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皮笑肉不笑地掏出自己的金算盤,手指開始划動金算珠,彷彿在計算什麼,雙脣快速無聲顫動着,“一共是三千三百三十九兩!”
報出銀兩數目後他快速地從楚非凡的手中抽出欠條,重新改了一下數目,再遞給給面前的人,然後收起筆,“楚公子,西玥國法,殺人償命!”
“可是小殿下,我沒有殺人呀!”楚非凡只是拿着手中的欠條,沒有籤的意思,他楚非凡是誰呀?西玥最新的國法還是他修訂的,有人比他還了解西玥的國法律令麼?
早就知道小殿下博覽羣書過目不忘,卻沒有想到他連西玥的國法都搬出來了,果然是和三哥一樣,小小年紀腹有乾坤。
“但是你殺了我的小白鼠!”晨曦面不改色,直指重點,他就是要咬住這個不放,讓楚非凡給他配銀子,想他堂堂算珠公子還沒做過賠本的生意呢,萬萬不能因爲他而壞了規矩。
“小殿下此言差矣,第一,我沒有拿刀,所以沒有兇器,請問小殿下我是如何殺了你的小白鼠呢?第二,我沒有殺它們的動機,殺了它們對我有什麼好處?”楚非凡脣角浮起一絲自信的笑容,他倒要看看這位大名鼎鼎的小殿下到底有多能言善辯!
“依照楚公子所言,殺人一定要用刀嗎?真是鼠目寸光,見識短淺!”晨曦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精光,毫不留情地說。
楚非凡瞬間被噎了一下,正要反駁,晨曦卻在他之前開口,“第二,誰說你沒有殺它們的動機,像楚公子這樣鼠目寸光的人,自然有着和小白鼠一樣短淺的目光,這樣一來,你殺害你的同類有什麼奇怪的?殺了他們,你的目光就顯得比那幾只小白鼠長遠了!”
“……”楚非凡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會聽到這樣的言論,明明是胡攪蠻纏卻偏偏說得那麼義正言辭,居然把他比作老鼠,難道說他的眼睛長得有那麼像老鼠眼?
不只是楚非凡,連魅影風影他們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院子裡迴盪着一羣人的笑聲,此時此刻,他們暫時忘卻了籠罩在鳳陽城上空那屬於瘟疫的陰霾。
“小殿下果真是雄辯之才!”楚非凡幾乎咬牙切齒從口中惡狠狠地溢出這麼一句話,明褒實貶。
“多謝太常大人誇獎,本少受之無愧!”晨曦不知從哪裡弄出了一把摺扇,倏然展開輕輕地搖了起來,微風穿梭在老樹虯枝之間,吹起晨曦髮髻上的雪色飄帶,只有六歲,卻寫不盡翩翩公子的那份優雅尊貴。
太常,是西玥管理律法的官員。
雖然早就見識過晨曦的厚臉皮,卻也沒有發現他這麼能順着杆子往上爬,楚非凡壓下心中一肚子悶氣,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此時他是真的將晨曦當作一個對手來看了,“小殿下,即便我有殺人的動機和手段,可是小白鼠並不是人,所以依照西玥國法,殺人罪名不成立!”
“佛曰:衆生皆平等,非凡叔叔這是看不起小白鼠嗎?”
“哎呀,小殿下,您這句話可千萬不要在三哥面前說,要不然他會以爲你想出家當和尚的然後塞給你一羣女人的!”楚非凡的嘴型圓了一下,苦口婆心地給晨曦提建議。
“非凡叔叔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晨曦收起摺扇,湊近楚非凡的耳畔,譏誚的話乍然而起,彷彿驚落了萬千綠蝶,紛紛揚揚。
楚非凡疑惑着,他怎麼就沒常識了?只聽晨曦眼角微微翹起,摸了摸鼻尖,然後在擡眸的那一瞬徐徐吐出這麼一句話,“爹爹纔不會那麼沒常識給我送女人,就算他給我送女人我也享用不了啊!”
衆人無言了,“……”
小殿下這細胳膊細腿兒的,才六歲,如果不是因爲他太過天資聰穎,心思細密,他們還真把他當作一個小孩,只是……這個小孩是天下間最有錢的人……
“沒有想到楚公子這麼沒有愛心,草菅鼠命!”晨曦前一秒還萌態十足,後一秒就翻臉如翻書,那嚴肅的模樣和玉清魂一言不發時的深沉容顏無二。
“小殿下您怎麼能這麼冤枉我呢?那小白鼠明明是自己被水淹死的,與我何干?”
“如果不是你私自將它們帶出來,它們怎麼會被水淹死?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難道非凡叔叔不覺得自己該負責嗎?”
晨曦黑曜石般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難過,當初孃親就是這樣才墜崖的,他深深地愛着孃親,可是孃親卻因他而受盡世間之苦……
楚非凡抿脣不語,之前和晨曦脣槍舌劍是因爲他知道晨曦不是認真的,可是現在,他卻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傷了這個孩子的心。
晨曦幽然轉身離開,小小的身影如同黑夜中的精靈飛越樹梢,在衆人的視野中消失成一個白色的小點。
這個夜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千里之外的西京城並不像鳳陽城這般光風霽月,而是籠罩在傾盆大雨之中。
東方華灩待在天宸宮裡,輕輕地推開那紫色的窗子,黑暗的夜空中雨線傾盆,再也看不到那一輪當空皓月,如絲如縷的愁緒仿若宣紙上未乾的墨跡般洇染開來,風雨如晦,長廊上昏黃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欲墜,絲絲暮雨模糊了她的視線,叫她看不真切窗外的風景。
她打開書桌上的那個紫色的盒子,那是他兩年來爲她寫下的祝福,一字一句,樸實無華,卻更像是世間最美的情話。
還有五張白色的小紙條,玉清魂離開皇宮之後,每一天傍晚她都會收到他從遠方寄回來的信,寥寥數語,卻如同一碗碗溫泉湯藥,溫暖着她的心。
五日了,她努力地不去想任何事,努力地沉醉於書房裡筆墨清香的一方天地中,任思緒飛揚在那水墨河山上,只爲忘記那份思念之情。
她也曾擔心、彷徨、迷茫,可是腹中的孩子時刻提醒着她要保重好身體。
常言道:術者不算自身,醫者不醫自己,縱是天下神醫,也醫不了相思之苦!
睡不着覺的不只是東方華灩一個,連柳絮也是,一個人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心中亂糟糟的,她只是想和玉清魂做一筆交易,事成之後她還是那無風谷中閒看落花撫琴悠然的谷主,從未想和外面的人和事有一點牽扯,可是楚非凡卻徹底打亂了她的心,把原本就已經夠亂的事情弄得更亂了。
剪不斷,理還亂,不止是離愁,還有情竇初開時的悸動,她輕輕地撩起紫色的衣袖,精緻的芙蓉花紋在燭光下浮動着些許光華,紫繡之下,一道淺淺的傷痕不是很醒目,記憶的閘門仿若開啓了一般。
那一年,她六歲,正是貪玩的年紀,父親勤於習武,根本沒空管她和母親,那一天她偷偷地瞞着母親穿上了母親爲她縫紉的女裝出谷玩兒去。
從來沒有出谷的她對外面的事情充滿了好奇,尤其是在一家染坊裡,她看到了那彩虹色的綢布,多姿多彩,絢爛如花,她的心頓時開闊了起來,原來世界是如此廣闊,並非只是無風谷的那方天地!
染坊裡的那些人不讓她靠近染缸,她一直好奇染缸裡到底有什麼,奈何別人都不讓她看,到了中午,她趁着所有人離開的時候搬來了小凳子,左顧右盼,確定周圍無人後才踩上了凳子爬了上去,她趴在染缸的邊緣,發現裡邊根本就是一缸水,忽然腳下一滑,一個不留神她重心不穩整個身體都翻到了水缸裡。
她不懂水性,拼命地呼救,卻沒有人來,她鼻子、喉嚨嗆了很多水,小小的身體在水中浮浮沉沉,第一次她發現自己離死亡是如此之近,就在她即將放棄之時,一隻略大的手拉住了她,她很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手卻在這關鍵時刻抽筋了,疼痛難耐。
多少次她想要放棄,可是耳邊傳來的是那稚嫩卻堅定的聲音,“千萬別放手,不要放手……”
透過眼縫她只是看了一眼那拉住她的男孩兒,兩個人的手腕在水缸的邊緣上不斷摩擦着,鮮血滴落在清澈的水中,一滴又一滴,紅得耀眼,她從未覺得生存是如此地艱難。
最後,他拾起地上的石頭一遍又一遍地敲擊着那水缸,他在水缸之外,她在水缸之內,她如同一隻旱鴨子一般掙扎着,遊走在光明與黑暗的邊緣,耳畔是他那不滅的鼓勵和支持之聲,仿若天籟。
隨着那水缸上的裂痕由小變大,終於破了一個口子,那汩汩清流流出,她撿回了一條命,從此她便學習游水,那手腕上的那道傷痕隨着歲月的流逝只留下了這樣淺淺的痕跡。
而今晚,在池塘裡,她卻看到了他手腕之上和她一樣的痕跡,那不是刀傷,身爲大夫的她,見微知著,僅僅是一個簡單到極致的傷痕她也可以判斷出是被什麼傷到。
“楚非?楚非凡?”柳絮躺在牀上,唸叨着他的名字,如果不是今晚發生的事情,她都快要忘記了這麼一件事,多少次她想要出谷找他,卻被父親阻攔,久而久之,她的武功越來越好,而他的影子便慢慢地消失在她的記憶裡,或者說是深藏在了她心的一角,連她自己都無法觸摸。
她說過會再來找他玩兒,可是她卻食言了,忘記了童年的約定。
接下來的幾日,柳絮和楚非凡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幾乎所有人夠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曖昧,柳絮按照玉清魂說的點子開始培育起了薰草來,楚非凡則是見到柳絮就感到莫名的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知道了她是女兒身的事,潛意識裡把她當成了個女人。
他拿着酒壺酣暢淋漓一飲而盡,卻發現酒壺裡的酒水一下子又沒了,心中惱怒,手一揮就把酒壺丟了出去,差點就砸到迎面而來的晨曦臉上。
某小孩橫眉豎目,小小的手握着酒杯,氣勢沖沖地跑到楚非凡面前,揪着他的耳朵,“如此好酒,居然就被你這麼浪費掉,真是太可惜了!非凡叔叔,你這下子欠我的銀子又多了三千兩!”
“小殿下,我……我好像喜歡上了她……”楚非凡摟着晨曦的脖子,滿身都是酒氣,他周圍的地上凌亂地擺放着很多個空酒瓶。
晨曦耳朵豎起,一聽到楚非凡這斷斷續續的話,原本昏昏欲睡的他立刻打雞血了起來,一想到明天茶樓裡就傳出這樣的消息:西京城第一風流楚大公子情定xxx,他整個人都掉進了錢眼裡。
“誰?你喜歡上了誰?”
楚非凡沒有回答晨曦的問題,可是晨曦並不傻,別人不告訴他事情很正常,爹爹孃親就經常瞞着他很多事情,沒關係,不告訴小爺,小爺自己查!
晨曦想着幾日裡衆人細微的不對勁,很快就鎖定了目標,他捏着自己的下巴,糾結了一會兒,莫非非凡叔叔喜歡上了劉叔叔?
所以他纔會如此苦惱?
“非凡叔叔沒關係的,我孃親說了,真愛無敵,喜歡一個男人沒什麼可羞恥的,還有人喜歡豬呢!”
“……”醉意中的楚非凡聽到晨曦天真無邪的話,只覺得胸口血氣翻涌,敢情這個小傢伙一直都把他比作豬?
“從前有個人,叫林逋,他一人隱居山中,整日與梅花仙鶴爲伴,自由自然,怡然自得,不娶無子,以梅爲妻,以鶴爲子,你喜歡一個男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要是怕你爹爹反對,我可以幫你向父皇求個聖旨,讓你娶劉叔叔做西玥史上第一位男夫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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