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兩月已過,依然一瘸一拐的宇飛從下岱嶽村回到了棋牌館。期間,他並沒有住在小光家,而是在一對年過六旬的老夫妻家租了一間九十年代的青磚灰瓦的南房。起初那對老夫妻不肯出租,見宇飛的腿上打着石膏,擔心會惹禍上身,後來在小光的擔保和雙倍租金的條件下,他們這才同意了。那些日子裡,宇飛每天的早上是從中午開始的,也就是小光來給他送午飯的時候。午飯無非是家常便飯,偶爾也會有所改善,小光擔心平時吃慣了炒菜魚肉的他會不習慣,而他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且飯量也不小,好幾次小光開玩笑問他是不是真的好吃,他說是真的,且好多年都沒有吃到這麼有家的味道的飯菜了。夜裡,宇飛不叫小光過來送飯,而是自個去小賣部買些酒水和零食,用他的話來說,若是沒有酒和香菸,他會徹夜無眠的。其實,即便睡着了,也是惡夢連連,很多時候是在半夜三更裡驚醒,醒來後又是喝酒抽菸,快天亮的時候才又睡着,睡着了接着瞎做夢,有時還能接住之前的夢。身心備受煎熬的他,有一次無意間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寸來長的頭髮亂蓬蓬的,面容憔悴,兩眼無神,更可怕的是那滿臉的夾雜着幾根金色的黑鬍鬚,要知道平時的自己很討厭那些幾步外能被看見胡茬的男人。天啊,這是哪個流浪漢了呢?他一時激動將面前的小鏡子一拳給打碎了!
那天夜裡,小光有幸躲過了一劫,所以宇飛才被及時送進了醫院。當時,當奶站大院裡的大燈亮了時,坐在駕駛座上的小光便感覺到不妙,拔了車鑰匙便跳下車朝村子的方向跑了沒幾步便轉身朝反方向跑去。跑出幾十米遠時,回頭見奶站裡跑出幾個後生。情急之下,他拐彎跑進一塊荒地裡,如此可暫時避開那些後生們的視野,就在這十幾秒鐘內,他用手捂着鼻子和嘴巴,一頭鑽進了一大堆黑乎乎的東西。那是什麼呢?是一大堆被鍘草機鍘碎了的已經發黴變黑的玉米秸稈,是他白天來踩點時無意間看到的,這也是他跳下車後轉身朝這邊跑的原因。危險的是有幾個後生找到了這裡,幸好他們只是用手電照了照,繞着草料堆轉了圈便離開了。等那幾個後生離去很久後,他才緩慢從草堆裡鑽出個腦袋透氣。許久後,當魏八等人的車子從這邊經過時,他又一次將腦袋縮回到草料堆裡。直到深夜,確定安全的他這才從草料堆爬出來,然後躡手躡腳地進入奶站大院,攙扶着宇飛上了那輛被砸碎所有玻璃窗的麪包車,並直奔縣城而去。
棋牌館在宇飛心裡一直就是個避難所,這也是他爲什麼不在裡面多擺兩張麻將桌而要設一間小包廂的原因。自“金盆洗手”後,他就再沒有給關二爺上過香,現在用的自然是那種電子香了。他也沒再搭理過包廂裡的花草,由其生長,不,該是任其活死。死了的就扔了,還有半口氣的不給施肥澆水,也就是等死。雖然他回到了棋牌館,卻還保留着在下岱嶽村的生活作息,冷一頓熱一頓,飽一餐飢一餐,睡一會醒一會,但起碼還分得清外面是白天還是晚上,因爲只有在晚上他纔會出去一會,棋牌館的門也只有這期間是開着的。
這天夜已深,宇飛坐在黑燈瞎火的包廂裡就着一袋花生米喝下了大半瓶白酒,恰覺迷迷糊糊而要睡覺時,忽然聽見重重的敲打鐵捲簾門的聲響。也沒想是誰,聽到這種聲響就惱火,也沒開燈,他起身走出包廂去開門,順手將擱在一張麻將桌上的一根鋼管抓在手裡。剛一打開門,五六個魁梧大漢一擁而入,將沒反應過來的他擠撞得後退了好幾步,若不是背撞在一張麻將桌上,非摔個四腳朝天。手裡的鋼管碰到了一張椅子上,落地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其中一個大漢立刻彎腰撿起那根鋼管,並緊緊地握在手裡。
“你們是誰啦?”宇飛指着面前的幾個黑影略感慌張地問,“你們進來幹什麼?這可是私闖民宅,殺了你們都不用償命的!”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誰——”那個拿着鋼管的大漢扯住他的衣服拉起來,並大聲叫道,“是你魏八大爺來找你了!”
“沒了鋼管的混混連個整天扛鋤頭的老農都打不過,就像沒了狼牙的狼戰不過土狗一樣!”最後一個走進棋牌館的大漢正是魏八,邊順手關上門邊冷笑道,“把這軟蛋帶進包廂,順便把燈打開。”
那個手裡拿着鋼管的大漢快走幾步進了包廂,並立刻打開了燈。另兩個大漢連拉帶拖着宇飛進了包廂,並把他丟到沙發上。魏八進來後直接坐在宇飛對面的沙發上,打量了下包廂四周,然後拿起茶几上的酒瓶看了看,這纔不慌不忙地說,“我就說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可把你給等回來了。錢呢?”
“錢,什麼錢啊?”宇飛突然傻笑着問,“你給我什麼錢啊?”
“我對你說過,我的耐心是有限的。”魏八從茶几上的食品袋裡撿起一粒花生,塞進嘴裡嚼了嚼說,“味道還不錯。看來你挺會享受的,不過不要喝那麼多酒,傷身體是小事,頭腦不清醒纔可怕。給你兩巴掌,好讓你清醒清醒!”
話音剛落,一個大漢猛地扇了宇飛重重的兩耳光。一巴掌打在了臉上,而另一巴掌打在了鼻子上,鮮血頓時從鼻孔裡流出,吧嗒吧嗒砸在他的脯胸上。此時,拿着鋼管的大漢死死盯着他。
“不緊張,沒事的。”宇飛用手背一面擦拭着鼻孔下的血,一面滿不在乎地說,“這下我清醒了,可我還是不知道欠了你什麼錢?又欠了多少?我的親八爺!”
“別打了!”魏八舉起一隻手阻止那個打了宇飛兩耳光的大漢再次動手,並一臉平靜地說,“是啊,過了這麼久了,不說是你,連我都快忘了。這錢是怎麼一回事呢?是那天晚上在奶站裡的事,你想起來了嗎?”
“哦,想起來了。”宇飛背靠在沙發上並擡起頭,眉頭緊鎖着說,“可我還是想不起來爲什麼要給你錢啊!”
“看來你還不夠清醒,那就給你來點有趣又提神的‘音樂’吧!”魏八朝站在包廂門口的三個大漢揮了揮手說,“你們出去把這棋牌館裡能發出響聲的都弄出聲音來!”
那三個大漢立刻轉身走出包廂,頃刻間響起稀里嘩啦的砸東西的聲音。此時,保持剛纔姿勢的宇飛盯着天花板,面無表情,一語不發,似乎果真陶醉在這有趣又提神的“音樂”中。十幾分鍾後,那三個大漢滿頭大汗地走進包廂。
“清醒了嗎?”魏八點了支菸問,“如果還不清醒,那就給你做個獨一無二的像天書一樣的‘文身’,怎麼樣呢?”
“做完‘文身’之後呢?”宇飛沉默片刻後又問,“‘文身’後可以扯平了嗎?”
“等給你的家人也做了‘文身’後也不可能扯平,除非把錢還清了。”魏八嘆口氣說,“若不是看在你跟過我那麼幾天的面上,這筆錢就不是這個數了。”
“這是我跟你之間的事,跟我的家人沒有任何關係。”宇飛突然坐直身子叫道,“我可以給你錢,但我有個條件——你得告訴我我老婆現在在什麼地方?”
“老子真的不想再跟你廢話了!”魏八唰地站起來吼叫道,“把他拉上車,去淶源村!”
“別去了,去了也沒用。”宇飛自嘲道,“實話跟你們說吧,我爸媽已經放棄了我,幸好我還沒放棄自己,也沒放棄——”
不等宇飛說完,兩個大漢像押犯人一樣上前將他反剪推出包廂,絲毫不在乎他的頭撞在了包廂的金屬門框上,腰磕在了麻將桌的殘缺的棱角上,腳絆在了橫躺着的椅子腿上。宇飛那無力的掙扎和無奈的喊叫在了走出棋牌館門口時戛然而止,且在幾個路過的圍觀人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地上了停在門口前的一輛黑色越野車上,魏八上了另一輛黑色轎車。兩車一前一後緊跟着疾馳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圍觀人羣的視野中。兩支菸的功夫,兩車準確地停在了他家緊閉的大門口。此時,左鄰右舍的狗狂吠着,接着前屋後院的狗也跟着叫起來。如此大面積的狗叫聲,暗示着人們附近有不尋常的人存在,或不一般的事要發生。
一個大漢跳下車走到大門口,沒有作聲,而是不斷地敲打着鐵門,惹得宇飛家的狗叫聲變了,像是在撕咬着什麼硬東西。
“誰啦?”大門口的燈亮了,不知什麼時候已在院子裡的宇飛母親大聲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啊?”
此時,魏八下了車,那幾個大漢拉扯着宇飛也下了車。或許是酒精的作用,宇飛兩腿發軟,若不是那兩個大漢架着,早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誰啦?怎麼不說話呢?”宇飛母親邊開門邊問,“宇飛,是不是你呢?”
外面的人依然沒作聲。那兩大漢撒開手,其中一個還推了一把,宇飛撲嗵一聲趴倒在大門口。與此同時,門開了,先是被嚇了一跳的宇飛母親頓時傻了眼,低下頭呆呆地看着地上這個貌若流浪漢的男人,怎麼也想不到竟是自己的兒子。
“嗨!”感覺被完全忽視的魏八氣呼呼地說,“那女人,我們是來討債的。”
“我們可沒有爲難你兒子。”一個大漢咳嗽了下說,“我們見到他時,他就是這個樣子,若是給他打扮打扮,他還是一表人才。”
“少廢話!”魏八瞅了那大漢一眼,轉過頭又對宇飛母親說,“不多,你兒子欠了我三萬塊,之前說好的三天內還清,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了,利息就算了。他還不了,我們只能來找你們了。”
“他欠你們的錢,你們憑什麼來找我們要呢?”回過神兒的宇飛母親怒視着魏八並大聲說,“是他自己闖的禍,既然沒錢還債,那就隨你們的便了,就算把他大卸八塊也是你們的事,跟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真的嗎?”魏八冷笑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被我們隨便切、割、剁或砍嗎?”
“這是他自找的!”宇飛母親惡狠狠地說。
“那好吧,果然你們已經放棄了他。”魏八指着已坐在地上並低垂着頭的宇飛叫道,“我最討厭食言的人,食言的人就不該有食指。你的兩根食指,可是夠我的小貓咪吃一頓美味夜宵了!”
“幹什麼?”宇飛母親猛地拍了下鐵大門,並吼道,“他欠你們什麼錢了?拿出條子我來看看!”
“喲,急了!”魏八冷笑道,“條子倒是沒有,因爲我們完全相信你兒子。是不是沒有字據就不算數了呢?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只能比大卸八塊溫柔些對待他了。”
“我看你們誰敢動我兒子,老孃就跟誰拼命!”宇飛母親咬牙切齒地吼道,“就算你們的腦袋是鐵打的,老孃也要把它打個稀巴爛!”
“好大的嗓門啊!”魏八滿不在乎地說,“本來老子不想把事鬧大,更不想見血,看來不給你們點顏色是不行了。”
“魏八,你個狗雜種!有種就把老子打死,來啊,你個狗雜種,你們這羣狗孃養的混球!”
巷子裡突然有人大聲叫罵着,不是別人,正是宇飛父親。他坐在輪椅上,由宇飛的妹妹紅雲推着。紅雲背後還跟着十來個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那些村人們就在宇飛家鄰居的大門口停下。宇飛父親像是忘記了女兒紅雲,自個雙手推着輪椅的兩個輪子快速衝向魏八等人,紅雲急忙在後面追,邊跑邊哭。兩個大漢見狀急忙堵在魏八面前。
“喲,連這殘疾人都這麼厲害,看來你們這一家人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啊!”魏八邊從口袋裡掏手機邊溫聲細語地說,“聽說過,你們這村子的人在關鍵時刻還是蠻齊心團結的,不好惹啊。不急,我打個電話叫些人過來跟你們打羣架,看看是你們的鋤頭和菜刀厲害,還是我們的砍刀和電棒可怕。如此的興師動衆,可不是三萬塊錢的事了。”
就在魏八打電話的當兒,由巷子的兩頭陸陸續續走來很多村人,似乎也有回頭離開的。被那兩個大漢攔住的宇飛父親繼續指着魏八大聲叫罵,要去攙扶哥哥的紅雲被另一個大漢攔住,任憑她叫喊和唾罵,那人就是不肯讓她過去。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充滿“**味”的空氣令每個圍觀的村人屏住了呼吸。
“我給,我給,他的錢我來給!”巷口處突然有人邊朝這邊跑邊大聲喊着。衆人看去,竟是彩子父親,或許剛纔他就在這羣圍觀的人羣中,也或許是有人暗中告訴了他。他擠過人羣跑到魏八面前,從懷裡掏出三沓百元大鈔,氣喘吁吁地說,“這是三萬塊,麻煩你們趕快回去吧!”
任憑宇飛父母怎麼阻止,彩子父親硬是將錢塞到魏八手裡。
“呵呵,我就不問你是他們的什麼人了,一向我是認錢不認人的,誰給的錢都一樣。”魏八邊掏手機邊說,“我再打個電話叫半路上的他們回去,和氣生財不是皆大歡喜嘛!”
魏八等人拿了錢上了車,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村人們大多數都回去了,有幾個人過來勸說宇飛父母和紅雲,而唯獨彩子父親走過去攙扶宇飛,卻怎麼都扶不起來。
“這個家已經快完了!”宇飛母親指着宇飛淚花花地叫道,“你爸成了廢人,而你的下場會更慘,老婆跟了別人,錢也沒了,自己也鬧下了殘疾,你好自爲之吧。你馬上滾,還要臉的話就永遠都別踏進這大門,除非我死了!”
宇飛母親轉身朝屋子走去。在幾個村人的勸說和幫助下,紅雲推着父親進了院子,並將大門關上。
半支菸的功夫後,空蕩蕩的巷子裡,熄了燈的大門口,只剩下宇飛和彩子父親。
“我想抽根菸!”宇飛擦拭着嘴巴上的淚水和鼻涕,一臉平靜地說,“爸,您能再給我根菸抽嗎?”
一直蹲守在他身邊的彩子父親慌忙點了支菸,然後遞給他。
“這是你第二次叫我爸——”彩子父親苦笑道,“第一次是你和彩子結婚那天!”
“爸,我有很多話想對您說,我——”
“什麼都別說了,我明白。”彩子父親打斷他的話,微笑着卻含着淚說,“只要你能好好對待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也對你們別無所求了。”
“爸,我能做到。”宇飛哽咽道,“我沒事了,您回去吧。”
四周的狗叫聲逐漸消失了,淶源村也回到了原來的安靜。
次日,宇飛又一次回到了下岱嶽村,還是租住在那對老夫妻的那間青磚灰瓦的南房,又開始了那種跟死了一樣的生活。幾天後,他開始一到夜幕降臨時便開那輛修好了的麪包車去縣城,直到深夜纔回來。每次都會經過同一個地方,就是那狼藉不堪的棋牌館。好幾次他都想進去看看,可總是望而卻步。用不了多久,房東將會扣下里面所有屬於他的東西來作爲對其房屋損失的補償,也會在落地窗上再次張貼出租的廣告,隨便他們了!每次都是去同一個地方,就是那燈火輝煌的月亮宮。把車子停在一邊,然後徒步走近月亮宮,站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呆呆地望着大廳門口,像是在等人。
這天夜裡,宇飛又一次來到縣城。不過,他既沒有經過棋牌館,也沒有去月亮宮,而是在鑫龍小區附近的一家賓館開了間房,一間外人覺得很普通而他認爲很特殊的單人房,特殊在透過窗戶可將鑫龍小區的整個院子盡收眼底。進入房間後,他只燒了壺水,泡了杯茶,然後就熄了燈,坐在靠近窗戶的沙發上抽起了煙,一根接一根,時不時還起身朝窗戶外望望鑫龍小區的院子。隨着夜越來越深,樓下的車聲、鳴笛聲和人語聲漸漸稀少,快十二點時,樓下近乎安靜了。安靜並沒有給宇飛帶來睡意,似乎愈發的清醒了,因爲他一直站在窗戶旁,抽着煙望着鑫龍小區的院子。不知又過了多久,鑫龍小區的院子裡突然吵雜起來。一陣陣的哭罵聲,一段段喊叫聲,一片片的說話聲,熄燈的屋子又亮起了燈,睡下的人們又跑到樓下。沒過多久,可清晰地聽到救護車聲和警車聲,且越來越響亮,明顯是朝鑫龍小區這邊趕來的。十幾分鍾後,來了的救護車離開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被拉走了。個把小時後,警車也離開了。大概是凌晨三點鐘時,議論紛紛的人羣終於散了,紛紛進了樓房,亮燈的屋子陸陸續續又熄了燈,很快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此時,宇飛打開了房間的燈,洗了個澡,躺在牀上看了會電視,又喝了杯茶,又抽了幾根菸,這才關了燈睡下。
次日,宇飛早早起來洗漱了一番,然後下樓去餐廳裡吃早餐。正如他所料,餐廳裡的很多人,有服務員、清潔工和住宿的人們,都在或高聲或低聲議論昨晚上鑫龍小區裡發生的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的聲音最大,他說昨晚十一點鐘,魏八帶着兩個小弟回到小區,先到車庫裡停下車後來到二單元大樓的門口,他叫那兩個小弟回去,獨自進了樓。電梯上到七樓時莫名其妙地停下,這是一種猜測,因爲七樓的電梯口有血跡。就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一個一手持菜刀一手握尖刀的戴着個全封閉頭盔的男人衝進電梯,朝着毫無防備的魏八一頓猛砍狂刺,當電梯升到二十八樓,也就是魏八住的樓層時又停下。緊接着電梯很快下降到一樓,那人丟掉菜刀和尖刀翻牆逃走了。說也怪了,那人夜裡是怎麼進入小區的,想必是白天裡在保安們不怎麼防備的情況下進去的吧。大概十幾分鍾後,一對出去唱歌的情侶走進二單元大樓,電梯門打開時險些嚇得那個女的暈了過去,只見魏八血淋淋地躺在裡面。那個男的立刻喊來值夜班的保安,把魏八擡出電梯,並叫女朋友乘坐另一個電梯上了二十八樓去叫魏八的家人。魏八的家人一下樓就哭着、罵着和喊着,期間有圍觀的人急忙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有人給報了警。個把小時後,救護車來到小區將魏八拉走了。不一會,警車也趕到了。聽那幾個保安說,就算魏八能保住命,估計也是個植物人了,因爲脊背上被刺了十幾刀,像個蜜蜂窩似的,能不嚴重傷到脊椎嗎?唉,那個兇手也是個厲害人,不然……聽到這裡,宇飛若無其事地離開了餐廳。
就在兩天前的晚上,宇飛在月亮宮附近等到了他要找的人。當時那人是被五六個後生連拉帶拖丟出月亮宮的。
“田老大,你們不能這麼做,求你了,要不然我的老婆和孩子就得睡大街了,而我也沒法活了。”
那人喊叫着,好幾次試圖衝進月亮宮,但被那幾個後生一次又一次推出來,且一次比一次遠,最後一次推到了馬路上。其中一個後生不耐煩地掏出了一把匕首,指着那人大聲吼道:“你他媽的若是再敢向前半步,老子就挑斷你的筋!”
那人頓時不再喊叫了,像木樁一樣釘在那裡。許久之後,那人失魂落魄地遊蕩在大街上,而宇飛一直跟在他後面。不知過了多久,一時也不知道到了那條街,那人突然停下了,死死地盯着不遠處的十字路口看,原來那裡有幾個披麻戴孝的人正跪在一個火盆旁燒紙,其中一個雙手捧着一大把點燃了的香的後生突然撕心裂肺地嚎哭起來,那哭聲,令聽到的人無不起一身雞皮疙瘩。說也怪了,忽然平地起風,一股小旋風捲起火盆裡的紙灰,飛上空中不見了。等他們端着火盆哭喊着離開後,那人這才繼續往前走,而宇飛繼續跟着走在後面。最後,那人在立交橋上停下。
“這位大哥,你怎麼啦?”宇飛走近那人低聲問。
“我不想活了!”那人沉默了一會,淚花花的雙眼盯着橋下面答道。
“來支菸吧。”宇飛給那人點了支菸並遞給他,接着說,“前段時間,我也有過輕生的念頭,那是因爲我被人陷害了。唉,不說我了,你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輸得傾家蕩產了,過幾天可能就要家破人亡了!”那人猛吸了口煙,然後抽泣道,“過不了幾天,我的房子會被那幫惡棍賣掉,我的家人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了,我真對不起他們,我沒臉回家,更沒活下去的勇氣了!”
“是啊,吃喝玩樂花不了多少錢,一旦沾上賭和毒,就算有金山和銀山也是給別人準備的。”宇飛嘆息道,“但是,錢沒了還能賺,而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
“我本來不賭大的,只是偶爾去棋牌館玩玩,純屬娛樂,可這次不一樣,我進了月亮宮,玩起了大的,而這都是被人逼的!”那人拍着胸脯悔恨地說,“他不應該那麼做,真的,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是誰呢?”宇飛很同情地說,“是不是魏八呢?我的一個表親就是被他害成了窮光蛋,也害成了光棍漢的!”
“是他,是那個人面獸心的混蛋!”那人惡狠狠地說,“以前我沒幾個錢,近幾年靠拉煤賺了一大筆錢,去年又辦了個養豬場又賺了一大筆錢。去年臘月裡,我無意間與魏八玩到一起,我也想靠他在縣裡擁有一席之地,便經常討好他,跟他在一起打麻將時故意幾千甚至上萬地輸給他,前幾天他非要帶我去月亮宮玩玩,礙於面子,我就試玩了幾把,竟然贏了十幾萬。第二天他又叫我去玩,我還是贏了十幾萬,可昨天晚上,他沒叫我去玩,是我自己去的。財迷心竅,還想贏個十幾萬的我非但把上幾次贏的錢輸了,還額外輸了十來萬。還是財迷心竅,我不僅想把輸的贏回來,而且想多贏一些錢。當我又輸了十來萬時,我覺得裡面有鬼,所以不玩了,可那些人逼着叫我玩,那些人都是跟魏八一起的。後面我就又玩了半個小時,竟然不知不覺中欠了他們兩百萬。我就跟他們理論,而他們威脅我說如果在太陽出來前不還錢,就要對我的家人下狠手。我含着淚取出了所有的積蓄,一百五十萬,還差五十萬,我就只好把車子和房子作抵押,車子已經被他們開走了,過不了幾天他們就要來賣掉我的房子。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好狠心的魏八!現在我真的不敢回家,一想到老婆孩子就要流落街頭了,我真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我又放心不下他們啊。不管我怎麼求魏八,他都像不認識我一樣。你說錢沒了還可以賺,可我已經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我在錦繡小區有一套樓房,可惜已經大半年沒人住了。”宇飛若有所思地說,“我們要不做個交易,我的房子給你,你幫我辦一件事,怎麼樣呢?”
那人滿臉疑惑地看着宇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是在開玩笑!”宇飛又點了支菸接着說,“我跟你的仇人是同一個人,只要你敢去動他,我就把我的樓房給你!”
“你說話算數嗎?”那人沉默許久後問。
“天誅地滅!”
“你這樣做值得嗎?”
“值得,你呢?”
“就算我頭朝下從這裡跳下去,死了也是白死,能不用死就給家人賺套房子,有什麼不值得呢?”那人哈哈大笑道,“我連死都不怕,還怕我不敢動他嗎?就算殺了他,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的。”
“不要你殺了他,你也就不用死。”宇飛胸有成竹地說,“只要你照我的話去做就可以了。”
“好,給我兩天的時間。”那人信誓旦旦地說,“兩天後,我要讓你親眼看見他是怎麼變成血人的!”
“好,我明天就把房本和鑰匙給你。”宇飛想了想說,“條件是,在你家裡交給你!”
那人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着宇飛看,像是要說什麼,卻一直沒說。
“我知道,你和我都不是魏八的人!”宇飛笑了笑說,“我也相信,我和你都是決不食言的人,且都不怕對方會食言!”
那人這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