直閉着眼的秦思指向一處角落,那裡空落落的,只有一張紅木桌子,桌上放着幾根殘缺的紅燭。
葉筠一走近一看,才發覺出不對。那殘滅的紅燭燭身燃去了一半,卻沒有被下人收拾走。而且更怪異的是,這香燭上沒有一點燭淚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