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很快回了府,眉眼間帶着淡淡的疲憊。擡眼看了看那燙金的匾牌,淡陽糅雜着那金色落在將軍府門前石獅上。灰白色的獅身柔和了幾分,秦思無言笑了笑,腦中卻是將今日的情形想了又想。
不期然間,一個輕柔而虛幻的聲音再次竄了腦中。秦思微愣,隨後搖了搖頭,今日又多虧了他,否則自己的隱忍便化作烏有了。就算自己當時隨口說上幾句,也就未必不會被人傳了出去。
葉筠一,我自然會知道三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想着那雙略淺的眸子,秦思腳下快了幾分。
到了前廳裡,廳內的首位上坐着身穿一身褐色長袍的秦朝定,他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一直看着遠遠走近的秦思。
“爹,我回來了。”秦思邁入廳內的一刻,一旁的林管家與兩個婢女便退了下去。秦思眼睫輕顫了顫,在秦朝定眼前站定。
秦朝定不似以往那般溫和地笑笑,而是重重在桌案上拍了拍,那刻着碎花的青瓷跳躍着顫抖着,平整的碗口倒過來打了個轉兒。
“阿離,你向來對詩詞講究,爲何今日寧可被罵也不肯作上一首?”秦朝定的話讓秦思有些訝異,原本以爲爹爹要明日纔會知曉,誰想這消息來得比她還要快上一步。
秦思也並不隱瞞什麼,直言道:“爹爹莫非忘了,你交待阿離不得與皇室中人來往,阿離自然不必在太子與三皇子面前表現一番了。而且……”這是秦思的心裡話,當日秦朝定讓她隨心,她便隨了自己的心思,可是當她看見秦朝定驟然陰沉下來的臉色時,才住了話。
“而且什麼?我告訴過你,許多事情我們需要重新來衡量了。”秦朝定此刻絲毫沒有武將的驍勇之氣,相反更多的是文臣謀士的沉着。這樣的秦朝定,秦思很是少見。
秦思將目光往上移了移,對上秦朝定的眼問道:“爹爹所指的是什麼?”
“我秦家投靠三皇子的消息本不該傳得太快,可是三皇子帶你去飛虎營的事情,已經將我們與他綁在了一起,所以纔會有前段日子那些事端。”
“那爹爹以爲如何?”秦思聽出話中深意,正色問道。
“既然我秦家沒有了退路,就自然要依靠着三皇子了。從前……”好似帶着猶豫,秦朝定重重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從前不允你與三皇子來往,是怕連累了你,卻不想,你早就深陷其中了。也罷,既然……既然你對他有情,爹也自然是要盡力成全的。”
“爹爹說笑了。”
縱然秦朝定已然很小心穩住情緒,但其中的沉重,秦思看得分明。爹爹護她至極,一向不願她摻和其中,現在卻讓她去與三皇子相交,甚至有將她許出去的意味,莫非,是太子殿下一方逼人太甚了。
“爹爹想讓阿離如何?”秦思聲音顫了顫,秦朝定的意思已經很是清楚了。
“你既然心中有三皇子,憑着爹手中的軍權,一個皇子妃也是不在話下的,自然也不會有人欺辱了你去。”秦朝定垂着眼,讓人看不出他的神情。
前世裡,對於這樁婚事,她很欣然,可是今生,她必須逃開。現下已經逃不開,一切軌跡重合在了一起,齊仲天依舊是她要嫁的人,可是爲什麼,心中並沒有特別強烈的喜意。
“阿離明白了。”
沒有太多的猶豫,秦思含笑答道,那微微揚起的眉梢與脣瓣讓人不禁感到那份願意,可那被眼睫覆蓋上的眸卻很是淡然。
“你明白就好,爹,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秦朝定看向秦思,目光中帶着點點惋惜一般,可待秦思再看去,又什麼都沒有了。
“如若你對三皇子無情,爹是如何也不會舍你的……”
那一聲重重的嘆息聲,落在了秦思耳裡,如同千鈞之中壓了下來。
等到進了自己的屋裡,秦思纔鬆下了僵硬的臉頰。
一切都沒有改變,縱然初衷變了,過程也變了,可是結果卻是一樣的。那她重生回來有是爲了什麼?她努力地改變命運軌跡又是爲了什麼?
心底無數的質問在叫囂着,秦思不禁輕嗯出聲。現在的情形無法再改變了,她能做的不過是繼續按照當前的形式走下去。
太子殿下既然是敵對着的,那齊仲天便是唯一能保全他們秦家的人了。罷了,秦思幽然長嘆着,唯一慶幸的便是她總算知道有些危險在暗處伺機而動,那隻要齊仲天多花些心思,也就能避免了。
“小姐不開心?”送晚膳來的天官,小心地問道。
秦思微愣,她不開心嗎?伸手扶上右邊的臉頰,觸手的冰涼。原來,她當真是不開心的,她不想讓過去重演,卻更不想以自身作爲籌碼。即使要嫁的那個人,是自己頗爲心儀之人,也不想……
天官見秦思不答話,將手中的托盤放下,走到秦思身前,眉眼中滿是着急。秦思緩了緩神色道:“我沒事。只是今日累着了。”
天官見此鬆了口氣,走到秦思背後,輕柔地給她按着肩胛:“小姐快吃吧,莫等涼了,傷身。”
肩上的軟軟力道伴着輕輕的聲音,將秦思所以的煩躁都壓了個乾淨:“好。”她拿起木箸,眼眸亮而盈|滿笑意。要知道,她秦思從不是個害怕面對事實的人。
集會過後,傳言最盛的並非是鮮少露面的葉筠一,而是丞相之女,能夠與才女董采薇不相伯仲的俞玲瓏。傳言她貌美而才決,傳言她對三皇子極爲傾心,傳言她此次入京是爲了嫁給太子爲妃……各種或虛或實的傳言讓俞玲瓏很快成爲京中貴族之間的焦點,甚至遠遠超過了董采薇。
沒過幾天,秦朝定下了朝便邀了齊仲天來將軍府。名義上是探討兵法,事實上卻是想借着這個機會來探清齊仲天的心思,想必秦朝定對那些傳言也是很介懷的。
按照秦朝定的吩咐換了一身衣裳,秦思打開房門往書房而去。一路上,一旁的管家林伯都是欲言又止。直到那書房門近在眼前時,他才低聲靠近說道:“小姐,將軍交待下來,無論如何,三皇子妃的位子不能讓給俞家。”
秦思知道,這個俞丞相在朝中是文臣之首,與秦朝定這一批武將是相互對立的,一直以來便有朝堂之爭。而在太子與三皇子暗裡的爭鬥中,他們二人都是不曾表態的,現在秦朝定投靠了齊仲天,成爲三皇子一派,而俞丞相的選擇便有着極其重要的作用了。
若俞玲瓏成了三皇子妃,那對秦家可不是什麼好事。
“嗯,我知道了。”隨口應了一聲,秦思眉間不可見地蹙了蹙。
腳下的金絲繡鳳鞋邁上了石階,秦思搖曳着衣衫立在書房門口,書房內似乎還有隱約交談的聲音傳來。秦思並不出聲,等了沒一會兒,裡頭的談話聲就停了下來。書房緊閉着的門也打了開來。二人一前一後地出來,見秦思站在門前,爲首的齊仲天停下了腳步。
見狀,秦思福身一拜,提聲道:“見過三皇子。”
齊仲天伸手虛擡了擡:“阿離不必拘禮,那日集會上實在不便出面,還望阿離莫怪。”這話即使對秦思說的,也是對秦朝定說的。而他當着秦朝定的面,叫秦思“阿離”,也是意在表示親近。
擡眸回話道:“三皇子說笑了,小事罷了。”秦思答話時,越過齊仲天看向秦朝定,只見爹爹避開了她的眼神,卻側身道:“微臣現下有事,就讓小女送三皇子出去吧。”
聞言,齊仲天朗笑了笑,剛毅的臉上滿是爽快,他提聲道:“將軍自去忙便是。”
“三皇子,請。”秦思略一福身道。
一路上,秦思亦步亦趨地跟在齊仲天身側,而身旁的下人都自覺落後了一大段距離,那緊繃的情緒讓她覺得窒息。
忽而,齊仲天朗聲笑道:“阿離,這次我可要多謝你了,幫我說服了你爹,讓我的勝算可大了不少。”
乍聽之下,秦思閃了閃神,很快她就明白了過來,當初在天香樓中,齊仲天曾問她“事情辦得如何”,現在說要謝謝她,難道從一開始,齊仲天讓秦思做的事情就是說服秦朝定?當時只是隱約猜測,現在卻是落到了實處。
秦思的臉色半響沒有緩過來,這落在齊仲天眼裡,讓他生了不快:“怎麼?”
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那英挺的身姿很是迫人,秦思搖了搖頭,正色道:“沒有,只是方纔突然想到了三皇子所說的勝算。”
“哼,這勝算必然會是我的。至於你,我答應過娶你爲妃也自然會做到。”說着,齊仲天心情似乎頗爲爽朗,笑着往外而去。
原來,這就是當初秦思與齊仲天的交易,以皇子妃之位換取秦朝定的支持。
“嗯。”想着這一筆交易,秦思實在說不出感激涕零的話語,她垂眸嗯了一聲。送着齊仲天上了馬車,那車輪輾轉的聲音遠去,秦思身子陡然一重,腳下一個踉蹌,若不是手撐着牆壁怕是會摔下去。秦思靠在緊閉着的緋紅高門上,她緊緊抱住瑟瑟發抖的自己。
原來,這一世的變故都是她一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