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高的山,山腳是低的;再深的海,海邊是淺的;再冷的人,人心是熱的。沒有純粹的美,也沒有純粹的醜;沒有純粹的善,也沒有純粹的惡;更沒有純粹的偉大,也更沒有純粹的渺小!
漂泊在外難聚首,是一種思念,而身在家鄉未團圓,是一種悲傷。去年臘月二十九那天,宇飛幫房東老大爺在正屋檐前掛了一排去年買的大紅燈籠,在他不知情下,老大娘去小賣部買回一對小紅燈籠,專門叫掛在他所住的南房的屋檐前。由於次日上午房東老夫婦的兒子要開車回來接他們去市裡過年,所以趕着時間把對聯也全部貼好了,至於壘旺火和放爆竹的事就交給了宇飛。次日,也是過年那天,宇飛一大早起來顧不上吃飯便破碳劈柴,這是他正真意義上的第一次單獨壘旺火,去年壘的時候有坐着輪椅的父親在旁邊指導。直到中午,他纔將寫着“旺氣沖天”的小春聯用碳壓在旺火的頂端。看着自己的傑作,他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卻頓時淚汪汪的。年夜裡家家戶戶都在煮熱氣騰騰的餃子,他也有,是房東老夫婦走前連夜包好送來的,味道不一樣,感覺也不一樣。小光三番五次來叫他去他們家吃年夜飯,但他執意不去,雖然只是添一隻碗一雙筷子的事,可那份熱鬧實在變扭。儘管那天紅雲給他打來電話,抽泣着一聲聲地叫着“哥”,並叫他回家過年,但他聲音顫抖地拒絕了,也叫她好好伺候父親,多給母親幫些家務活。
元宵節那夜,宇飛開着小光的那輛麪包車(算是自己的)來到淶源村外的木瓜河邊,跟謊稱去村委會大院裡看秧歌的彩子父親邊抽菸邊聊了很多,很久。若不是村委會的大院裡燃放禮花彈,他們就真的忘了時間。彩子父親的一番聽似杞人憂天的話竟歪打正着,也正是宇飛所擔心的事,卻又是渴望的事。元宵節過後沒幾天,幾乎天天夜裡來找他閒聊的小光突然連續個把星期沒來過,聽說他一直在丈母孃家,可又來的時候不再是滿面春光,而是心事重重的。宇飛起初以爲他跟剛訂婚的對象發生了不愉快,便勸他這個時候多讓着些,也不要太在乎錢,因爲如今好多姑娘及其家人都在有意試探男方,隔三差五提出些不冷不熱的要求,目的是想知道男方是不是那種暴脾氣的,或小家子氣的。有好多訂婚後又退婚的,卻大多是因爲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或小東西。在他看來,那些似真非真的玩笑是難不住小光的,唯一擔心的也該放心了——被欺負時,小光定會以牙還牙,且不論是誰。那次來過後又連續好幾天沒來過,這使得宇飛更加肯定了內心真正的猜測,並促使他做好了對策。
正月底的這天下午,宇飛開着那輛麪包車直奔淶源村,快到村口時停下,猶豫許久後轉彎朝村子東面疾馳而去。幾天前,他聽彩子父親說他母親突然又想種地,便將租出去的那幾畝地收了回來。如今正值春忙,想必她正在地裡撒化肥吧。果然,地頭停着彩子家的農用三輪車,車廂裡放着幾袋化肥,母親和彩子父母正在地裡端着洗臉盆撒化肥。他開着車緩慢經過,就是想多看他們幾眼,分不清是高興還是難過。當他們從視野中消失時,他將油門一腳踩到底,疾馳而去。繞了個大彎來到縣城,他進一家大超市裡買了些肉菜和零食,然後來到紅雲所在的學校,將那包零食放在了門衛,並給門衛老大爺放下包好煙後離開了。大概四點鐘時,他回到住處,正坐在大門口的石墩上打盹的房東老大爺見他回來了,親切地跟他打招呼。他從袋子裡抽出一瓶燒酒和一條魚遞給老大爺。宇飛每次出去買東西回來,不管是水果還是肉菜,總會或多或少地拿出一部分給老大爺或老大娘送來,而老夫婦一旦有稀罕吃的,也不忘給他端來一部分。他們對宇飛也特別放心,出去串門時很少鎖屋門,還主動把自家的老式彩色電視機借給宇飛看。他回到屋裡後立刻忙活起來,腦海裡還幻想着彩子就在旁邊幫忙,有時想到了妙處,會忍不住笑出來。
“小光,你來了。”小光剛推開門,坐在炕沿邊抽菸的宇飛便打招呼道,“來的正是時候,我剛剛張羅好。”
炕正中放着一張短腿方桌,桌上擺滿了各色菜餚,還有兩隻瓷碗和兩隻玻璃酒盅,卻連個酒瓶都沒看見。當小光對此頗感詫異時,宇飛下了炕,並笑眯眯地說:“酒在鍋裡,正用熱水燙着呢。好久沒喝熱乎乎的白酒了!”
“溫度剛好,想必香味也十足。”宇飛一面小心翼翼地從熱水裡往出提酒瓶,一面朝沒關門就站在門口的小光說,“別傻站着,快上炕頭吧。這一次,炕頭保證熱乎乎的!”
“就我們兩個人,你做這麼多菜不是浪費嘛。”小光喃喃道,“我今晚特別想喝酒,不醉也不行!”
“好,醉了倒下就睡。”宇飛嘆口氣道,“這些菜啊,有你我愛吃的,有我媽常做的,還有——唉,但我做得不好,我們就湊合着吃吧。吃完吃不完就這樣了,儘量吃吧。”
“飛哥,我總覺得怪怪的——”小光盤腿坐在炕上,剛拿起筷子又放下,眉頭緊鎖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呢?”
“說有事也沒事,說沒事也有事。”宇飛苦笑道,“唉,先喝吧。等喝的差不多時,我才能把事說出來,不然我開不了口。”
“飛哥,我——”
“不說了,先吃喝,要不菜和酒都涼了。”宇飛打斷小光的話,邊給他倒酒邊說,“熱酒喝起來貌似真的比冷酒好些,來嚐嚐吧。”
沉默中,不知不覺大半瓶白酒沒了。宇飛突然放下筷子,並點了支菸,也給小光遞了支菸。
“小光,你是不是開車來的?”宇飛慢吞吞地問。
“沒有!”小光搖搖頭說,“我有段時間沒開車了。”
“那車開得還習慣吧?”宇飛笑着問。
“還行!”小光點點頭道。
“有感情了嗎?”宇飛又問。
“這個怎麼說呢?”小光苦笑了下說,“就算有感情了吧,可沒那麼深吧。”
“好,嗯,好!”宇飛若有所思地說,“感情這玩意兒,不管是太深了,還是太真了,都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有時候也不見得都是壞事。”
“飛哥,你到底想——”小光頓了頓接着說,“你到底怎麼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這超乎手足之情的生死之交的友情到底值多少錢呢?”宇飛朝小光詭異地笑了下並接着說,“十塊?十萬?還是那個分文不值呢?”
“你想要回你的車嗎?”小光苦笑了下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物歸原主嘛!”
“我不是真的想要回,只是現在很需要它。”宇飛嬉皮笑臉地說,“現在田老大和魏八都被除掉了,就剩虎爺了,你是知道的,年輕的虎爺沒人敢動,但老了的虎爺,特別是沒有魏八和田老大,他就是個空架子,就算我明目張膽地跟他對着幹,他也不能把我怎麼樣,結果完蛋的是他。因此,我想趁此機會算是東山再起,可你看看我現在,窮得一無所有,連家都沒了,難道你就忍心看我這樣嗎?我想你一定會幫我的,以後我不會虧待你的,給你一輛比這更好的車!”
“我覺得你不像是在開玩笑?”小光瞪着他,既是在問,也是在回答。
“是真的!”宇飛咂咂嘴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我實在沒辦法,目前只能這麼做,委屈你了,小光。”
“你叫我該說什麼呢,飛哥?”小光突然轉悲爲喜道。
“沒關係,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會洗耳恭聽的。”宇飛若無其事地說,“你是個實在的人,我喜歡聽實在的人說話。”
“對於你這種出爾反爾的人,我不想說什麼,但我會做什麼。”小光惡狠狠地說,“我不是一塊普通的敲門磚,用我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不是說過我們互不相欠,難道我還是欠你什麼了嗎?”宇飛一副賴皮樣子地說,“就算我真的欠你什麼了,可你又能把我怎麼樣呢?別以爲你胳膊上有了文身就真是槓槓了,我看你一輩子都是塊尿冰凌、窩囊廢、大笨蛋!什麼狗屁生死之交,達到目的是關鍵,有錢才最重要!”
“好,你說的好,我也告訴你,你會爲今天說的話和做的事付出代價的!”小光嗖地站起來,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啪地拍在桌子上,然後冷笑道,“本來今晚我有重要的事對你說,現在不用說了,我也能問心無愧了!另外,拍攝田老大視頻的人是我,用不着你一個人來全部承擔,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話一說完,小光便跳下炕趿拉着鞋子走了。
小光離開後不久,宇飛出屋將院門完全打開,然後回到屋裡坐下,時而笑一下,時而惱一陣,一個勁兒地喝着酒和抽着煙,好像以後就不會再有煙和酒賣了。大概半個小時後,他起身從小電視櫃後取出鼓鼓的一包東西,有兩塊肥皂那麼大,外面是白色硬質紙。他把那包東西放到桌子上,繼續抽菸喝酒。大概又過了個把小時,一羣持槍的警察突然衝進屋裡。
“你們的消息可真靈通啊,速度也蠻快的!”宇飛指着桌上的那包東西淡定地說,“這就是你們要的,不用費力把勁兒地找了!”
這一切出乎警察們的預料,卻竟在宇飛的意料之中。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百元大鈔放在桌子上,主動伸出雙手被銬起來,並押上了警車。等房東老大爺蹣跚走出來時,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唯有帶着幾分力道和寒意的風呼呼地刮個不停。
有悲就有喜,有喜也有悲。某些時候,悲未必悲,喜未必喜,悲就是喜,喜也是悲。不看開頭看結果,不看結果看過程,開頭和結果可以說只是一條線段的兩個點,或是一段時間的兩個時刻,而過程是全部!
“東邊不亮西邊亮”,此話勉強可以這麼說吧。就在這天的晚上,彩子父親吃着飯突然咬到了一根筷子,牙齒就像掉了一樣,疼得他直吸溜,索性連飯都沒心思吃了。按照村裡某些老人們的說法,吃飯時不經意間咬到筷子是有家人或親戚要來家裡的徵兆。他心裡嘀咕着,就算有人來,估計也不會帶來什麼好消息,不然那根筷子不會被咬得險些斷了。大概十點鐘時,彩子母親已睡着,剛好看完電視的彩子父親出院去解手,院裡的狗突然叫起來。他急忙拉起褲子走出茅廁,聽得巷子裡有車聲,燈光也漸行漸近,不一會恰好停在自家院門前。
“別叫!”彩子父親朝狗喊了聲,然後急忙走近院門並低聲問,“你是宇飛嗎?”
“爸——”竟然是彩子的聲音,雖然有些沙啞。
他顧不上應一聲,直接來開院門,嘩嘩譁撥弄了幾下,這纔想起門已經鎖了。
“爸,您趕快開門啊!”門外的彩子又急又慌地喊着。
“你等着,爸去拿鑰匙!”彩子父親快跑着回到屋裡,手忙腳亂地拿了鑰匙往出走,不料被堂屋的門檻絆了一跤,也顧不上疼了,徑直去開門。門一開,彩子嗵地撲進他懷裡。
“先把我的車錢付了,我還趕着回去呢!”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地喊道。
出租車離開後,彩子在父親的攙扶下進了堂屋。怕吵醒彩子母親,更怕她醒來後會大發雷霆,父女倆便來到涼颼颼的西屋,開燈並緊閉上了門。俗話說“三月半袖短褲能穿得,四月皮衣棉褲不敢脫”,雖然現在是三月份,但兩場春雨後天氣又轉冷,像四月份一樣。而彩子僅穿着一身單衣,沒穿襪子的雙腳卻踩着一雙棉拖鞋,亂蓬蓬的長髮下半露着憔悴的臉,雙眼血紅,幸好流出的還是清澈的淚水,由乾癟的嘴巴兩邊滑下,消瘦的手根本來不及擦拭。天啊,彩子看起來像是四十歲的女人!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彩子父親一面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一面重複着說。
“爸,我要去找宇飛,虎爺要害他!”彩子咬着牙坐直身子,恐慌不安地說,“不能,一定要告訴他,讓他趕快走吧。他在哪裡,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訴他,讓他趕快逃走吧。”
“虎爺真的知道宇飛——”
“是的,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彩子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是虎爺親口對我說的,魏八是被他僱人砍成植物人的,田老大打死人的視頻是他派去的人偷拍的,這都是宇飛乾的,虎爺已經知道了,他說要以牙還牙陷害宇飛,害得他生不如死,還要給我打針,還可能要陷害你們。不行,不能讓他這麼做,我們趕緊去告訴宇飛,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他,他在家裡嗎?肯定不在,那您知道他在哪裡嗎?他在哪裡啊?要趕快告訴他,讓他——”
話還沒說完,彩子突然倒在了炕上,一手按着腰,一手揉着後腦勺,痛苦地**着。
“彩子,你怎麼了?”彩子父親慌忙問道。
“爸,我腰疼,頭也好痛啊!”彩子難受地叫道,“我是從樓上跳下的,腰先着的地,頭又撞在了牆上,好疼啊!”
彩子父親急忙躡手躡腳地從東屋端來熱水和毛巾,又找來一盒雲南白藥,這盒雲南白藥還是彩子前年冬天給他買的,但他一直沒捨得用。掀起彩子背上的單衣時,卻見彩子的腰部和背上到處是青一塊黑一片的,有的竟然淤血未退。他頓時淚花花地罵道:“那些不得好死的,把我女兒打成這樣,又把她折磨得沒了人樣,老子非報這個仇!彩子,你實話告訴爸,他們是怎麼對你的?”
原來,那天晚上彩子從奶站被帶回去後,虎爺就把她的手機沒收了,並關在他的套房的小臥室裡。只要她敢砸東西、踹門或喊叫,看門的兩個後生就會報告虎爺,便少不了被虎爺毒打一頓。那麼幾次後,她不敢再鬧了,但她時刻想着要逃跑,曾幻想着將牀單、被套和窗簾及所有能用來當繩子使的東西連接起來,趁着夜色從窗戶逃走,可一站在窗口朝下望就怕得往後退,十五六米啊,下面還是硬邦邦的水泥地,這樣的逃跑方式跟自殺沒什麼區別。她曾跪着求過來給她送飯的一位清潔工阿姨,那位阿姨不是不願幫她,而是真的不敢,何況她也在那兩個後生的監控中。沒過多久,虎爺突然叫人將屋裡所有硬質類的東西搬走了,可能是怕她一時想不開尋短見吧。第二天又將她所幻想過的能當繩子使的東西也都拿走了,就給她留了牀沒有被套的被子。臥室如同牢房,度日如年,天天以淚洗面。幾個月後的一個深夜,她隱約聽到看門的兩後生在低聲議論着魏八險些被砍死的事,本來失眠已久的她那夜睡的特別香,次日好久茶飯不思的她一頓吃了三個大饅頭。可沒過幾天,個把星期沒見人影的虎爺一回來就叫那個阿姨一天只許給她送一頓飯——半碗菜和一個饅頭。從那時起,隔三差五喝得醉醺醺的虎爺會不定時走進臥室打罵她,又驚又怕的她連續好幾天不敢睡覺,實在困得不行了,就裹着被子睡在門口,那樣只要有人開門她就會醒來。如此幾個月的一天,那位阿姨直到晚上纔來給她送飯,飢餓的她狼吞虎嚥地吃完飯,不一會竟然不由自主地倒在牀上睡着了。等醒來時,發現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但仍然像牢房一樣。她急忙來到窗戶旁向外看,滿眼是雪未融化淨的田地,再遠處還有村莊,她知道那是什麼村,所以對自己所處的位置已猜了個十有八九,是在縣城郊外,且緊靠二級公路。在這裡,她熬過了寒冷的臘月,也孤零零地度過了年夜和元宵夜。當她還在絞盡腦汁地在想虎爺爲什麼會把她轉移到這裡時,虎爺突然大踏步走進來,二話沒說劈臉給了她一耳光,然後指着趴在牀上哭泣的她罵道“老子本打算放了你,可你的男人竟敢僱人把我的兒子砍成植物人,還害得我女婿被判死刑,害得老子家破人亡,又快到了一無所有的地步,老子非但要以牙還牙報復你男人,還要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罵完後便強行在她的胳膊上打了一針。她知道那是什麼針,爲了不被第二次打針,她心一橫,在今晚夜色的保護下裹着沒有被套的被子從三樓的窗戶上跳了下來,側身落在了一堆尺來高的碳灰上,並翻了幾個滾。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着,便趁腰部和後腦勺麻木之際,急忙爬起來抹黑找到另一隻棉拖鞋,踩着還硬邦邦的田地拼命奔跑了許久,然後衝上二級公路,並在一個十字路口處攔住一輛出租車,朝淶源村疾馳而來。
“活該!”西屋的門突然被踹開,彩子母親站在門口指着彩子惡狠狠地罵道,“你個掃把星、害人精,不要臉的賤貨!你以爲逃得過初一,就能躲得過十五嗎?你馬上離開這家,否則會連累我們的,難道還嫌害得我們不夠嗎?就是因爲你,我們一家人在村人面前永遠都擡不起頭來,也害得你弟弟娶不到媳婦,還害了宇飛一家人,你——我真想一耳光把你的腦袋打飛,可又怕髒了我的手!”
“彩子已經都這樣了,差不多就剩半條命了,難道你還不依不饒,還不能原諒她嗎?”彩子父親由驚嚇中回過神兒來,並淚花花地說,“除了這裡,她還能去哪裡呀?”
“愛去哪去哪,總之不能呆在這個家!”彩子母親冷冷地說。
“她是拼命逃出來的——”彩子父親嘴脣顫抖地說,“如果她離開這裡,就會被虎爺再捉回去,那時恐怕我們就真的見不到彩子了!”
“她不是三歲小孩!”彩子母親突然簌簌地流着淚說,“她不要臉的時候就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爲什麼當初還要那麼做呢?作爲一個女人,怎麼就那麼賤呢?現在後悔了,可虎爺不會放過她,宇飛也不會要她了!我寧可沒有女兒,也不要這樣的女兒!”
“不,宇飛還要我!”彩子撕心裂肺地哭道,“宇飛不再恨我了,不然不會把胸口上的那個‘恨’字在我面前抓掉;他在乎我,不然不會僱人去砍魏八,又去揭發田老大的死罪;他愛我,就像第一天愛我愛得那麼深、那麼真,我的所作所爲就是要等這一天,因爲我一直愛着他!我相信,只要我們重新開始,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做夢!”彩子母親一把擦拭掉眼淚,並冷笑道,“你以爲虎爺會放過你和宇飛嗎?就算你們跪下求他,他也不會讓你們安寧一天!”
“不,不可能,媽,不要——”
話還沒說完,彩子突然吐了口血,一頭倒在冰涼的炕上昏了過去。
個把星期前,虎爺正打算放了彩子,而有幾個還要靠他的手下,其中就有馮鵬,無意間在溼地公園的停車處碰見了一輛很熟悉的小車,一看車牌號便確定那是宇飛的車。可不一會過來開車離開的人不是宇飛,而是曾見過一兩面且還有印象的小光,還有個相貌不錯的姑娘攙着他的小胳膊,兩人卿卿我我地上了車並疾馳而去。馮鵬在妒忌之餘更多的是懷疑,加上猛然想到小光曾在月亮宮裡上班時的那些不大自然的表情和動作,特別是空閒時常獨自爬樓梯上其他樓層轉悠的事,使他一下子想到了什麼,便立刻開着三輛才能換宇飛的一輛的車去找虎爺。聽他那麼一說,虎爺立刻聯想到魏八被砍的事,便立即叫馮鵬去錦繡小區宇飛的住處走一趟,發現有了新戶主,且正是那個曾在月亮宮前鬧事的婦人,還有那兩個少年。虎爺得知後,當夜帶了幾個後生去下岱嶽村打聽到了小光家,並讓馮鵬直接進去叫小光出來聊聊。聽了虎爺的幾句話後,小光考慮到家人和未婚妻的安全,在沒被動一手指的情況下不僅說出了事情的真相,而且說出了宇飛的住處。若不是有另外一個後生及時出了個“好”主意,虎爺當時就要闖入出租房裡砍死宇飛。主意就是先叫小光攜帶一包足可以讓宇飛一輩子呆在監獄裡的毒品藏在他的住處,然後再讓小光舉報宇飛。好一個借刀殺人之刀反殺借刀人,要比宇飛用得更高一籌。次日晚上,小光便去了趟宇飛的住處,但沒有攜帶那包東西,本想着把事情告訴宇飛,卻始終開不了口。虎爺給的期限是一週,前六天裡,雖然小光天天開着車早出晚歸,但既沒有去找未婚妻,也沒有去找宇飛,而是把車停在一個少有人至的地方,反反覆覆進行着激烈的思想鬥爭,一邊是家人和未婚妻,一邊是超乎手足之情的生死之交的朋友,折磨得他直用拳頭擂天靈蓋,心難受得直想嘔吐。第七天,也是期限的最後一天,更是今天的上午,他給宇飛送來幾樣水果,卻趁宇飛出去解手的當兒,將藏在羽絨服裡的那包東西藏在了電視櫃後面,等宇飛回來後,他又坐了一會便走了。回到家後,心煩意亂的他很多次打開手機又關掉。可午飯時,他突然接到宇飛的電話,說是晚上要請他喝酒。他本想把自己喝醉,然後在稀裡糊塗中拿主意,可沒想到他越喝越清醒,更沒想到宇飛會突然要回車子,於是回家後一氣之下就報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