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目養神的陳羲聽到屋子外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後他緩緩的睜開眼,其實從腳步聲他就已經判斷出來人是誰。也許在普通人看來靠腳步聲分辨是誰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可對於陳羲這樣一個在七陽谷禪宗和一羣沉默寡言大和尚生活好幾年的人來說,這也許只是他無聊到極點的時候一種消遣的方式。
陽照大和尚說不許他離開七陽谷,也不收他爲弟子。大部分陽照大和尚打坐入定的時候,年紀還小的陳羲就會覺得整個世界安靜的可怕。所以他開始喜歡聽到屋子外面有人經過時候的腳步聲,這樣的日子過的久了,分辨出誰是誰也就變得那麼輕易簡單。
門外的來人,是關烈。
屋子的柴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關烈進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是略顯嫌棄的擡起手揮了揮,像是想把屋子裡的味道驅散。屋子裡其實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味道,可正因爲如此對於關烈來說有些不適應。因爲他的屋子裡,有幾個體香很醉人的小侍女,還時時點着他最喜歡的檀香。
他拎着一壺酒,一個石盒。
陳羲看着他沒有說話,而關烈進門之後把東西放下,從袖口裡拿出一塊潔白的手帕將凳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把那塊手帕丟在角落處。
他坐好之後開始把菜餚從石盒裡取出來,放在桌子上。一共四個菜,他擺成一個正方形,陳羲發現他擺放的格外整齊,四個盤子之間的距離完全相同。一個有潔癖的男人已經足夠可怕,再加上他還有這樣的習慣顯然平日裡過的不會很舒服。
陳羲走過去,故意把其中一個盤子往自己這邊拉了拉。關烈看着被破壞了的整齊,臉色有些尷尬。
陳羲笑起來,心情突然之間好了不少。他把盤子推回去,依然在原來的位置,不差毫釐。關烈長長的舒了口氣,顯然舒服多了。
“你累不累?”
陳羲問他。
關烈遞給陳羲一雙筷子,點了點頭:“累……可是性子如此,一時之間也改不過來。桌子上的東西如果擺放的不規矩,我會難受。衣架上的衣服掛的不規矩,我會難受。我剛纔走過來的時候發現門外有顆大樹上一片葉子的顏色和其他不同,我很難受,所以我把那片葉子給摘了……”
陳羲問:“你如果看到一窩正在搬家的螞蟻,什麼感覺?”
關烈臉色微微一變:“渾身不舒服。”
陳羲嘆道:“你沒救了。”
關烈搖了搖頭:“所以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詫異,爲什麼我會想到找你喝酒。你應該是那種東西亂了就亂了,衣服髒了就髒了的人。好像無論怎麼看,我和你都不應該這樣面對面坐着……你是不是還沒有洗臉?”
陳羲喝了一口酒:“我也沒刷牙。”
他拿起筷子,在關烈面前盤子裡夾了一口菜:“現在你還吃不吃?”
關烈猶豫了好一會兒,臉上表情格外凝重的拿起筷子,在陳羲吃過一口的菜裡夾了一點,雖然距離陳羲夾菜的地方挺遠了,但他顯然很難受。不過在經過不爲人知的心裡掙扎之後,他最終還是吃下了那口菜。
陳羲鼓掌:“對於你來說這是一小步,對於潔癖的人來說你已經是個異類,我在想要不要摳個鼻屎然後跟你握握手……不過上次丁眉遞給你烤肉的時候,你爲什麼吃的那麼幹脆?”
關烈道:“我看見她洗手了……”
陳羲點了點頭:“那天我倒是忘記洗手了。”
關烈:“……”
陳羲看着他窘迫的摸樣,忍不住又笑起來,然後他很認真的說:“謝謝。”
關烈放下筷子,看着陳羲說道:“可能你不是很理解,爲什麼陳叮噹會那樣偏袒關澤。我來,不是來替關澤跟你道歉的,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你可能沒必要知道但以後應該用的到的一些事。”
他停頓了一下後說道:“關澤是我大哥……我們兩個是親兄弟。我們家在皇都還算有些名氣,比三十六聖堂將軍的家族稍稍名氣還大一些。關澤雖然比我大,但他處處和我比。也許是因爲我運氣比較好,天賦比他稍稍好些,所以修爲總是比他快那麼一點。他的性格很偏激,就覺得我處處和他作對,總想超過我。”
“這樣的日子久了之後,他就覺得家族裡所有人都疼愛我,不疼愛他。越是這樣想,他的性子越孤僻。後來,我祖父爲了安撫他,甚至把血河界珠給了他做本命。但他還是覺得,我得到的比他得到的多一些。”
關烈喝了一口酒,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後來我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只要在家裡一天,他就會針對我一天。所以我私自離開了皇都城,選了小滿天宗落腳。我本以爲避開他也就罷了,誰想到他居然追了來,也進入了內宗……後來我想,除非我被他徹徹底底的擊敗一次,不然他不會放棄的。”
他看了陳羲一眼後說道:“陳叮噹偏袒關澤,是因爲我祖父……你知道關三嗎?”
陳羲點頭:“江湖九門,關三獨尊。一個自稱天下第三這麼多年依然活的很好很好的人,無疑很可怕。我能想到你來歷不凡,也能猜到關澤和你關係匪淺,但我還真是沒有想到你們是關三的孫子。”
關烈嘆了口氣:“所以,我倒是覺得我的人生沒有你的人生精彩,也沒有你的人生好玩。”
……
……
關烈把杯子裡的酒喝完,卻不再繼續倒滿:“借酒消愁是最沒用的人才會做出的事,我來找你不是消愁,也不是同情你什麼……我只是……沒有朋友。”
陳羲嗯了一聲:“你應該還有別的話要說。”
關烈點頭:“我知道神司的百爵看中了你,本來我想勸你不要進那種地方,那不是正常人能生存的地方。但是剛剛收到一些消息,我決定不勸你了……聖皇昏迷了。”
陳羲臉色微微一變,忽然間明白了什麼:“小滿天宗危在旦夕?”
關烈再次點頭:“是的,危在旦夕……如果說之前還是各方勢力派出一些年輕人來做試探的話,那麼聖皇昏迷之後他們就沒這個耐心了。他們迫切的想知道神騰的秘密,迫切的想阻止別人得到神騰。所以不久之後,小滿天宗就是戰場。”
他的話,和百爵的話如出一轍。
陳羲道:“所以你覺得我留在小滿天宗會很危險,與其如此倒是不如跟着神司的人離開……不出意外的話,神司的人肯定會離開不會牽扯進去。”
關烈道:“你很聰明。”
陳羲笑了笑:“被一個毛頭小子誇,不是一件特別值得得意的事。”
關烈有些不適應毛頭小子的稱呼,但是也沒排斥:“我覺得我應該來提醒你一些事,神司的地位有些特殊,因爲神司只爲聖皇服務。所以不管是誰成爲聖皇,神司依然是神司,他們沒有必要捲進來。在這個時候對你來說,進神司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而你對神司可能沒有什麼瞭解……”
關烈擡起頭,看了看窗外:“神司始創於四百年前,當時聖皇委派自己最信任的人爲第一任神司首座,名字叫做寧破斧。他一手把神司建立起來,從此之後連江湖的格局都變了。當時江湖九門對聖皇其實算不得太過尊敬,而且分散在大楚各地。寧破斧初任首座,只有兩個手下。”
“他帶着這兩個手下,乘一輛梨木馬車出皇都,逐個拜訪江湖九門。他的做法很簡單,從距離皇都最遠的一門開始打,然後一路往回走。一去一回走了兩年零四個月,把江湖九門全都打了一遍,九門之中沒有一個人可以贏他。打贏一次,他就逼着一門整個宗門搬遷去皇都,回到皇都城的時候,梨木馬車後面跟着數萬人的隊伍。”
關烈的眼神之中透着一股嚮往:“因爲涉及到了九門的臉面,所以這些事沒有對外宣揚。現在大家都知道當時九門搬遷進入皇都,是爲了向聖皇宣誓效忠,其實根本就是被寧破斧一人逼着去的。從那時候起,威震天下的江湖九門看到那輛梨木馬車,就要恭恭敬敬的行禮……一直到現在,現任的神司首座乘坐的還是那輛馬車。”
他停頓了片刻之後說道:“不過正是因爲那連番大戰之後,寧破斧身負重傷,不久之後就死了。聖皇爲了穩定江湖局勢,沒有對外宣佈寧破斧的死訊,知道江湖九門徹底在皇都城安定下來之後,寧破斧的死訊才流傳出來。”
陳羲問:“他死之後呢?”
關烈道:“寧破斧死之後,神司已經初具規模。曾經寧破斧最初的兩個手下之一,名字叫做燕北的人成爲第二任神司首座。自此之後神司的職責開始轉變,成爲暗中剷除一切反對聖皇勢力的組織。四百年來,江湖上很多滅門慘案,其實都是神司做的。”
陳羲猛然想到自己的父親,難道當年自己家裡的事也和反對聖皇有關?但是這完全沒道理,父親雖然身爲宗主可是怎麼可能那般的不明智起了反對聖皇之心?這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可是關烈說的又很絕對,所以陳羲忍不住問了一句:“神司只對反對聖皇的人出手?”
“是”
關烈極肯定的回答:“據我所知,神司做事唯一的規則就是一切爲了聖皇。除此之外,任何理由都不會讓神司出手。”
陳羲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擡起頭問關烈:“你知道無盡深淵嗎?”
關烈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點了點頭:“知道一些,但也僅僅是一些…...傳聞神司這十年來沒有放棄對無盡深淵的窺探,但是仍然沒有什麼收穫。”
“爲什麼無盡深淵會在清量山?”
陳羲又問。
關烈搖頭:“我又不是神,神也未必什麼都知道。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神騰和無盡深淵有關。至於神騰到底是什麼……鬼才知道吧。”
他看着陳羲認真的說道:“無論如何,你加入神司之後只需要注意一點。”
他沒有說出來,而是用手指蘸了一些酒,在桌子上寫了一行字。陳羲看到這行字的之後臉色立刻就變了,就好像那字裡面有藏着什麼駭人的魔鬼。他看向關烈,眼神裡有些疑惑。關烈將字跡抹去:“相信我,離開小滿天宗之後按照我說的做,不然你和沒離開小滿天宗只怕是一個下場……死的很冤枉。”
他指了指那行已經消失了的字:“這就是十年來神司從小滿天宗不斷帶走優秀弟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