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寂道人的臉色比死人的還要難看,那個已經死了的老太監雖然從實質上來說根本沒做到什麼,但是真寂還是覺得自己被羞辱了,而且飛千頌已死,他連羞辱回去的機會都沒有。倒是坐在他面前的林器乘看起來臉色不錯,心情也不錯。
“陛下,你很不理智。”
真寂道人看着林器乘說道,語氣裡的怒意很清楚明顯。
林器乘點了點頭:“確實如果我能理智一些,就不該主動找到你派出去追我的人,不該回到皇宮裡,只爲了喂那個老傢伙一口麪條。他居然還說我沒有煮熟原來我連一碗麪條都煮不好。”
真寂道人怒道:“我說的不是這個!陛下就不該走!那個老閹人到底蠱惑了你什麼,竟然能讓你逃離天樞城!這天下間還有比天樞城更安全的地方嗎?更何況我已經替陛下你把所有的潛在危險都清除了。只需要再殺一些人,這個天樞城裡就沒有人威脅到陛下,陛下就是唯一的正統的大楚聖皇。而且用不了多久,林器平在皓月城就會被除掉,誰還能動搖你的地位?”
“地位?”
林器乘哈哈大笑:“到現在你還在演戲,其實我真想就這麼看着你演下去,因爲你的演技還算不錯。多麼厚顏無恥的人才會說出你剛纔說的話,我就算再愚笨也知道你想做的是什麼,也知道國師想做的是什麼。你居然還在說是爲了我我已經不再自稱朕了,你還不明白?”
真寂道人臉色一變:“陛下你想的太多了”
“好吧,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了,我也就不再演戲。”
真寂道人的話鋒一變,臉也變得更加猙獰起來:“沒錯,你們林家對於國師來說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所以抹除林家是必然的事。但這何嘗不是你的一個機會?林家滅了,你還是聖皇,雖然只是個傀儡,但最起碼名分還在,不是嗎?”
林器乘道:“名分這種東西,我已經有過了。雖然在聖皇的位子上坐的並不安穩,也不怎麼舒服,更沒用覺得做聖皇是什麼很爽的事。但我確實坐過了,而且坐的時間不是論天算的。”
真寂道人索性直接說道:“你不怕死?你不想活着?沒有人願意死去,哪怕就是假裝光鮮的活着也比卑微的死了好。你放心,如果林家真的滅亡了,那麼留着你一個已經沒有什麼關係。就讓你活着,你又能怎麼樣呢?你是能改變這個天下,還是能改變你們林家?”
林器乘道:“留下我一個確實沒有什麼意義了,林家其他人都死了的話,我活着的話唯一能證明的就是林家還沒滅絕。”
真寂道人顯然有些吃驚,在他看來林器乘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對林家的人有着足夠的瞭解,因爲自始至終天機府其實都是針對林家設立的。在真寂道人看來,林家的人要是能慷慨赴死纔是最不正常的。
“這是真正的你?”
真寂道人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以你的心智,以你的閱歷,應該不會輕而易舉的被別人影響到纔對。不過是一個老閹人死了而已,這就和你們林家死了一條狗沒有任何區別。你們林家成爲皇族之後,被你們利用而死的狗難道還少了?別說往前數,就算你父親林驥麟利用死的狗,只怕數字都無法統計出來了。飛千頌的死要是影響了你,讓你覺得也應該死了纔對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那麼我只能說你太幼稚了。”
林器乘道:“這一點你倒是說的沒錯,我確實被他影響了。在今天之前我從來不認爲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絕對的忠誠,而且在今天之前我也確實把飛爺當一條狗來看待。可是飛爺死了之後,我忽然發現原來世界上並不都是黑暗,居然真的有光明存在。”
他看向真寂道人,眼神裡都是不屑:“當然,你這種人是永遠也無法理解的。”
真寂道人嘆了口氣:“看來你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可是你覺得你會輕而易舉的死掉嗎?雖然我知道你未必知道關於林家在天樞城裡隱藏起來的力量,可是不逼問一下,我還是心有不甘。”
林器乘笑了笑:“無所謂了,不管你逼問還是不逼問,不管你殺了我還是囚禁我,其實你的計劃早已經破敗。飛爺死了,我被你帶走,這是皇宮那麼多人親眼看到的。所以林家藏起來的力量你是找不到了,除非他們在你不備的時候出現在你面前。”
真寂道人再次陷入沉默,然後點頭:“你說的沒錯,我的計劃最終還是敗了。正因爲如此,我決定讓你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林器乘笑的更加歡暢起來:“你覺得,我現在還怕什麼嗎?”
陳羲有一件和林器乘聯絡用的玉牌,這是他離開天樞城的時候林器乘給他的。那天林器乘出乎預料的答應了他的要求,將雁雨樓和上萬黑決甲士放了出來。誰也無法解釋的清楚當時林器乘究竟想到了什麼,但是林器乘顯然不會遺忘這件事,因爲放陳羲他們離開本來就是他的一個投資。
然而今天,他放棄了自己最成功的這個投資。但是他沒有遺忘陳羲這個人,相反,他覺得有必要告訴陳羲一些事。
站在藍星城外面的陳羲,感覺到玉牌微微發熱的時候取出來看了看,然後臉色變了。他即將進入藍星城,可是腳步卻在這一刻停頓了下來。
“真想不到我最終只有你這樣一個人可以託付一些事。”
這是林器乘給陳羲發來的信息的第一句話,然後陳羲就確定林器乘可能要死了。
“有時候想想我還真是失敗,現在我站在天樞城外面往四周看的時候,才發現這個天下居然沒有一丁點的地方屬於我。這種沒有歸屬感的悲涼,我想你一輩子也不會感覺到了。所以我很羨慕你,你有你的守護你的堅持,也有那麼多在意你而你也在意的人。”
“就在剛纔我準備轉身逃離天樞城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是個懦夫。我從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忠誠,一切的不背叛只是因爲背叛的籌碼還不夠。然而當一個人可以爲了忠誠而死的時候,原來任何籌碼都沒有意義。陳羲,也許你永遠也想不到,我會爲了一個閹人而死,因爲一個閹人馬上就要爲我而死了。”
“我想了很多人,卻發現沒有一個人能夠認真的聽我說完這些話,能夠理解我此時的心境。一個叫飛千頌的老閹人爲了救我馬上就要死了,還有兩個多時辰就是他的生日,這個老傢伙啊唯一的生日願望居然就是吃一碗麪條。可是我發現,如果我逃走了的話,就沒有人給他送一碗麪條。”
“陳羲,你會相信我居然爲了一碗麪條放棄逃生嗎?反正在做出決定之前,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他媽的真蠢,可是做出決定後感覺很爽。我就要死了,在我死之後,林家距離滅亡可能也不太遠了。我一直在想還有誰能爲我報仇,然後我發現好像只有你一個。因爲你欠我的我欠全天下的,欠每個我認識的人的,唯獨你欠我的。就算我之前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但是我救了你們一條命這件事,就足以讓你一直欠着我,不是嗎。”
“所以,你有責任爲我報仇。當然,我也沒有奢望你幫我林家復興。因爲林家已經不可能復興了,連林家人都放棄的時候,我還有什麼資格讓別人去做這件事?不過你不要覺得我求你做的事很輕鬆,恰恰相反的是,我求你做的事比幫助林家復興可要艱難的多了。”
“陳羲,幫我殺了國師。我不管你用多長的時間,不管你用什麼樣的方法,我只求你一定要幫我殺了國師。我這個人一生只此只做過一件好事,就是放走了你放走雁雨樓。也不知道爲什麼,我以前算計了那麼多人那麼多事,成就也不少也不低,但是回憶起來唯一值得我驕傲的,居然就只有放走你們這一件事。”
“沒有別的了,好好保重吧。我希望你將來能把國師踩在腳下,然後殺他之前不要忘了替我說一句這一劍,有林家人的仇恨在內,足矣。”
信息到了這戛然而止,陳羲卻分明感覺到了林器乘的決絕。陳羲站在那兒,似乎看到了那個看起來依然年輕的身影獨自一人走回天樞城的畫面。似乎看到了他迎着從天樞城裡飛出來的數不清的敵人,然後坦然而行的畫面。似乎看到了林器乘回到天樞城裡,不理會周圍那些冷冰冰的視線,也不理會別人已經舉起來的屠刀而四處尋找麪條,親自動手煮了一碗的畫面。
他也似乎看到了,林器乘扶着一個老人,餵了一口麪條的畫面。
“怎麼了?”
已經迎接出來的柳洗塵擔心的問了一句,陳羲恍惚了一下,然後把玉牌收起來:“沒什麼一位故人託我辦一件事。”
柳洗塵幫着子桑小朵扶着陳盡然往裡面走,忍不住問了陳羲一句:“要做什麼事,很難嗎?”
陳羲點了點頭:“很難,可能是這個天下最難做的一件事了。”
柳洗塵嗯了一聲:“但是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已經答應了。”
陳羲嗯了一聲,擡起頭看了看天樞城的方向:“是的,我答應了所以,我好像已經揹着兩個人最後的願望了。一個叫寧集,一個叫林器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