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曉時間不多,秦思當夜便收拾好了細軟。次日一大早,秦思匆匆趕往長平街,她要去看看雲想莊那邊可有消息。
時辰尚早,長平街兩旁都披上些朝陽的霞光。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交錯行走着。或是慵懶的四處看着,或是急匆匆擔着貨物。一襲月牙白的身影在清晨的長平街格外異樣,那翩躚的衣袂在頗爲雜亂的空氣中,醞釀開一陣淡淡的清香。
秦思疾步走着,面上的紗被吹得翻飛,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不遠處雲想莊的招牌,心裡沒有一點底氣。
腳下步子忽而緩慢柔和起來,秦思嫋嫋邁步進去。
雲想莊裡沒有一個客人,掌櫃的一手拿着賬本,一手撥划着算盤,而夥計則細細將綢緞擺放整齊。
或許是聽見了腳步聲,掌櫃的擡眼看去,見到秦思的一瞬,頗有些驚喜在他的眸子裡閃現。掌櫃的這一份愉悅,也讓秦思頗爲欣喜。難道叔父那邊有了消息不成?
“這位姑娘,你可來了,我可是等了你好幾天了。”那掌櫃的笑着迎了上去,他看了秦思一眼,使了個眼色,讓小廝將雲想莊的大門關上。
“掌櫃的,可是你們東家的朋友回來了?”秦思微微一笑,問道。
那掌櫃點了點頭:“是啊,我們東家的朋友前些天遊玩回來,見了姑娘留下的東西,甚是歡喜,說是一定要見見姑娘。”
“哦?不知你們東家的這位朋友,現在在何處啊?”秦思心中的喜意甚是翻騰。
掌櫃眼眸閃了閃,呵呵笑着答道:“姑娘莫急,在此稍候着,我遣人去東家那裡請他過來,一會兒就到了。”
秦思頷首,手指在綢緞上跳躍着滑過。
只要見到了叔父,她便不是一個人了。
“咚咚咚……掌櫃的,開門。”敲門聲響起,驚得掌櫃手中的賬本往下墜了墜。那掌櫃的看了秦思一眼,才高聲喝道:“今日東家有事,明日再來吧。”
說着,掌櫃的笑着請秦思在一旁坐下,又奉好了茶水。等幾道重重的推門聲和抱怨消散後,掌櫃的回到櫃檯前打起了算盤,那噼裡啪啦的脆響讓秦思覺得心裡漸漸有些煩悶起來。她側眼看見桌上的茶盞,伸手拿起。而那算盤的聲音突然不自主地停了停……
那一瞬的安靜讓秦思心裡頭起了懷疑,她不動聲色,將茶杯放到自己脣邊。隨着那明顯緩慢下來的算盤聲,秦思含着口中的津|液吞下,脖頸間一道微微的上下滑動,實則卻絲毫沒有沾到那茶杯裡的水。
空氣中的凝滯鬆了鬆,掌櫃的手下又傳出了那連綿的脆響。
有詐!
第一,若當真是叔父,戴罪之身必然不好輕易露面,怎麼會親自趕來雲想莊?
第二,就算是二人相見,也不必要將雲想莊的生意停了。這隻會惹人生疑。
第三,那扇門,緊緊閉合着,方纔來人沒有推開,看樣子是被鎖上了。
還有這杯茶水,八成是加了料的。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秦思放下茶杯,勾了勾脣角,極其淡漠的面上裝作困頓的模樣。她一手扶着額角,手指顫抖着張開些許縫隙,掌櫃眼中的一抹情緒被她看得乾淨。
既然跑不掉,那她倒是要看看,這些人,到底想做什麼。
“姑娘。”
“姑娘……”
秦思傳出規律的呼吸,胸口的起伏亦是沒有半點波瀾。那掌櫃輕輕放下手中的算盤,躬着腰往前看了看,隨即叫了秦思好幾聲。秦思都不曾出聲,掌櫃見狀,徹底鬆了一口氣。
那掌櫃的踱步聲越來越大,很快,門外傳來了一聲細碎的輕響,秦思心口一跳,她稍稍挪過眼,還不曾看清,那掌櫃已經大呼着被打倒在地,而地上落着一顆白色的石子。
看着這石子,秦思莫名地有些親切。上次救她於張浩然爪下,此番救她於水火中。不再故作昏迷,秦思擡起頭來。原本的木門已經被碎開,地上是胡亂落着的木屑,而背過光看去,一名身着黑色緊身長衫的女子正站在門前。
“快走。”
秦思剛欲開口,便見那女子拉過她直直往外躍去。
天色還早,間或有人一閃神,望見了那一白一黑兩道飛過頂空的身影,也只當自己眼花看錯了。
幾番起落,秦思被帶到一處偏僻的小巷中。手臂上力道一鬆,那黑衣女子便拱手對着秦思拜下:屬下月夜,見過主上。”
主上?
秦思生生怔愣,僵硬的脣角發出不解的聲音:“這位姑娘,多謝你的救命之恩,可我不是什麼主上,姑娘想來認錯人了。”
那黑衣女子面貌極爲白皙,臉頰頗爲修長,鼻子挺俏,一雙圓潤的大眼中是冷光陣陣。她並不解釋,只是再次拜下道:“月夜護主不利,讓主上受驚了。”
“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秦思搖頭無奈地說着,側身越過月夜,往巷子外走去。拐着彎兒走到了街上,秦思回頭一看,那叫做月夜的姑娘並沒有跟來。不知那姑娘的主上究竟是誰,若不是她,自己這兩番也不會被救了。
明媚的晨光晃得她眸子一花,秦思攥緊了手,匆匆往春花秋月樓趕去。
要抓她的人,一定知道她的身份。現在還留在這裡,只怕是坐以待斃。秦思倒豎着秀眉,手中抓着包袱,可走到門口卻又頓住。
不,她從雲想莊逃了出來,那麼一定會有人把守住各個出蘇州的關口,出了春花秋月樓,更是難以容身了。
秦思猶豫間,將包袱扔在了榻上,而腦中思緒掙扎着。
“青兒……青兒……”老鴇的叫聲越來越近,秦思黑眸一暗,沒有多加思索的時間,她脫下繡鞋翻身上了牀。一手拔出頭上的釵環,背身對着外邊。錦被將她身上的晨曦掩蓋得乾乾緊急,她亦將收拾好的包袱壓在了身下。
老鴇沒有推門進來,只是在門外高聲呼道:“青兒啊,大喜事啊,文公子來了,要給你贖身呢。”
“贖身?媽媽,青兒不願去文家,況且,媽媽可是忘了,我不曾賣身青樓,又哪裡有贖身一說……”秦思一邊慵懶地答話,一邊弄出起身的聲響。
老鴇哎喲一嘆,雙手合掌拍着:“這,我也知道,可是媽媽是爲了你好,這青樓裡呆着,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啊。去了文家,吃穿不愁,現在文大貴人也尚未娶妻,等你剩下個一兒半女的,這一輩子也就安生了。”
“媽媽,你替我推了吧,我當真沒有這心思,承蒙文公子厚愛了……”
秦思站在銅鏡前,將一縷縷的髮絲打散開來。隔着門,她能聽見老鴇的沉沉嘆息。
“你當真不願入我文家?”嘆息聲猶在繞樑直上,一道帶着些微怒氣的聲音壓過嘆息從門口傳來,秦思手中木梳一滯,門扉被人一掌打開。
齊仲文今日面色多了些黑沉之氣,那邪魅也讓人不由發寒。他往秦思的牀榻上看了看,眸色陰沉不已。
今日一早,雲想莊便傳來了消息,那個前來找尋秦朝安的女子又出現了。他帶了人急急趕去,卻只見雲想莊內一片破碎,掌櫃的被人打傷,而在地上,靜靜躺着一枚石子。
看見那一枚石子,他當即想到了春花秋月樓。
張浩然出事那日,青墨受傷,當場有一枚這石子。今日掌櫃受傷,亦是一枚石子,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情。手下來報,今晨離開春花秋月樓的的只有青兒一個人。看情形,那個高手是尾隨她而來的。
一粒粒細碎的珠子串起來,齊仲文心中一亂,這接連發生的事情都與她有關嗎?
秦家,雲想莊,高手,青樓。
青兒,你究竟是什麼人……
腦中浮現出那一張絕美的臉,齊仲文心頭酥麻地溜過一道溫柔,他看着雲想莊的殘局,冷聲吩咐下去:“火速派人去京城,將秦家小姐的畫像找來。”
……
耳旁迴盪着今晨自己的最後一道命令,這是他的猜測,一個莫名的猜測。收斂心神,齊仲文望着秦思的背影,眸光裡夾雜着太多的情緒。
坐在銅鏡前的女子不曾回頭,那一頭如緞的髮絲均勻鋪開,在背脊上服帖着。
“文公子這是第二次破門而入了。”清冷依舊的聲音傳來,讓齊仲文莫名地一顫。那心尖上蔓延開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軟綿,讓他握住摺扇的手抖了抖。
“你真的不願隨我離開風塵地?”齊仲文沉聲問道。
齊仲文沒有察覺,他的話裡隱含着濃厚的期許。他相貌俊美,身家富有。若是青樓女子怎會不動心。他想看着她點頭,想她告訴自己,她只是普通的青樓女子。
哪怕不是,只要她答應入文家。縱然天塌下來,他亦能擔着。
“不願……”冰冷如同實質的話語,斬斷了齊仲文心頭的點點希冀。他冷笑着點了點頭,卻不知要說什麼。那一聲不願激起了他澎湃的胸臆,你不允,我偏要。
“我文仲想要的東西,便一定要得到。你何時想明白,何時再喚人來找我。”
秦思看着銅鏡中的身影遠去,久違的困頓在心頭漫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