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止似乎不想再糾結她是不是第一時間來他這裡,招招手示意她過來,“來看看,好不容易從老君那兒贏來的曠古殘局。”
落瑤心裡有事,可爹爹總教導她,作爲一國公主,越是心裡有事,越要學會七情不上六面的本事,於是她安撫了一下心底快要暴走的小人,磨磨蹭蹭地過去,坐在他對面看那個黃不拉幾的棋盤。
WWW•тTk ān•¢ 〇
這就是所謂的曠古殘局啊……不就是幾個稀稀拉拉的棋子落在上面,完全沒有章法,弗止居然還研究得津津有味。
喝到第二盞茶的時候,落瑤明顯有點心不在焉了,在她神思恍惚喝了一口茶,被燙得差點跳起來時,弗止突然把自己快送到嘴邊的茶杯輕輕一擱,眼角微微吊起,似笑非笑地問:“怎麼,有心事?”
“啊?沒啊……”落瑤客氣了一下。
沒想到弗止“哦”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爲什麼不問了呢,女人不是都應該口是心非嗎?繼續問啊……
弗止:“不過說來真巧,印曦前腳剛走,你後腳就來了,真是……”
“印曦來過?”
“嗯,來跟我辭行。”
落瑤眼皮一跳:“辭行?他要去哪裡?”
弗止終於捨得從棋譜上移開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南極的長生大帝說他根骨好,打算收他爲徒,要帶他去極南之地歷練歷練。”
落瑤的天理課學得很不好,她在腦中回憶了一下極南之地是在仙界的哪個犄角旮旯,然後發現自己對這個地方完全沒有印象,她只能裝作非常熟悉的樣子說道:“呃……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弗止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除非有長生大帝那樣高的法力,一般的神仙,尤其是印曦那比你高不了多少的半吊子法術,估計沒個萬兒八千年的回不來。如果他能得到長生大帝的真傳,那就另當別論了。”
“清乾天不是跟極南之地一向沒往來嗎?怎麼長生大帝突然來收徒弟了呢?”
“這個……就要問祁遠了。”
“這關祁遠什麼事情?”落瑤心裡有個念頭閃過,但馬上被自己否定了,祁遠怎麼會幹出這麼禽獸的事情呢。
弗止偏偏一臉“事實就是這樣子”的表情看着她。
“……”
“哦對了,他還讓我給你帶了幾句話。”
“什麼話?”
“第一,你上次留在這裡的鮫淚鐲,他就不收回了,說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你看他都要走了,你就收下吧,別把我這裡當成寄存東西的地方,鐲子還放在以前你住的那個廂房裡,沒動過。”
落瑤默了默,鐲子是她上次下凡前,怕印曦找到她,才摘下來的。
“第二,他說若是祁遠欺負你,你可以告訴他。”
“怎麼告訴他啊?這鐲子還有傳音的功能?”
弗止費力地回憶了一下印曦那一大串原話,“他說他都交代好了,你到時託人告訴北海國的蝦兵總管寺霖,他接到消息會給他放信鴿,這信鴿會把消息帶給極北之地外面的客棧老闆,因爲裡面太冷,鴿子一進去就會凍死,客棧老闆收到消息,會讓他店裡的白熊精傳消息給他。快的話,估計六千八百年就可以收到你的消息了。”
落瑤看着他有點無語,“好遠啊……”
弗止也嘆了一句,“遠是遠了點,”然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據說長生大帝很少收徒,這次這個名額還是祁遠好不容易替他去爭取來的。要安排他去那個鳥不拉幾的地方,祁遠也是費了不少心思啊……”
Wωω◆ t tkan◆ ¢ O
落瑤:“……”
“對了,你找我什麼事?”弗止突然問。
恍惚間,在肚子裡重複了好幾遍的話脫口而出:“跟你打聽個事情,你有沒有聽說過洗心丹?這世上有解藥嗎?”
弗止落棋子的手頓了頓,眯着眼看她,“你來找我就爲了打聽這個?”隨後面容一肅,“這藥害人不淺,你平白無故問這個做什麼?不會是你……”
落瑤連忙搖搖手,“你看我像嗎?”其實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措辭,她理了理話頭,儘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急不躁,“哦,最近對藥理感興趣,正好學到禁藥這部分。”
弗止看了她一會,完全當她是胡扯,又低下頭研究棋譜。
落瑤這下急了,她已經在這裡呆了不少時間,若是祁遠找不到他,不知又要出什麼岔子。
可弗止的臭脾氣人盡皆知,他最討厭集中精神的時候被人打擾。
落瑤只好一邊暗自腹誹着他,一邊耐下心來等他開口。
直到一局殘局結束,弗止嘆一聲:“真是妙啊,只是一人下棋諸多無趣。”隨後看到落瑤,愣了愣,“你還沒走?”
落瑤努力用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不去揍他,“你還沒說怎麼解洗心丹的藥毒。”
弗止耍也耍夠了,棋也下夠了,心情大好,像是背書一樣說道,“洗心丹,上古極寒之物,名字聽着好聽,洗心洗心,洗淨濁心濁氣,卻同時讓人慾罷不能,至死方休,神仙也不例外。”
雖然事先已經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但是親耳聽到這些話時,落瑤還是忍不住雙腳發軟,她極力忽視眼前的天旋地轉,問道,“至死方休,是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弗止想了想,“這藥是我建議老天君列入禁藥的,其他人可能不曉得,但是我知道有個辦法。”
落瑤豎起耳朵,弗止修長有力的手指捏着杯沿抿了一口,“服萬穀草,再換血洗心。”弗止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這段時間到底去哪裡了?剛回來就問這個。”
落瑤乾笑一聲,掩飾過去。
弗止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心裡的小九九,不客氣地警告她,“我不管這人是你的誰,一旦服了此藥,違背天條不說,此人就同個廢人無二,洗心丹不同於凡間的五石散,藥性不止強了十幾倍,戒藥的過程也痛苦萬分,雖說我有辦法,但是在此方法之下,常人沒有這個意志力能熬得過去,而且,若想恢復到以前的身體狀況,更是不可能了。離他遠一些。”
難得弗止一口氣說這麼多,落瑤的心思卻完全沒有在他的話裡,只是呆呆問道:“萬穀草在哪裡尋得到?”
“這個草屬於清心草種,容易找,但是你能保證他徹底戒得掉嗎?這個藥之所以被列爲禁藥,就是即使治好了,也有復發的可能,而再次成癮之時,只會比以前更烈,周而復始,始而復發,沒有盡頭,你確定是要救他而不是害他?”
落瑤臉色煞白,但是語氣依然堅定:“當然救。救不了,我跟他一起死。”
“是祁遠?”
落瑤緊閉着嘴巴不說話,其實弗止早就猜到了是他吧?這普天之下能讓落瑤擔心成這樣,家也不回就先找到這裡來問解藥之法,除了祁遠,還會有誰?
弗止眼底的詫異越來越盛,嘴裡自言自語:“他這麼清醒的一個人,怎麼會糊塗到服洗心丹?”
落瑤顧不得其他,上前抓着弗止的胳膊,此刻終於有人可以分擔她的痛苦,她聲音帶着點哭腔:“弗止,你一定要救救他,我實在找不到其他人了,我看着他這樣,這裡很難受。”她用手輕錘着胸口,彷彿這樣纔會好受些。
弗止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真搞不懂你們倆前世到底誰欠了誰,總是互相折磨,早知如此,那次爲何要不告而別?我雖不欣賞他的一番做法,但看見他見到你留給他的字條,當場吐了血,我想,他是把你真的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的,那天他擔心自己的樣子讓人看到引起恐慌,不敢迴天上去,在我這裡將養了數日纔回去。”落瑤聽到這裡,已經淚如雨下,到底爲什麼流淚,她也不知道,也許是懊悔,也許是心疼。
弗止待她哭得累了,安靜了些,才幽幽道:“我已經很久沒去過清乾天了,就隨你走一趟吧。”
落瑤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水澤,點頭如搗蒜,時間過得很快,漫漫長夜已經過去一大半。兩人就着夜色,在望月山的一口水井旁摘了幾株萬穀草。這種草晚上會發出淡淡的藍色熒光,拿在手上有點涼涼的,也許正是這樣涼涼的感覺,才能起到清毒的作用。
芳華殿門口,程譽和初一正焦急地等着,看見她時,馬上急匆匆地迎來,走到落瑤面前,才發現她身後站着的弗止,程譽頓時止了步,惴惴思考着此刻弗止出現在這裡,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個原因。
果然,見落瑤笑了笑,對他道:“弗止不是外人,我請他來給祁遠看看。”
程譽對弗止行了個禮,又猶豫了一小會,最後做了個“請”勢,說道:“勞煩神君特地出山,小仙甚是過意不去,請。”
弗止溫和道:“我與祁遠是多年的朋友,來看他一眼,也是理所當然。”程譽更恭敬地彎下腰。
落瑤路過他身邊的時候,程譽輕聲說,“公主,陛下在裡面,他以爲你又不見了,正在發火……”
落瑤點點頭,“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都交給我吧。”
程譽眼神有點動容,落瑤甚至懷疑從他眼裡看到了一些氤氳,但是又一閃而過,恢復了一貫的清明:“那勞煩公主和神君了。”
天微微亮起來,清乾天的空氣格外清新,略帶着點青草的泥土的氣息,落瑤看了看周圍,昨天那些已經枯萎的花草經過了一晚上,居然開始抽枝發芽,這是個好兆頭吧?落瑤鬱結的心情稍稍好轉了些。
祁遠果然在芳華殿,胸口起伏不平,正在發脾氣,一大羣丫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落瑤的目光落到他的腳上,才發現祁遠是赤着腳的,踩在滿地的碎瓷片上,上面有一絲絲紅色,他卻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痛,落瑤心裡狠狠地一抽,連忙跑過去,使了個法術,把一地的狼藉拂去,然後對初一使了個顏色,輕聲道:“去把天君的鞋子拿來。”初一顫着手點了點頭出去。
祁遠聽到聲音,倏地轉過身來,落瑤看到他因爲暴怒而通紅的雙眼,而且有點,猙獰。
這是落瑤自離開天族以後,第一次這麼真實地看到他,看到她從未見過的一面。
一身寬大的灰白色中衣,大概是剛睡醒就直接過來,眼裡有些失焦,一隻袖子向上卷着,一隻袖子低垂着,而那隻低垂着的手,正扣着一隻還未來得及摔出去,這屋子裡唯一倖免的,白玉鑲琉璃花瓶。
顯然,在落瑤離開的這一會兒,祁遠的心境因爲她而遭受了幾番大起大落。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落瑤,因爲發怒,臉上反倒多了點血色,氣色看上去比昨日好了一些。
其實昨日程譽跟他說落瑤已經回來的時候,他總算明白自己看到的落瑤不是夢,又對自己現在萎靡不振的樣子很苦惱,心裡糾結着要不要過去看看她,程譽說落瑤就住在隔壁的芳華殿,終於苦口婆心地勸了他早點休息。誰曉得一早起來,他正想去芳華殿,卻見初一拿着紙條過來找程譽,他心中一顫,搶了初一的紙條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衣服未穿整齊就直奔芳華殿,果然又是人去樓空,曾經在望月山失去所愛的錐心之痛又熟悉地蔓延在心頭,等回過神時,殿內的東西已經被自己摔得不成樣子,他看着手中最後一個花瓶,突然有點恨這樣的自己。
落瑤站在殿門口,看着祁遠,他的一頭烏髮隨意地披着,有幾縷不服貼地凌亂地翹着,應該是剛從被窩裡跑出來。落瑤知道,作爲祁遠最賞識的掌事仙官,程譽一直不遺餘力地在人前人後替他塑造一個舉手投足間優雅絕倫的形象,可偏偏祁遠沒有這個認知,總是輕易讓程譽的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如果是以前,落瑤會覺得一向一絲不苟的天君這般不修邊幅會感到很好笑,可是她現在一點兒也笑不出來,此刻她的心就像被紗布卷緊,難過而又心疼。
落瑤記得程譽說過,現在的祁遠非常敏感,可以說是個重症病人,要謹慎對待。
所以,落瑤很謹慎地看着他臉上的神態變化,她對服用洗心丹的人是什麼樣子的沒有概念,只好看他的表情來判斷着接下來該怎麼辦。
祁遠的腳法微微一動,轉眼已經來到自己面前,和她距離得這麼近,那熟悉無比的星目劍眉,長長的睫毛在他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線條剛毅的下巴,和緊抿着的涼薄的脣,落瑤甚至可以感覺到屬於他的男性溫熱的呼吸撲打在她額頭,落瑤稍稍擡頭,看進一雙深眸,那雙狹長的鳳眼裡正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到可以看到自己的五官。
祁遠緩緩擡起手,似乎想撫摸她的臉頰,隨後又突然收回手,低喃道,“你不是已經離開了嗎?這次回來還是要走的吧。”
落瑤鼻子一酸,他這麼沒有安全感了嗎,剛見面就已經想着她要離開。
兩人就這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沒留意殿上還跪着一地的丫鬟,還有身後站着的弗止。
想來這些丫鬟已經習慣了祁遠最近的火爆脾氣,低着頭目不敢斜視,正等着他砸掉最後一個花瓶後一起打掃屋子。落瑤無奈地對她們說道,“你們先下去吧。”丫鬟們這才退了出去。
殿上只剩下她、祁遠和弗止。
弗止走上前來,想探他的脈象,祁遠彷彿夢醒一般,肩膀一抖,避開他的手,反而抓起落瑤的手腕,語氣不容拒絕:“跟我來。”走了幾步,才發現手上還提着一個礙事的花瓶。
弗止只覺得眼前一陣風過來,下意識接住撲來的東西,看了一眼,眼皮抖了抖,隨後默默地把花瓶放在桌上。這祁遠雖然身體不好,力氣依舊這麼生猛啊,弗止心裡腹誹着,再擡頭時發現兩人已經早沒了蹤影。
弗止眯起眼睛想了想,這兩人應該沒那麼快回來吧,乾脆讓丫鬟泡了壺茶,邊喝邊等。誰都知道,清乾天的茶葉就屬耀清宮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