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白晝總是來得比較晚。
第二天,天還未亮透,落瑤就被珍珠搖醒,只見珍珠左手拿了兩包蜜餞,右手用油紙裝了幾塊餅,胳膊下還攜了個小板凳,正站在她牀頭不停地推她,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焦急地盯着她。
落瑤看着這雙清亮的眸子良久,纔想起昨天答應珍珠一起去拍賣會的事情,她猛地從牀上跳起來,看了看天色又倒下去,無奈道:“天還沒亮呢,去那麼早幹什麼啊?”
珍珠放下小凳子,急道:“這還早啊,等雞鳴了估計都人滿爲患了,快起牀快起牀。”
落瑤蒙着被子嗚咽了一聲,說道:“這還要搶着去看啊?又不是去看馬術表演。”
“馬術表演哪能跟這相比。”
“……這個段詢真是害人不淺。”
看到珍珠的臉色驀地變差,纔想起面前這人是段詢的鐵桿粉絲,半點玩笑也開不得,馬上舉手作投降狀:“好好好,你在外面等一會,我馬上起牀,很快。”
珍珠走了幾步又馬上回頭,看到落瑤真的磨蹭着起牀了,才一溜煙跑出去。
落瑤在心裡直嘆氣,凡間的女子原來和天族一樣,遇到美男都是毫無抵抗能力,想當年,祁遠也是這樣禍害了不知多少神女妖女的心,果然,到哪都是論“姿”排輩啊。
落瑤憤憤地撈過衣服,一邊套一邊想着。
其實這四公子裡的兩個她都已經看過了,一個是她的恩人,一個要叫她恩人,還有個女的有什麼好看的,那就剩一個緋青公子沒見過了。像祁遠,哦不,六王爺那樣的人物,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她既想看到他,又不想看到他,算了,她自我安慰着,我就在人羣裡遠遠看一眼,一眼就好。
等落瑤穿戴整齊出去的時候,隔壁的鼕鼕還在睡覺,她進去看了一眼,替他掖好被角,輕輕帶上門。
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珍珠拉了她就朝外面跑,兩人就着朦朧的天色,朝拍賣會的地點羣賢臺趕去。
羣賢臺在傾玉城的東北角,平常不開放,通常只用來舉行一些官方的大型活動,比如這次賑災拍賣會。
落瑤和珍珠趕到羣賢臺的時候,天已經矇矇亮。遠遠就聞到一股強烈的脂粉味,是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圍在四周,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打發時間。
落瑤粗粗看了下,有學生模樣的少女,有正值妙齡的嫵媚姑娘,也有林嬸那樣年紀的,年齡跨度之大讓人瞠目結舌,還有不少年輕的男子,落瑤猜想他們是過來看玫霜公子的。
珍珠看着最好的前幾排位置早就被人佔滿了,她用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瞟了那些人一眼,挽着落瑤的胳膊說道:“陸瑤姐姐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你方纔還嫌早,這種事啊,沒有最早,只有更早。”
落瑤嚴肅地點點頭,保證下次一定不再拖她後腿。
好在她們到的不算晚,勉強還可以找到幾個好位置,落瑤和珍珠在正對着臺中間靠後的位置坐下來。
周圍除了脂粉味,還有一股豆漿油條的味道。
落瑤往旁邊看去,原來是幾個拎着竹籃在兜售早飯的夥計,時不時有人上去買豆漿油條,生意居然不錯,其實珍珠已經帶了早飯,但是落瑤覺得嘴饞,過去買了四根油條,兩碗豆漿,和珍珠窩在人羣裡邊吃邊等。
天色越來越亮,人也開始慢慢多了起來。
這個時候來的人,纔是真正衝着拍賣會來的,落瑤無意間轉頭的時候,看見剛纔還在賣早飯的小販,居然又拿了一籃子什麼東西出來吆喝,仔細聽了聽,原來是在喊瓜子蜜餞。
……這裡的人真是會做生意啊。
落瑤第一次佔座看拍賣會,感覺挺新鮮,她記得以前跟二哥一起去聽太上老君佈道時,都是打發丫鬟辛辛去佔座,辛辛一個人坐一個座位,旁邊拿了個大布包占一個座位,後來佔座的頻率高了,別人只要看到辛辛在,就會特意留兩個位置出來。
不過,與老君佈道不同的是,佈道時佔的是後排的座位,而這次拍賣會佔的……是靠前的座位。
那時候她是爲了坐在靠後的位置方便嗑瓜子,而二哥則是爲了能在後排的位置打瞌睡,只有大哥葉桓不屑與他們爲伍,認真地坐在前面聽老君論道,深得老君賞識,甚至一度想把葉桓收爲座下弟子日後繼承他的衣鉢。
老君在一次授課後把葉桓留了下來,特地徵詢他的意見,可是大哥說還要考慮考慮,因爲他雖然在清乾天的職務不高,但好歹還擔着個芙丘國太子的名頭。
這消息傳出來,整個天界沸騰了,因爲太上老君忒心高氣傲,天族成立至今,從未收過一名弟子。
於是,那些早就想拜太上老君爲師苦於資質差沒老君看上的,還有那些已經拜在其他神君座下無奈不能改選師父的,一邊眼紅地嫉妒着葉桓怎有這樣的好運,一邊不屑地埋汰着葉桓架子忒大,連老君開口要人居然還要考慮考慮,芙丘國的神仙果然地方小見識也小,太不識擡舉諸如此類云云。
一時間,關於太上老君最終能不能收了這開山弟子,成了神仙們每日必談的焦點話題,甚至還有人跟風擺了個賭局。
落瑤也去看了看那個關於自己親大哥的賭局,正巧當時手頭有點緊,她蠢蠢欲動想下一注賺點零花錢。
只是,她大哥雖然跟她住一個府裡頭,但是每天連見面的時間都不如老君多,她實在吃不準葉桓到底什麼想法。思及此,她藉着關心大哥的名頭顛顛地去他書房裡探口風、
彼時,葉桓正在研究一本手札,眼皮擡也沒擡,回答得十分乾脆:“我也不知道,還在考慮。”
落瑤根據大哥說話的語氣揣摩了一番,也許是當官的人總喜歡隱晦點的表達方式?於是她換了個方式問他:“那你是喜歡批閱摺子多一點呢,還是喜歡論道多一些呢?”
葉桓終於擡起頭,看了看表面上極力裝着關心他,眼底卻滿是急切地想知道答案的妹妹,難得花了幾秒鐘想了想,回答:“都喜歡。”因爲難以取捨,所以不知道。
落瑤嘴裡重複了幾遍這三個字,依舊不死心:“可是要是這兩樣只能選一樣呢?”
葉桓這會兒放下了手札,不解地問她:“爲什麼不能兩樣都選呢?這兩樣衝突嗎?”
“衝突啊,你若是要去論道,那以後誰來當國君啊,我看二哥不像是會接你這個攤子的。可是你若做國君,就沒時間去論道了啊。”
“我可以請一個國師分擔國事啊,那我就有時間去太上老君那裡了。只不過,我還沒想好這個人選。”他看了看落瑤,眼神一亮,“你不是擅長閱奏摺嗎?要不你來試一試?以前我跟軼風到處遛馬的時候,你就已經批得像模像樣了。”隨後突然想到了什麼,眼底又一暗,“算了,你以後終究要嫁人的,總不能老讓你往孃家跑吧。”
“讓親妹妹做國師……這合適麼,大哥?”
“合不合適,還不是當家的說了算。”
落瑤都不知道爲什麼話題會到她身上來的,果然是太上老君相中的人才,說話形散神也散,不出十句,已經跑題十萬八千里,讓人完全不記得你問了他什麼。
葉桓又低頭研究那本泛黃的手札了。
落瑤就這麼看了他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她顧不得告別,連忙揣着這個月的零花錢,跑回去找到那個擺賭局的小仙,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在那張寫着葉桓到底“去”與“不去”的兩處各下了一注,然後點點頭,拍了拍手離開。
衆仙看着落瑤的背影沉默了許久,隨後,都照着落瑤的做法哄搶着下注。
擺局的小仙看着這個詭異的賭局不知何去何從……
聽說了這件事後,夏極和孟芙蓉卻是高興不起來,照理說,能得到太上老君的青睞是臉上無比添光的事情,可是關鍵在於葉桓的身份特殊,他是芙丘國的長子,他和孟芙蓉的第一個孩子,今後要擔當一國之任,出不得差錯,可若是拒絕了老君的好意,難保這個臭脾氣的老神仙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葉夏極正在琢磨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沒想到老君居然親自上門約他密談。
落瑤記得,當時爹爹斟酌了一番措辭,委婉地向老君解釋了他的難處,老君當時倒是沒說話,思索一番,就爽快地離了去。
都在大家以爲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的時候,哪曉得老君又摸上門來,這次,居然還帶了十幾個絕色美女,個個不俗。太上老君笑着請爹爹笑納,說是給葉家開枝散葉,如此便可放心葉桓跟着他走,算是給他們解決了個難題云云。
可惜爹爹還未來得及看清那幾個仙女的面容,孃親鐵青了臉色一陣風颳進來,她自從嫁給葉夏極,已經勝任賢妻良母一職許多年,時間一久,讓人忘記了她曾是那個爲了葉夏極擺過擂臺,打得一羣女妖們找不着妖洞回家的君夫人。
孟芙蓉單手招了把三業真火直接燒到老君的面門。
太上老君礙着這麼多人在場,不能當面發作,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孟芙蓉看也沒看他,瞄了一眼周圍的幾個仙娥,冷笑着說道,“你這個老君真不識好歹,我由着你一次兩次過來還真當我是好說話的,禍害我兒子不夠,還要挑撥我們夫妻。”
老君正欲擺開一副論道的樣子跟她好好辯一場,卻未料到她一個轉折,“雖然說,我就這麼兩個兒子,但是你非要桓兒跟了你,也不是不可,”太上老君一直繃着的臉立馬露出欣喜之色,期待地看着孟芙蓉,聽得她不緊不慢地道,“若你做我兒子,喚一聲娘,一個換一個,我倒是沒什麼意見。”
一衆女仙娥定力不夠,當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夏極則在一旁苦笑着搖頭。
一直被諸仙哄着供着的太上老君何時在一個女人這裡吃過虧,當即頭冒青煙,抽搐着嘴角拂袖而去,之後再也不提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