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是一天比一天干,眼看着田裡一人多高的玉米都捲了葉且發了黃,而天空中的雲朵是一天比一天少,偶爾起了東南風,卻只是一小會兒,老天是絲毫沒有下半滴雨的意思。儘管田裡有私人承包的水井,且數量多,只可惜水小的可憐,且水費不變,如此一來,灌溉一次田地需要花費很大一筆錢,但與大大減產或割倒喂牲口相比,令種糧人心痛小一些。
九龍從南方回來的那天,父母就把一隻白塑料汽油卡和兩百元給了九龍哥,叫他下次回來取菜時把汽油帶回來。這些汽油主要是給那輛不論是下田幹活還是外出買東西,九龍父母都要開着的三輪摩托車加的。這幾天九龍父母拿定主意要澆地,但車子的油箱快乾了,所以打電話一連催了九龍哥好多遍,他才肯回來送油。或許是人之常情,大多數子女會不經意間將父母再三交代給的鎖事忘得一乾二淨,且不以爲然,而父母會把子女不經意間說的瑣事牢記在心,且小心謹慎。九龍哥送油時向來是一個人,而這一次嫂子也跟着回來了,且兩口子都心事重重的樣子。
“回來了。”在菜園子裡摘菜的母親向他們打招呼,又朝嫂子開玩笑道,“稀罕,你也跟着回來了!”
九龍哥點了點頭,九龍嫂子抿嘴笑了下。
“前兩天聽說你回來過,怎麼沒把油帶回來呢?”九龍母親補充道,“順便帶些菜回去吃嘛。”
“那是來量尺寸的——”九龍哥滿不在乎地說,“也忘了。”
“怎麼,準備給九龍買車呀?”九龍哥一面給正在草房門口剁沒結棒子的野玉米杆的九龍和父親遞煙,一面皮笑肉不笑地問,“買輛多少萬的呢?五萬的,還是十萬的呢?”
“買輛五六萬的就不錯了。”九龍父親笑呵呵地說,“想買好的,那就看他自己的了。”
九龍接過煙點燃,沒作聲。
“現在的年輕人沒車連個對象都不好找啊。”九龍母親嘆息道,“有輛車,出去相親也能撐下面子。”
“那您這是準備什麼時候給九龍辦喜事呢?”九龍嫂子嘲笑着問。
“買了車就接着給他找人說媒——”九龍母親提着一籃子豆角走出菜園子,嘩啦啦倒進一隻白色塑料桶裡,又提着籃子走進菜園子裡,並接着說,“趁着他在家,好歹成個家,以後過得好不好,想怎麼過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跟我們再沒有關係。”
“不一樣啊!”九龍嫂子苦笑道,“過去是摩托車和村裡的平房,現在是汽車和縣裡的樓房,現在娶一個媳婦能取我那時的十個八個了。”
“是不一樣,同樣是一百塊錢,現在和過去還不一樣呢。”九龍母親接着說,“也一樣,都是娶個媳婦嘛!”
“現在娶個媳婦起碼得三十來萬,您們給九龍準備好多少了呢?”九龍嫂子一本正經地問。
“還差得不少呢!”九龍母親回答道,“差下的錢可以借,但前提是要把借出去的都收回來。”
“那我借您們的那三萬塊錢呢?”九龍嫂子向九龍哥使了個眼色,見九龍哥憋紅了臉沒作聲,便氣不打一處來地接着說,“我想用不着還了吧?”
“爲什麼呢?”九龍母親莫名其妙地問。
“頂了房錢吧!”九龍嫂子脆生生地答道。
“什麼叫頂了房錢?”九龍母親丟下菜籃子,說,“你說明白些。”
“就是您們現在住的這五間大瓦房啊!”九龍嫂子理直氣壯地說,“當時您們答應下這房子是給我們的,現在我住在縣城了,這房子還是我們的,那三萬塊錢就當便宜賣給您們了。”
“有什麼證據嗎?”九龍母親生氣地質問道。
“是沒有黑字白紙爲證,但全村人都知道啊!”九龍嫂子也生氣地叫道,“難道您們說話不算話了嗎?傳出去就不怕被外人笑話嗎?”
“難道我們老兩口子以前沒跟你們說過嘛,如果以後我們有錢了,就再蓋五間瓦房給九龍,這五間大瓦房就是你們的,但要是我們沒有那麼多錢,這五間大瓦房就是你們和九龍兩家的。”九龍父親插話道,“你們看到了,我們老兩口子已經都是病人了,所以這房子是你們兩家的,誰都別想獨吞。要是實在分不清,誰也不讓誰,那就誰也別要了,歸我們老兩口子,要麼給我女兒!”
“難道您們給九龍花的錢還不夠多嗎?”九龍嫂子大叫道,“他讀大學花了一大筆錢,現在您們又要給他花大價錢娶媳婦兒,而您們給我們花的錢還不及他的零頭多呢。您們根本不是沒錢蓋房子,而是要給九龍買樓房,您們是在耍賴,欺負我們。兒子都是一樣的,您們現在明顯偏心眼!瞧瞧我們鄰家的花蛋,他——”
“別說了——”九龍母親打斷她的話,並嘲笑道,“你能說出這話來,真的叫人心寒和可笑啊!不錯,花蛋買房買車時,他的父母給了很多錢,因爲花蛋是獨生子,因爲花蛋的母親生病時,他把賣了小兒子的錢都拿出給了母親,而九龍父親得病快死時,你們只拿出五千塊;當我做手術時,你們非但沒給一分錢,連在醫院裡吃住都是花我們的錢,我們說過你們什麼沒有,因爲我們知道你們是五口人的家,有你們的難處,所以你們買房子時借給你們三萬,好幾年了,在我們供九龍讀書最困難的時候,我們寧可跟別人借錢,也沒向你們提起過,難道這還不夠嗎?你們嫌我們給九龍花了很多錢,難道就不該讓他讀大學嗎?難道就讓他打光棍嗎?只要是讀書,不論是誰,花再多的錢都是天經地義的;現在跟十幾年前娶媳婦不一樣了,按照正常行情,現在的三四萬塊連女孩子的一條腿都買不回來。九龍還沒成家,你們就開始提前鬧事了;我們現在還沒死,你們就算計起家產來了,你們就不覺得羞嗎?”
“爲了三萬塊錢,值得!”九龍嫂子冷笑道。
“你說呢?”九龍父親盯着九龍哥問。
“我不知道。”九龍哥慢吞吞地說,“我老婆說的在理。”
“那三萬元錢老子不要了,老子就不信你們有了那三萬元錢就能發了財!”九龍父親臉色煞白,丟下手中的鍘刀,苦笑着說,“早知道有這麼窩囊的兒子,就該一生下來丟進尿桶裡憋死;早知道娶了這麼一個不要臉的媳婦,就該叫兒子打光棍;早知道有今天,五六年前我就該去死!”
“我想起來了——”九龍母親淚花花地說,“你們兩口子以前還說過,九龍讀書花你們的每一分錢,你們都一一做了本賬,還說這錢現在不還,以後也要還,因爲你們也要過日子,一分錢還是一分錢,每一分錢都要有來有去,決不會白花,可你們被外面的人和某些喪盡天良的親戚騙了好幾萬塊都不敢去要,甚至連個屁都不敢放!你們作爲人、作爲哥嫂,真的是做到家了,就這一個弟弟,讀了將近二十年的書,花了你們的錢,加上那五百塊的賀大學錢和買電腦的一千塊,也絕不超過三千塊,你們竟然還好意思做賬,虧你們做得出來!這些話我一直沒敢對九龍說,因爲如果他知道了,他會怎麼想,他還以後怎麼開口叫你們哥嫂呢?”
“我早就受夠了!”一直沉默的九龍突然指着哥大聲說,“我看透了你,我之所以一直忍着,就是因爲不想讓爸媽生氣,但我今天不得不說。先說說我的親哥,前段時間我真心實意給你幫忙,而你是怎麼對我的,沒有一點點感激,動不動就像罵牲口似的在別人面前罵我,一直把我罵哭爲止,我的臉也是臉,不是屁股,要不是因爲你是我哥,我真會砍你!最讓我傷心的是你說我白讀了大學,還不及一個受苦人,這是你該說的話嗎?外人瞧不起我,我只會生氣,而當我被你瞧不起時,我真的很心痛!前幾天當我的腳趾頭被木板傷時,你竟然能忍心說出那麼狠心的話,是的,我的腳趾頭是沒有你的半塊木板值錢。令我可笑的是,你在家人面前當大爺,而在別人面前做孫子,別人的壞話是金字經,家人的好話是耳邊風,所以外人誇你是好人,家人說你是老實人,其實你比誰都陰險和狠毒,你只是會僞裝罷了,要不是你,我就不用復讀;要不是你,我不會如此自暴自棄!你不是怕爸媽,是你沒主見,幾年前爸媽不叫你買那三間門面房,你就沒買,他們也不叫你打麻將和買麻將桌,可你還不照樣做了買了,像你這樣是非不分的,以後家裡的人誰還敢說你。若是說的對了,便是你自己的主意;若是說的錯了,就會被你埋怨一輩子!”
九龍哥只是長長地唉了一聲,把頭偏過不看九龍。
“再說說我的嫂子——”九龍指着嫂子繼續吼道,“你怎麼對我都無所謂,但你明擺着歧視我的朋友和同學就不行,你弟弟的人來了大吃大喝,我的人來了不理不問,甚至我爸媽偶爾去你家時,你都是哭喪着臉,還不及外面略有幾個臭錢的人讓你值得尊敬呢!誰欠你誰惹你了,你憑什麼這樣做?也難怪,因爲我們這些人沒出息沒本事,而你偏偏又是那種趨炎附勢、見利忘義的人,看見個有錢的外人就比你爹媽還親,看見沒錢的家人像野狗一樣的憎恨,根本不管一點血緣和情意,你可別忘了,現在發展的這麼快,可以說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當你去討好曾經被你瞧不起的人時,曾經被你討好過的人也會對你厭惡,那時的你使得衆叛親離,斷了自己的後路!另外,我再給你一個忠告,你可不要把你這自作聰明的本事言傳身教給你的兒女,他們還小,心靈很純,你的言行對他們的成長有很大影響,他們現在的很多言行根本不是他們自己的,若是再這樣下去,他們會變成像你一樣的人,那時就等於你親手毀了你的下一代!”
“好一個出口成章啊!”九龍嫂子不以爲然地說,“我聽不懂你說的,只是覺得很可笑,這比電視劇裡的臺詞還經典呢。你是在正常說話呢?還是在拍戲呢?”
“笑吧,你狠勁地笑吧,讓你笑個夠,但願你能笑到最後!”九龍咬牙切齒地叫道,“以後我不會再幫你們任何忙,不會再依靠你們什麼,更不會再蹬你們的門。若是我以後做了乞丐,我不會有求於你們;若是我有了出息,我也不會對你們發半點慈悲,因爲現在的你們不可能,所以以後的我就不可能。我不是嘴巴上恨你們,是恨在心裡!”
“唉,當乞丐容易,但有出息就難了!”九龍嫂子冷笑道,“瞧瞧你現在的樣子,真的是活該有今天。如果我是你,我就一頭撞死在那些書本上。想說恨話,等有出息再說吧!”
“你再說一遍!”九龍瞪着嫂子,並緊握着拳頭。
“哎呀,還打人呀?”九龍嫂子毫無懼色,並挖苦道,“來,打吧,打了我你就有出息了,保證在縣城裡是個人物!”
“有種來打我啊!”九龍哥指着九龍凶神惡煞地罵道,“孬種,你纔是家裡的孬種!”
“幹什麼呀?”九龍母親突然扯住九龍哥的外套使勁兒往後拉了一把,又猛地在九龍的胸脯上推了一把,然後抹着眼淚叫道,“瞧瞧你們兄弟倆的德性,哎呀呀,我怎麼就生了——好,你們不是想打架嘛,那好,跟我去大街上打 ,那裡人多,不要打個半死不活的,要打就死一個,不,兩個都死了最好,走吧,這樣的兒子就算有千八百個也不如沒有!”
“什麼話也甭說了,叫他們滾吧!”九龍父親緊閉着的嘴巴迅速形成一條弧線,抽泣道,“老子的那三萬塊不要了,九龍的那三千塊我來還,這樣就誰也不欠誰了,要怪就怪我這當老子的沒本事,還不公道,我死了你們誰也不用哭,也不用來!”
“老爸——”
九龍哽咽的說不出話來,轉過身一拳打在牆上。
斷斷續續的幾個日日或夜夜,九龍家裡的五六塊小面積的玉米地已被陸續澆完,就剩雙火溝的一大塊了,足有三十畝,佔了近所有地的一半,一旦接上別人的水,至少也得兩個白天一個晚上,或是一個白天兩個晚上。澆地,只要水在流,人就不能閒着,除非是不在乎水費。九龍知道,要想熬過這三十多個小時,且能夠維持體力,每隔十個小時附加吃一粒去痛片是少不了的,有病的父母就更不用說了,估計每隔五六個小時就得吃一兩粒吧,九龍很擔心他們,因此在一開始就要自掏腰包僱人來澆地,卻遭到父母的強烈反對;他又提議白天澆地夜裡休息,同樣被拒絕,還被父母認爲是他吃不了苦沒骨頭,並擔心如此下去,等他們老了後,這些田地會被荒廢了,或是被別人趁機霸佔了。聽他們這麼說,九龍只好不作聲,咬緊牙關多幹活兒,自己多走一步,他們就能少走一步,自己多挖一鍬泥,他們就能少挖一鍬,僅此而已。父母擔心的是在澆地期間會不會遇上風雨交加的天氣,下雨還好說,充其量人被雨淋,若是颳大風,那就麻煩了,正被灌溉的玉米一旦遇到大風就會成片地傾倒,這比被冰雹打了還令種糧人心疼呢!記得有一年他們澆地時就遇上了一陣大風,風到處那些剛澆過的玉米唰唰倒下,氣得父親好幾個晚上睡不着,且白天裡蹲在地頭眼巴巴地看着倒下的玉米,不斷地吸菸。
總算熬過了一個火辣辣的白天和一個涼颼颼的黑夜,老天也沒作怪。次日午飯時,九龍姐騎電動車來送飯,九龍和父母一起走出玉米地,坐在地頭的樹蔭下吃飯。這時,騎電動車的玉海叔路過,他停下車子,一面朝這邊慢悠悠走來,一面跟九龍父母打招呼。九龍只顧低頭吃飯。
“你澆過地了嗎?”九龍母親扯着嗓子問玉海叔。
“唉,澆了一部分——”玉海叔接過九龍父親的煙接着嘆息道,“剩下的算了吧,不然賠的錢更多!”
“再壞也是不賺錢,怎麼會賠錢呢?”九龍母親不惑地問。
“也難怪,這段時間你們兩口子幾乎不出門。”玉海叔苦笑道,“玉米的價格降了不少,聽說乾透了的也賣不到七毛錢!今年種玉米還不如種小雜糧(黑豆、黍子、穀子等一類耐旱莊稼)呢。”
“你聽誰說的啦?”九龍母親氣不打一處來地叫道,“這是哪個人在造謠呢?”
“不會有錯的,就算有出入也差不了多少。”玉海叔乾咳了幾聲接着說,“那幾個收玉米的主兒說的,好像新聞裡也這麼說的。”
“一時一個變化,誰也說不準。”九龍父親放下吃了一半的飯菜,輕輕嘆口氣說,“管他的呢,年份就這樣,行情也就這樣,沒辦法,屢走屢看了,要賠錢一起賠,也不是一家兩家的事。”
“哎呦,九龍什麼時候回來的?”玉海叔依然頗感驚訝地問。
“回來快一個月了。”九龍微笑着答道。
“怎麼回來種地了呢?”玉海叔不惑地問,“不是在南方的傢俱廠裡管人賺大錢嗎?”
“那裡是在管人賺大錢,有那麼好我還辭職啊!”九龍見母親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便低頭補充道,“給自己放一年的假,等把私事了結了再出去找工作!”
“私事?”玉海叔不惑地問,“什麼私事呢?”
“寫小說!”九龍鏗鏘有力地答道。
“哎呀,我這莊戶人沒文化,不懂什麼是寫小說。”玉海叔砸了咂嘴,轉移話題道,“你也不小了,怎麼沒把對象帶回來呢?”
“一直就沒有對象。”九龍語重心長地說,“現在也沒那心思,以後再說吧。”
“沒有?”玉海叔看了眼臉色陰沉的九龍母親,突然笑眯眯地說,“現在的年輕人都是先立業後成家,結婚晚些也沒關係的。婚姻的事也得看緣分,緣分的事又誰也說不好。”
九龍低下頭笑了笑。
玉海叔似乎還要問什麼,但手機鈴響了,他接了個電話,落下句“唉,回家吃飯了”就走了。玉海叔還沒走遠,九龍母親就開始老生常談了。她說這家的兒子沒讀大學也有房有車;說那家的兒子僅僅是個專科生,卻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說此家的兒子沒文化沒工作也能帶回個對象;說彼家的醜女兒也嫁了個什麼什麼樣的後生……,在一旁的姐姐一個勁地忍不住笑着,九龍一下子沒了胃口,放下碗筷抓起鐵鍬要去幹活兒,恰好附近的田壟有一處跑了水,他三步作兩步踩着深深的泥水走過去挖泥土補缺口,卻由於心不在焉而越補跑的水越大。
“哪有像你這麼的幹活兒的?”九龍母親將他一把推開,邊鏟泥堵水邊莫名其妙地數落道,“讀了那麼多年的書,一點用都沒有,工作找不到,種地又不會,光長了一身肉,白花了一大筆錢。有人過來了,你就連個招呼都不知道打,真的是讀書讀成呆子了,連人情世故都不懂了!”
九龍一動不動了,被炎陽曬得乾澀的雙眼頓時猶如兩窩泉眼,悲傷的淚水代表了委屈的心。母親不說話了,父親不吃飯了,姐姐不笑了,都看着他。漸漸地,他的身子開始不住發抖!
“我到底怎麼啦?”九龍猛地用鍬頭猛力拍打了一下泥水,然後一屁股坐在泥水裡朝母親大吼道,“怎麼啦?怎麼啦?我到底怎麼啦?我回來才一個多月,這就已經是您第幾百次說這樣的話了,每次我都不敢在您面前流淚,只好找個沒人的黑燈瞎火的地方。明明是您向外人誇張地說了我的什麼,而我剛纔只是說了實話,所以您不高興,面子上掛不住。走在大街上,那個自從您們都有了病後就不跟我們說話的二虎嬸子,現在之所以一看見我們就笑,我也知道,她不是在跟您們笑,而是在笑我,就讓她笑去吧,您們爲什麼要在乎那麼多,而來折磨和挖苦我。我說過,外人看不起我,我僅僅是生氣一會,而當我被您們看不起時,我會傷心一輩子的。當我受不了您們的挖苦和折磨時,我們就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就像現在,那纔是她最想看到的,也是她笑得最開心的!和睦的家庭能度過任何難關,纔會有希望,而像我們現在這樣一個父母不是父母、兒子不是兒子的家庭,就算沒有遇到任何困難,我們自己就散了,以後只會越來越糟,根本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我知道您們就是因爲貧窮而受盡了別人的冷落和欺負,所以您們心裡很要強,您們現在的日子比很多欺負過您們的人都好,所以也要自己的兒女比他們的兒女有本事,我也想,所以我有一顆上進心,而且一直在努力,成功並非一朝一夕,這需要時間,時間!我只是讀了個大學,難道就錯了嗎?難道我就欠下了一輩子還不清的債嗎?我沒有談過戀愛和沒有工作,只是爲了完成大學未了的心願,難道就不可以嗎?難道您就不能理解我,給我個機會,給我些自由,讓我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嗎?我是一個兒子,我深知您們對我的牽掛和爲我受的累,所以我也想出人頭地,讓自己的父母過上好日子;我是一個人,我有自己的理想,您們可以隨時要了我的命,但不能左右我的人生;我是我自己,您們是我的父母,我們都不是別人!‘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我一直把您們看得比我的命都重要,也從不敢嫌棄您們,就算有人給我一百萬讓我叫他一聲乾爹,我也絕不會去叫他,因爲我有自己的親爹,儘管他只能給我一個微笑!您們現在嫌我沒出息,讓我以後拿什麼來孝順您們,辛辛苦苦累了一天只能給您們買幾個燒餅吃,卻惹得您們不高興,因爲您們知道誰家的兒子給了父母幾沓錢,可爲什麼您們就不是某些有錢的父母呢?既然您們這樣嫌棄我,那就從此就當沒有我這個沒出息的兒子,我也不會再叫您們一聲爸媽!我就算賣血賣腎也要還清您們爲我花的錢,而且只要您們說一聲,我隨時把這條永遠還不起的命在您們面前做個了結!給一對口是心非、永不知足的父母做兒子真的很難,我活着可真的好累啊!”
“瞧你那個德性,媽只是因爲一時的不理解而抱怨你幾句,你就把話說的那麼絕情,還要死不活的!”一旁一直沉默的九龍姐指着他罵道,“我若是打得過你,現在非像當初你打我一樣給你一巴掌!我看你念書唸到狗肚子裡了,原來你纔是家中的白眼狼,今天總算露出了你的真面目,你不僅沒出息,而且沒人性,是個心裡扭曲的怪物!”
九龍父母低下頭沉默不語,九龍也沒再作聲。
他不敢去想自己曾願意不惜用生命保護的人卻被自己深深地傷害了,似乎自己也被給了生命和養育之情的人深深傷害。當他不顧母親的呼喊和父親的哭泣,頭也不回地默默離開時,一心渴望老天的雷霆之怒將他化爲烏有!有一幅畫面,時隔十幾年了,卻至今還是那麼完好和美麗:天空很低,烏雲黑壓壓的,瓢潑的大雨,柳樹下的他,跟父母躲在一件灰色的雨衣下,一起面帶笑容看着與天斗的那片綠油油的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