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扭傷腳踝的第二天下午,楊光攙扶着他去學校附近的一家骨科醫院檢查,醫生看了片子後說腳踝處有一條細小的裂縫,無需住院,只要吃一段時間的藥並保養兩三個月就可痊癒。他有半月之久沒去上課,除過下樓吃飯外,大多數時間是呆在宿舍自學和寫東西,學習中若有不懂的,就等到晚上去對面宿舍問一向學習不錯的小劍;寫作時若斷了思路,就翻看那些名著。期間,楊光來找過他兩三次,每次會給他帶點水果或小吃。頗爲感動的他不由得琢磨着如何報答楊光,思來想去後決定買雙較好的運動鞋送給楊光,也算是對其單車之行的一點點贊助吧。爲此,他在跟楊光的閒談中得知其所穿鞋子的大小和其所喜歡的顏色、款式及牌子。
同樣是花錢學東西,可學技藝比學知識難多了,儘管前者還是在實踐中學習。等到受傷的腳踝可以正常走路並能稍使上勁時,九龍急忙給那個教練打電話去練車,一通好話後總算得到了機會。第一次去練車的那天下午他去得很早,卻是排在後來的學員後面練得車,且上車後不到吸兩支菸的工夫就被換了別人。看看時間,再數數練車的人,在教練們下班前十有八九沒機會上車了,於是氣呼呼又灰溜溜地沒打招呼就走了。第二次去練車已是個把星期後了,同樣是去得早而練得遲,本來就是憋了滿肚子的火氣,偏偏練車時被惱恨恨的教練不斷地罵人似的教導,還時不時使勁兒敲打方向盤,惹得其他學員們一陣鬨笑,惱羞成怒的他突然嚓地剎住車,然**緊拳頭並雙眼通紅地瞪着教練。教練頓時不言語了,面色蒼白地也瞪着他,僵持了十幾秒後轉過頭便下了車,並落下句“你自己練吧”。他哪裡還有心思練車,索性下車離開了。至今又半月已過,他再沒給田教練打過電話。
這天晚上,小磊和小王都出去了,他和阿陽呆在宿舍裡各幹各的,互不打擾。
“龍哥——”正在瀏覽不雅視頻的阿陽突然打破沉默,等正在寫作的九龍停下來並回過頭看着他時才繼續說,“你在宿舍裡憋了這麼長時間了,難道不難受嗎?要不我們出去玩玩吧!”
“又是去電玩城嗎?”九龍愛理不理地問道。
“去那地方去膩了,就算給我錢也不想去玩了。”阿陽起身走近九龍,並陰笑道,“我們去玩那個吧,怎麼樣?”
“你給我買單嗎?”九龍來了點興致地問道。
“憑什麼叫我給你買單呢?”阿陽不惑地問道。
“這是你欠我的!”九龍答道,“按理說,你心裡也清楚。”
“什麼時候的事呢?”阿陽驚訝地問道,“又是什麼事呢?”
“唉,你就繼續裝吧。”九龍嘆息道,“我還是不說的好,免得丟了你的面子,又傷了我們的和氣!”
“這段時間我總覺得你怪怪的,我偶爾買回零食給你吃你不吃,還說什麼‘我怕得不償失呢,今天花了你的小錢,明天不知怎麼回事就被你吭了一筆大錢,這種虧我吃一次就快撐死了’的話,也難怪前幾天考試時你突然只不給我發答案——”阿陽頓了頓苦笑道,“龍哥,我是真不知道怎麼就把你給得罪了,你就告訴我吧。”
九龍淡淡地笑了下,卻沒作聲。
“你說我們難得在大學裡成爲室友,何況明年就各奔東西了,難道現在還有什麼話不能說而非得不歡而散嗎?”阿陽嬉皮笑臉地說,“龍哥,算我求你了,你說出來也好讓我知道哪裡錯了。”
“只要你給我買單,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而且還像以前一樣。”九龍若有所思地說,“說白了,也就是不到一百塊錢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這次你給我付了錢,我們就算扯平了!”
“給你買單可以,不就七八十塊錢嘛,但我還是想聽聽究竟是什麼事,不然我這錢花得不值啊!”阿陽想了想說,“就像被捅了一刀一樣,雖然痊癒後不疼了,可留下了傷疤。也就是說,如果我真的傷害到了你,雖然能在物質上扯平,但精神上呢?”
“你說的很有道理啊!”九龍點了點頭說,“先給我買單吧,等回來後我在告訴你。”
“如果你不說實話——”阿陽認真地說,“那我就給你下跟死人有關的詛咒了!”
“只要我實話實說,隨便你怎麼詛咒了。”九龍岔開話題道,“有一件小事還得提前說好了,這路費誰來出呢?當然了,若是坐公交車就沒必要說得這麼清楚了!”
“你這不是氣我嘛!”阿陽哭笑不得地說,“要去就快點吧,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你想去玩了,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這麼磨嘰呢。”
“這個必須得提前說好了,免得又要發生不愉快了!”九龍一本正經地說,“跟你打交道就得這樣,你可別怪我,或許等我告訴你那件事後,你就不覺得我磨嘰了。”
“你這人——”阿陽撓撓頭無奈地說,“那就這樣吧,去的時候你出車費,回來時我出車費。”
“不行,去的時候你出,回來時我出。”九龍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後自言自語道,“如果是坐公交車,回來的時候還能趕得上,那我就放心了!”
“你到底想不想去呢?”阿陽不耐煩地問道。
“不同意就算了,大不了不去嘛。”九龍轉過身翻看着電腦裡寫下的東西,並嘟囔道,“我還可以多寫幾百個字呢。”
“你呀,對你沒話說!”阿陽氣呼呼地說,“算我服你了,就按你說的吧。”
九龍立刻起身梳了梳頭,然後和阿陽一起離開了。
爲了能夠順利通過六月份的英語四級考試,九龍比以往提前一個月就開始了備考,又爲了多些時間,還專門將天天跑步的作息改爲隔一天一次。若是去跑步,晚上九點鐘就會準時從主教樓回宿舍換衣服;若是不跑步,就會將自習的時間延遲到十點以後,但不會超過十一點。最近眼看就要考試了,他索性不去跑步,並加班加點地上自習。這天晚上大概十點半時,他收拾起資料並提着水杯從主教樓出來,因見圖書館前的廣場上有不少學生在玩輪滑,便坐在旗杆下的臺階上觀看起。看了片刻後又覺得沒多大意思,卻又不想回去,便點了支菸並在涼爽的晚風中又一次胡思亂想起來:這一次真的通過英語四級嗎?應聘工作前能拿到駕照嗎?參加工作兩年內能寫完小說嗎?什麼時候也能像宇飛和大剛那樣成家呢?父母的身體還好嗎?大剛、寒梅和彩子都過得好嗎……
“嗨——”九龍被這背後突來的一聲喊嚇得抖了下,並瞬間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回頭看見是楊光,正騎着那輛嶄新的單車,一腳蹬在臺階上,滿臉堆笑地說,“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你有病啊?”九龍依然氣呼呼地罵道,“我懷疑你是豬轉的,騎着這破玩意發生麼神經啊?真想把你這破玩意一腳踢進那邊的垃圾桶裡!”
“這單車現在是我的心肝,就算你踢我也不能踢它啊!”楊光嬉皮笑臉地說,“好了,別生氣了,我剛纔是跟你開個玩笑,沒想到把你嚇成了這樣,以後絕對不做這種蠢事了。”
“若有下一次,我非扇你兩耳光!”九龍餘怒未消地嘟囔道,“這次也不跟你完,我哪天非把你嚇出屎尿來。”
“若是你真能把我的屎尿嚇出來,那我就跟你混了。”楊光岔開話題道,“我見你這幾天又跟阿陽的關係蠻不錯的,是不是他又給你什麼好處了呢?”
“你一直在跟蹤我,是不是呢?”九龍故作無所謂地輕嘆道,“我知道你不會承認,換做是我也不會承認的,但事實就是事實!”
“的確有人在跟蹤你,但不是我!”楊光使勁咳了下說,“那是個愛你愛的死去活來的美女,想必像你這麼聰明的人已經猜到是誰了吧?”
“是鴿子——”九龍抿嘴笑道,“而不是馮慧!”
“算你陰,我服了!”楊光沉默了片刻後突然問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那個你不該靠得太近的阿陽究竟給了你什麼樣的好處使你好了傷疤忘了疼呢?”
“我把自己的委屈對他說了,也算是原諒了他,或許正如他說的那樣,大學裡能成爲室友很難得,何況明年就各奔東西了,彼此沒必要留下太多的解不開的疙瘩,否則以後不論什麼時候想起來了都會覺得很遺憾。我的一時委屈換來的該是他一生的內疚,而不是恨!雖然我和他的這個疙瘩解開了,但我不得不防止跟他會有類似的疙瘩再結上——”九龍這才發現楊光一副愛聽不聽的樣子,便生氣地責怪道,“我在說話呢,你怎麼這種表情呢?”
“別怪我,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楊光略顯擔憂地說,“或許,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金錢上的好處,讓我免費又去做了回男人!”九龍又氣又得意地說,“這次你知道了吧,我的男孩?”
“真的嗎?”楊光重複問了三遍。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問它!”九龍美滋滋地說,“那次的那個女的是我……”
楊光根本沒有聽他後面說了什麼,而是想到幾天前九龍給他送運動鞋時的情景。那次見面,九龍把自己跟阿陽他們外出做的一些不光彩之事一一告訴了他,當聽到去玩所謂的“成人遊戲”時,他一下子特別惱火,但並沒有在九龍面前發泄出來,而是一味地勸說他以後不要再做那種事了,否則後果自負,九龍當時也答應了,還特別叮囑他不要把這事外傳,所以他沒有把這事告訴寒梅,一來不想讓她傷心,二來避免以後會被誤解是有意破壞他們間的感情。
“你還記得你給我送鞋子時說過的話嗎,九龍?”楊光突然臉色凝重地問道。
“當然記得了,可那都是些玩笑話而已,何必當真——”
“噁心!”楊光打斷九龍的話,並大聲罵道,“你這個混球,真是噁心得令老子發恨,我真替她不值呢!”
“你這是怎麼了?”九龍立刻起身扯住他問道,“你至於這樣嗎?又是替誰不值呢?”
“放開我!”楊光甩開九龍的手,並吼道,“管我說誰呢,我真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你就等着後果自負吧!”
話音剛落,楊光猛踩單車的腳蹬而去。九龍試圖追上去,可兩隻腳像是被釘住了一樣,又正要扯着嗓子大罵,卻因明顯感覺到被周圍的人注視着,所以只在心裡頭痛罵了一番,然後氣不打一處來地朝光線昏暗的方向匆匆走去。
楊光一口氣騎到寒梅所住的那棟大樓前停下,本想打電話叫她下來,卻又擔心被九龍跟上來而發現他們之間的秘密,便急忙推着單車進了大樓裡,又進了電梯。不一會,他推着單車來到那扇門前,進屋時連同單車推了進去。
“氣死我啦,我非叫他後果自負。”楊光點了支菸罵道,“我真沒想到他是那種人,那樣一個不知半點羞恥的混球!”
“光哥,怎麼了?”寒梅擔心地問道,“你是在罵九龍嗎?”
“不是他,還能是誰呢?”楊光氣呼呼地說,“剛纔我碰見了他,瞧他那個德性,什麼又當了回男人,什麼說我是男孩的,真是噁心的令人發恨!”
“他到底做了——”寒梅似乎想到了什麼便沒敢問下去,而是一個勁地搖頭嘟囔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不會做那種事的!”
“事實是他已經不止一次了!”楊光眉頭緊鎖道,“其實,前段時間他就親口對我說過他所做的那些骯髒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就是擔心你知道了會很傷心,甚至會因此不再愛他。當時他答應我不再做那種事了,我還傻傻地以爲他真能兌現自己的承諾,可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又去犯賤了,我對他很失望,所以我這次必須要告訴你,否則下一個被他傷害的人就是你,這樣你以後就不用再爲他傻傻地付出了,因爲他不值得你那麼做!”
此時的寒梅已是淚流滿面,像沒有骨頭似的軟軟坐在牀上,並突然轉身撲到被子上低聲哭起來。楊光並沒有上前安慰她,覺得是該讓她好好地哭一場了。此情此景,正如他之前多次在腦海中所想,那是一種很真的幻想:接下來該是他走過去輕輕地扶起她,然後摟進懷裡並撫摸着她的頭髮。就這樣,一個流淚,一個望着窗外,直到夜深人靜時,或許是爲了報復,也或許是因爲真愛,她……楊光急忙猛地朝自己的額頭上拍了一巴掌而使自己不再同樣骯髒地幻想下去,並不由得又點了支菸,嗵地一聲背靠在牆上,似乎爲了不讓憋眼的淚水流出而努力仰着頭。許久後,寒梅不哭泣了。
“你有什麼打算嗎?”楊光長舒口氣問道。
“我想出去,離開這裡,我又更想回家——”寒梅緩慢坐起來並擦拭着眼淚說,“可不論到哪裡,我始終不甘心放棄未了的心願;不管是什麼事,一旦有了開頭就該有個結果,哪怕是一個不如沒有的結果!”
“那你能原諒他嗎?”楊光若有所思地問道。
“事已至此,我能怎麼樣呢?”寒梅苦笑道,“其實,在大學裡發生這樣的事已經不足爲奇,這或許是一個沒有女朋友的男生難免會去做的,只要我還沒向他表白,我就無權管他,因爲那是他的一種很不道德的自由,但是再過幾年,要麼是與我無關,要麼是同歸於盡,我絕不容許自己的男人就像錢夾裡的鈔票一樣,以前是別人的,以後還會是別人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還是希望他能好自爲之,俗話說‘色字頭上一把刀’,沒了金錢不打緊,若是爲此敗壞了名聲和丟掉了性命,那就該下地獄了,來世也投胎做不了人了。”
“我明白了。”楊光突然起身堅定地說,“我可以阻止他,只要他還是在學校裡!”
“光哥,不要——”寒梅急忙起身攔住他,並淚花花地說,“你不要管他了,不然又會傷害到你們間的友誼!”
“爲了他,也爲了——”楊光聲音顫抖地說,“你放心吧,再大的傷害也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會變成感動。”
“我和你非親非故,而你爲了我和九龍不惜去傷害別人和你自己,你這樣做值得嗎?”寒梅沉默片刻後流着淚問道。
“值得,既然你能爲九龍無私付出,我也就能爲你犧牲更多,就算傷害——”楊光不好意思地含淚道,“我怎麼突然像是在跟你表白呢?你別往心裡去,就當我剛纔說的是醉話吧!”
“爲什麼老天總是這樣捉弄人啊?”寒梅緩慢走近窗戶,望着夜空下的繽紛美景,沉默片刻後突然豁然開朗地說,“就再等等吧,現在不會變的未必將來不會變,因爲我們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好比我們所在的這棟大樓是何等的龐大和堅固,但幾百年後,也許是幾十年後就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或許是一片花園,也或許是一堆廢墟!”
楊光會心地笑着點點頭,然後推着單車離開了。
九龍當然不會真正明白本來心情不錯的楊光爲什麼當又聽到他說去玩的事時會勃然大怒。一個學生去那樣的地方的確很噁心,所以很後悔告訴他。個把星期後,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也明白了楊光所說的“後果自負”指的是要把他所做的醜事儘可能告訴認識他的每個學生,不論是男生是女生。沒幾天就名聲掃地的他不論是走在路上,還是坐在教室或宿舍裡,都恨不得用舊氈子遮住臉,以此來避開認識他學生們的嘲笑和古怪的眼神。惱羞成怒的他有天晚上實在忍不下去了,便跑到涉外那邊到宿舍裡去找楊光,室友說幾天前楊光就離開了學校,開始了他的單車之行。他又立刻給楊光打電話,並想着只要接通了就會像諸葛武侯罵死王朗一樣罵死他,只可惜一直沒人接,後來再打就關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