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好一陣子,彩子都忍不住站在某個隱蔽的地方監視着棋牌館裡的動靜,結果是一無所獲,客人們多數都是自己沏茶倒水,也是自己快速跑出來到附近的超市買菸。夜裡當客人散盡後,是宇飛自己整理桌椅和打掃衛生的,偶爾會有幾個後生留下幫會兒忙。雖然每桌的客人結束的時間有遲有早,但宇飛每次都會趕着飯點回來吃飯,而將棋牌館暫交給某個朋友料理。宇飛買回的煙並沒有存放在棋牌館,而是就放在牀頭櫃下的抽屜裡,若是他早上出門的時候帶了煙,那就一整天都不會給彩子打電話;若是沒有帶煙,那麼半上午或半下午的時候必然會給彩子打電話叫送煙過去,這就是他所說的“偶爾有時間趁人多的時候過來轉轉就行了”,而她從來不敢在沒接到“命令”時冒然進入那片“禁地”,她太瞭解宇飛的脾氣了,但一點兒都不瞭解他的內心情感,感覺他像是一張裝滿了針尖和火氣的皮囊!
宇飛依然隔三差五就夜不歸宿,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當她清晨睜開眼睛的時候,要麼是能意外看見他睡在身邊,要麼是發覺他確確實實回來過,不然茶几上那隻睡覺前被她清洗得乾乾淨淨的菸灰缸怎麼會有好幾個菸蒂呢,甚至某個菸蒂還沒有完全熄滅。每當她獨自在家做家務時,就會拿抹布發會兒小脾氣,因爲她不甘心做一位全職主婦,讓洗衣、做飯和打掃衛生成了生活中的全部;每當夜裡獨自躺在牀上時,她就不由得懷念起戀愛前的自由時光,可以隨處走走看看,口袋裡的錢就算是買了一文不值的東西也不用擔心,同時會記憶起結婚前的浪漫時光,那還是去年的事情,那時她可以把自己打扮得像是去參加選美大賽一樣漂亮,卻也不會招惹別人過分的閒言碎語。她不敢也不願去想從結婚至今的冷熱時光和以後的未知明暗時光,只是急忙拿起手機給寒梅打個電話,笑眯眯地變化着角度把煩心事說出來,掛掉手機後慢慢地帶着淚痕睡去了。
不是隻有大海里纔有大魚,棋牌館裡的輸贏不見得一般的玩家能承受得起。在宇飛的棋牌館裡就有一些人因爲輸錢和貪心而不得不向別人弄錢,兩千三千能借到,可一次兩次後就變成貸了,只要有人貸,這就有人敢放。這不,最近常來光顧宇飛生意的泰隆就搖身一變成了在這裡放貸的人,他之前在村裡偶爾也會放貸,三分的利本來就不高,卻被個情面逼得一降再降到還不及存放在銀行呢。在這裡就不同了,雖然認識,卻沒情面可講,且沒有三分利的說法,至少也是五分,似乎沒有上限。泰隆知道如今的宇飛在縣城裡一個電話叫七八個以替人討債爲業的後生沒問題,於是爲了跟他拉近關係就有意無意地進入一般來玩的人根本不好意思進入的那間包廂跟宇飛閒聊。
這天下午,泰隆和宇飛在包廂裡一直在邊抽菸邊閒聊。快到晚飯點時,一個衣着頗有講究的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突然也進來了。他倆都算是認識他,卻一點兒都不熟,只知道有人叫他老樊,連續三四天了整天泡在這裡,來去開着輛跟泰隆的幾乎一樣的黑色小車。
“小老闆!”老樊一進來就一面給他倆拔好煙,一面向宇飛滿面堆笑道,“這幾天我走狗屎運了,把手頭裡的兩萬多輸光了,能不能跟你弄一兩萬呢?”
“老樊,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幾天手頭裡也有些緊——”宇飛頓了頓陪笑道,“你還是去跟別人弄吧。”
“哦,我這人從來不跟人借,肯定是跟你貸了,至於利息你說了算,當然也不能太過了。”老樊自己接了杯水說,“我也不會貸很長時間,也就半月十天,最多一個月就一定本息全清。”
“實在是手頭緊,不然肯定會貸給您的。”宇飛難爲情地說,“錢是不會扎手的,有錢我沒必要不賺啊!”
“我該找誰去呢?”老樊輕微嘆了口氣,嘟囔道,“小老闆,要不你幫我聯繫個放貸的人吧!”
“這不就等讓我做保人嗎?”宇飛搖搖頭笑道,“我可不想管這等閒事,要知道做保人的最後沒幾個能有好下場!”
“你打算貸多少?”泰隆突然若有所思地說,“我想聽個具體數字!”
“一萬吧。”老樊喜出望外地問道,“你能幫我弄到嗎,朋友?”
“呵呵,泰哥是我這裡主要放貸的人!”宇飛鄭重其事地介紹道。
“哦,瞧我這老眼昏花的——”老樊起身主動跟泰隆握了下手,然後坐下堆笑道,“我來這裡玩了沒幾天,暫時不缺錢也就沒打聽,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我跟泰哥是一個村的。”宇飛誇讚道,“他可是我們村難得的一個爽快且有膽識的人,大多數村人有麻煩了都會找他出面解決的!”
“我就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老樊樂呵呵地說,“你們淶源村人跟着煤場可是賺了不少錢啊,我們村有些人也想跟你們村人分杯羹,結果可不怎麼樣啊,呵呵,說句玩笑話,你們村人蠻霸道的!不過,換做是我們村人,也會那麼對付外村人的。哦,我家是南岸莊的,但現在住在七裡溝。”
“我們村人已經夠友好的了,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多外村人能卸煤卸到現在。也都怪那個買小挖車卸煤的傢伙,不然我和小飛——”泰隆說到這裡時拍了拍宇飛的肩膀,並像是很內疚的樣子。“就不會間接地鬧了那麼一場誤會了!”
“什麼誤會了?”老樊饒有興致地問道。
“這不是我們村人不準小挖車卸煤嘛,然後就在煤場門口鬧事,當時小飛在煤場是管事的,就出面給兩邊調解,結果我們村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反而跟小飛鬧起來了,你說這能不氣人嗎?小飛也不是等閒之輩,於是從縣城叫來幾十號後生修理我們村人,可有個傢伙回村跟我通風報了信,當時我真不知道是小飛叫來的人,也沒問就把我們村人號召起來到煤場趕跑了那些後生——”泰隆咂了下嘴繼續說,“要是知道是小飛叫來的人,我纔不管那閒事呢!”
“哎,泰哥,既然是誤會,就不值得一提,何況上次我們喝酒時你就說過了。”宇飛滿不在乎地說,“你要是以後再說,那就顯得我心胸過於狹窄了!”
“哎呀,看來你們兩個都是有幾把刷子的人啊!”老樊頻頻點頭道,“難怪我們村那個買小挖車的後生會遭殃。”
“遭殃?”宇飛不惑地問道,“不就是賠了些錢嘛,他遭什麼殃了?”
“那麼大的事,難道你們沒聽說嗎?”老樊朝包廂門口看了看,然後壓低聲音說,“五月份的時候,有天晚上他去小賣部買給兒子買罐頭時,無緣無故就被人打了一頓,當場死昏過去了,幸好被村人發現的早,不然連小命都沒了。不過,還是被打斷了一條胳膊!”
“慢着——”宇飛頓時拉下臉,並瞪着老樊說,“你前面那句話說的不對勁吧?聽你的意思像是那打人的事是我和泰哥乾的!”
“瞧我這張臭嘴!”老樊故作驚慌失措地自責道,“我絕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那後生可能得罪了你們村的厲害人才會被打成那樣。其實,誰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不認識的人下毒手呢?一定是他在外面得罪了人,那就怪不得別人了,村人不知道是誰打得他,但他心裡還是有個估計的。”
“還好我和泰哥都是脾氣算好的,不然不會就這麼跟你完了的!”宇飛還帶着幾分火氣地說,“那樣的話若是被外人聽見了,尤其是你們村人,然後再被傳到那後生耳裡,那我倆不就惹禍上身了嗎?”
“外人的事我們就別說了,還是說說貸款的事吧。”在一旁聽得有些不耐煩的泰隆故意轉移話題道,“一萬算是小額貸款,且貸款的時間也短,若是利息低了也不值得,可第一次打交道也不能過分了,就按一毛五吧。老樊,你看怎麼樣?”
“好說,一毛五就一毛五吧。”老樊又一次給宇飛和泰隆邊散煙邊說,“我就貸半個月,半個月後保證本息全歸,若是到期沒還上,你就按照規矩來辦,也不要不好意思!”
“今天就算了,明天我們再辦理吧。”泰隆特別提醒道,“記得明天把你的身份證帶上了!”
“一定一定!”老樊向宇飛和泰隆陪笑道,“剛纔實在不好意思,一時糊塗說錯了話,要不這樣吧,等會兒我請你們去喝酒,就算誠心誠意地道個歉,好吧?”
“算了吧,沒被外人聽見就不會有事。”宇飛瞅了老樊一眼道,“若是有事了,一頓酒水是算不清也算不完的!”
“你們不去我這心裡會過意不去的,權當給我這個老漢點面子吧。”老樊近乎懇求道,“說實話,我是誠心想跟你們打交道,雖然我們不在一個年齡段,卻擋不住我們做朋友!”
“泰哥,你怎麼看?”宇飛無可奈何地問道。
“那就去吧。”泰隆撓撓頭說,“以後打交道的日子還長着呢,少不了你來我往地喝酒吃飯!”
一個多月已過,老樊前前後後跟泰隆貸過三次錢,第二次是在第一次了事後的第五天,貸了兩萬,由於是急用而只貸一個星期,就算是一毛五的利也只有七百元的利息,而又不能把利息再提高,畢竟第一次是一毛五,且這段時間三番五次吃喝玩樂後彼此有了情面。正當泰隆左右爲難時,老樊做了件痛快事,提前塞給他兩千元作爲利息,並保證一個星期後如數歸還本金,又擔心泰隆會覺得過意不去,就說“遠水救不了近火”,爲了處理急事多花點利息錢是值得的,怕就怕花比這多的錢還貸不到錢呢!第三次是在第二次了事後的第六天,也就是昨天談好的,但不是在宇飛的棋牌館。
中午喝完酒後,醉醺醺的泰隆來到宇飛的棋牌館,然後什麼話都沒說就躺在包廂的沙發上呼呼睡去了,宇飛不想打擾他便跟三缺一的客人們搓起了麻將。第一次和第二次貸款時宇飛都在場,而這一次老樊沒叫宇飛去喝酒。天黑的時候,客人們已經散盡,宇飛關了外面的門後走進包廂。這時,泰隆醒了。
“小飛,現在幾點了?”泰隆坐起來點了支菸問道。
“快八點了!”宇飛答道。
“難怪天黑了。”泰隆伸了個懶腰,接了杯涼水一口氣喝下後說,“哎呀,我這睡了一覺就腰痠背痛的,等會兒你去不去按摩呢?”
“不了,我晚上還有事。”宇飛突然有些擔心地問道,“中午不止你們兩個人喝酒吧?不然你不會醉成這個樣子!”
“六個人。”泰隆得意洋洋地說,“六個人喝了一箱半白酒,我還算好的,起碼還能走着來你這裡,有幾個根本站不起來,都是被家人接回去的!”
“貸款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怎麼就叫了這麼多人呢?”宇飛若有所思地問道,“那貸款的事辦了嗎?”
“辦好了——”泰隆說着把手伸入外套裡面的口袋中,想到了什麼似的又把手抽出來。“唉,忘記打條子了!”
“怎麼就忘打條子了呢?”宇飛問道。
“當酒喝到一半時,我和老樊談起了貸款的事,他拿了錢後我說打個條子,但他說不急,等喝完酒再打也不遲,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這…這喝完酒就給忘了!”泰隆驚出一頭冷汗道, “應該不會有事吧?看老樊不像是那種人啊。”
“這種事不打條子恐怕不妥吧?”宇飛頓了頓說,“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錢數小了還好說,但是錢數大了就不一樣,萬一他變了卦,那麼多錢不就打水漂了嗎?”
“跑得了和尚還能跑得了廟嗎?”泰隆像是自我安慰道,“我有他的身份證信息,量他也不敢!”
“他跟你貸了多少錢呢?”宇飛問道。
“一毛二的利,期限是一年,貸了十萬。”泰隆補充道,“這筆錢可是我一半的積蓄啊!”
“你怎麼敢一下子貸給他這麼多錢呢?”宇飛不惑地問道,“難道你還不知道他平時有錢做些什麼事嘛,花天酒地四處逍遙——”
“這次他不是幹那些事兒,是要跟一個戰友合作開牛場。”泰隆急忙打斷宇飛的話,並解釋道,“他在外村跟戰友有個奶站,你是知道的,想必他欠不下我的錢,就怕他不貸!”
“但願沒事吧!”宇飛嘆息道。
“他若是敢亂來,我可是翻臉不認人,就算他是棺材瓤子也不放過——”泰隆氣呼呼地說,“甚至連他的家人也不放過!”
“他的家人?”宇飛恍然醒悟道,“你說他跟那後生是什麼關係了?”
“什麼什麼關係?”泰隆莫名其妙地問道,“你說的是哪個後生了?”
“就是那個小挖車司機啊!”宇飛着急地說。
“不知道啊!”泰隆驚訝地答道。
“你沒有打聽過嗎?”宇飛又問道。
“沒有啊!”泰隆答道。
“那你有沒有對他說過那件事呢?”宇飛補充道,“就是嘉太僱你打那小挖車司機的事!”
“好像以前跟他一起去洗澡的時候說起過,但我記不大清楚了!”泰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說。
“但願沒什麼關係——”宇飛擔憂地說,“不然就麻煩了!”
“不管他們有沒有關係,明天我得找他把條子的事給辦了!”泰隆捏滅菸頭起身說,“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那小兒子還等我給他買烤魚吃呢。”
“路上慢點。”宇飛送泰隆到門口時囑咐道,“明天千萬記着把條子的事辦了!”
泰隆開車離開後,宇飛拉下捲簾並鎖了,然後開車去了別的地方,而沒有回家。
嘉太就是上次煤場鬧事時幫二喜打倒小挖車司機的那個絡腮鬍子的卸煤人。那次打架過了數月後的一個夜晚,嘉太卸完煤騎摩托車拐進自家巷子時,突然闖出兩個黑影,並朝他揚了兩大把石灰粉,他一下子連人帶車摔倒,緊接着被一個人拉起了左胳膊,只聽“咔嚓”一聲,他的左胳膊就被另一人用鐵棍打折了,然後那兩人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這種事看似很突然,實則心知肚明。嘉太住院的事很少有村人知道,即便有幾個鄰居知道了也不會對外說的,畢竟這樣的事不光彩。出院後沒過幾天,嘉太趁黑夜懷揣着五千元去找泰隆,泰隆思之再三後答應下來。泰隆經過連續幾夜的尋找和留意,總算找到了那後生並逮着了機會,同樣廢了他的一隻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