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去到北院門口時,已經快要華燈初上。佳爾正扶我下轎,院裡就走出個小太監來。那個小太監走路時把頭垂得老低,等他們看見我們時,已經差不多走到了我們跟前。李福本來是面朝我,準備伺候我往裡走。這會聽到腳步聲,他習慣性的回頭一看。只聽見他當下倒吸了口冷氣。
那小太監看見我們後也驚慌得忙回身往裡跑去。我就聽見他慌慌張張的壓低聲音喊道:“尹大人,您先留步。”本來要退到北院對面圍房歇息等候的佳爾等人,這時也慌忙走我身邊把我團團圍住。
“公公,你擋我的路做什麼。我還要趕着回內閣。”一把聽起來妥爲熟悉的聲音道。
“大人,大人,求您先停步啊。”小太監接着說。
裡面那人似乎並沒理會小太監的話繼續往外走。很快我就在縫隙中看見個穿着補服的年輕男子從裡面走了出來。那人的容貌我極其熟悉。他不就是前晚收留過我的尹繼善嗎?
尹繼善出到來,看見我們後神色也開始略變。我猜古代是沒有外臣會直接面對面的拜見後宮嬪妃的吧。尹繼善對着我們臉色漲紅,站在那邊請安不是直接走也不是,整個人就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我低聲對佳爾說:“代我謝謝尹大人。請尹大人忙公務去吧。”
尹繼善聽到我謝他,有點莫名其妙的擡頭看向我這邊來。他還沒出聲說什麼。另一頭就傳滴答滴答的馬蹄聲。一羣太監擁着兩個小孩騎着兩匹小馬也來到了北院門外。尹繼善見到他們倒是一下自然起來作禮就道:“尹繼善給兩位阿哥請安。”
騎在前頭的那小孩很快就開聲答說:“起來吧,尹大人。”
跟在他後頭的那匹馬上的小孩這時已經下了地。那孩子一下地就朝還在馬上的小孩說:“八哥,快下來吧。不要讓皇父等着了。”
我看說話那孩子也就6、7歲大,但是說話的神氣已經個小大人模樣。反到是被他叫做八哥的孩子稚氣地說:“小七,我們能不能等會再進去啊。”
“八哥,你是不是功課還沒背好怕皇父查問啊?”被叫做小七的孩子不留情面地問。
“哼,你難道就背完了師傅吩咐的《泰伯》。”緩緩從馬上下來的小孩不服氣地說。
這給太監們擁着兩兄弟相互說着話就從我們面前經過。突然給叫做小七的孩子停下步子,轉頭朝佳爾驚喜的喊道:“佳爾,是你嗎?”
佳爾低下頭恭敬的答道:“回弘曉阿哥的話是佳爾。”
給稱呼爲弘曉阿哥的孩子當即驚喜地拉了拉他八哥的衣袖。那個給他拉衣袖的孩子怯怯的朝我這邊望了幾眼,接着什麼都沒說提步便往院子裡衝了進去。
“誒,佳爾在這,那……”弘曉說着也追了進去。我們說話的時候尹繼善早已離去。李福見孩子們都進了去,他也急了忙說:“連阿哥們都到了。格格,您也快進去吧。”
我想問佳爾,我認識那給叫做八哥的孩子嗎?但接我的太監們根本沒給我時間,一下就擁着我往裡走。佳爾她們全都給留在了外面。
等我走到正房門外,便聽見那兩個孩子的聲音在說道:“汗阿瑪吉祥。”
“伊裡。(1)”禛道。
他們說完,太監們就爲我揭簾。我跨步進到屋內,甩出手絹作禮道:“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禛走到我身前輕聲說。
我剛擡起頭就看見禛含笑看着那兩個孩子溫柔地說:“在這裡我們行家禮。福惠還不過來給小姨請安。”
剛纔給弘曉喊做八哥的孩子,這時候別捏的走到我面前來作禮道:“福惠給小姨請安。”
禛把我們兩個的手拉到一起,然後又對弘曉說:“來,我們過書房去看看你阿瑪忙完沒有。”說着他示意讓我和福惠留下,自己帶着弘曉就出去了。
福惠別開臉不願看我。我見他這樣,想着他或許並不喜歡年容瑤。而且之前的事情也讓我大致猜到這位福惠阿哥怕是年貴妃生養的孩子。既然是年容瑤大姐的孩子,不喜歡年容瑤也就理所當然了。
我雖然不是年容瑤但現在擔着她的身份在生活。在這裡住長久以後。有時候我也會誤以爲自己就是年容瑤。柔伊的事情已經讓我很難受。而這位福惠阿哥的容貌,其實和我在現代剪短頭髮的時候很像。我真不想被這個孩子討厭。
我拉着他的手往上首的羅漢牀走去。把他扶上牀坐定,我自己站在地上對他說:“福惠阿哥近來過得可好。”
“我很好。”福惠看向一邊,氣鼓鼓地說。他和禛果然不愧是父子,不高興時說出來的話都是一樣的。上會禛也是這樣對着我說我很好。後頭因爲我哭了,他才原諒了我。但這會對着個孩子,我總不能用哭吧。我只能沒話自己再給找話說道:“福惠今天上課,老師教了什麼書呢?”我在現代時,遇到家裡親戚的孩子,沒說話頭的時候總會問這句老話。
“師傅,今天教了‘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福惠答我說。
“原來福惠阿哥今天上了論語裡子罕第九篇。”我順着他的話說。
福惠轉頭望着我說:“小姨也學過論語?”
“不算學過吧。上課的時候也就學過論語裡一點點的內容。”我想想自己讀中學時候的課本回答他說。
“我總背不下《泰伯》,師傅說我是讀書不認真。明明連小七都能背誦了。我卻還是背不下來。”福惠悶聲說。
畢竟還是小孩,說過幾句就開始慢慢吐露自己的心事。我拉住他的手坐到他旁邊說:“或者這樣,福惠今晚回去不要單看着書來背。試着邊背邊默要能默寫出來。我保管阿哥以後都不會忘記這篇書的內容。”
“嗯,我試試。小姨以前也是這樣背書的嗎?”福惠問。
“是啊。我的記性不好,以前讀書的時候背書全靠這個辦法。”我笑着說。
“主子們,時候不早了。現在是不是該過去善樂堂了呢。皇上剛纔叫人來傳話,今晚在善樂堂傳膳。”房間裡頭伺候的宮女低聲提醒我們道。
我們一聽,福惠當即從牀上下了地。他沒鬆開我的手,等我也站了起來以後。他也沒看我,就拉着我往外走去。我跟上他的步伐,對他沒鬆開手暗自開心。
我們並肩剛跨出屋門就看見禛負手含笑站在廊下看着我們兩個。福惠忙鬆開我的手,規規矩矩的站到一邊。
“福惠,你先去書房請你叔王過善樂堂去吧。我有話要和你小姨說。”禛對福惠說。奴才們擁着福惠走後,禛才走過我身邊很感慨的望着我。他的眼神就想已經很久沒見過我一樣。看完他揮手叫侍侯的人全退開,這才拉起我的手。他拉着我走下階梯,走到院落中的走道上。我笑着問他,這是要做什麼。他擡頭看着落日緩緩地說:“今早接到你的摺子的時候。我心裡很亂。一個人即使沒有了記憶。總不至於把練習了十年有餘的書法給忘記的。”
我聽到他這樣說,心裡一寒。原來今天他來找我,並不是只是順道或者單純想見我。他是在懷疑我。但他卻把自己的懷疑全數隱瞞下來。今天上午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半句懷疑的話都沒有說,只一心一意的教我如何應付局面。
“我說過,你只是救錯了人。我並不是你說的年容瑤。你也答應過我要送我回家的。答應我的時候,你不就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嗎?”我邊說邊用力要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別生氣。你說你不是容兒,我不也沒有氣你了嗎?將心比己,若你知道自己撫養了十年有餘,又深愛多年的人忽然被別人代替了。你會作何想法,如何應對?”落日的餘輝映在說着這話的禛身上。他的臉上的表情悲苦得讓人心疼。
上一刻我還是他這個皇帝心尖里人物,下一秒我不知道自己即將要面臨什麼。我苦笑着問:“那你現在想怎麼辦?”
誰知道他峰迴路轉的一把把我扯到自己懷裡說:“笨蛋!我胤禛雖然不敢稱名師。但學生裡怎麼就出了你這樣一個,沒了記憶居然就連習了十年的書法都忘掉的笨蛋啊。”
“你在說什麼。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我說着就要推開他。
“我們大人總會用很多條條框框去判斷別人。但孩子不會,他們看人看得直接。你要不是年容瑤,不是他額孃親自託付的人。福惠那孩子是不會那麼容易就與你親近的。別看孩子小,性格可是像足了你年家的人,倔強得要命。他幼年失慈,在宮裡雖然人人知道我偏愛他。但他畢竟少了個誠心實意向着他的額娘。他過的不容易啊。這兩年你偶爾奉召進宮會親。他也總是捨不得你走。剛纔你看他望你的眼神。他心裡就盼着你能多陪陪他。”禛一口氣把話說完。他因爲福惠對我的親近打消了對我的懷疑。
原來他把福惠叫來,是爲了讓孩子來判斷我是不是年容瑤。只是他不知道連孩子都認錯了。我覺得這一切似乎變得可笑起來。“即使我不是年容瑤。我都是因爲你來到這裡的。你還是有責任把我送回去。”我冷起聲音說。
禛輕鬆地說:“我不在意你說自己是誰。你就是你。不叫年容瑤,你還是你。知道嗎?若你願意不做年家的人。我們之間的問題或許更容易解決些。”
“我要的是回家。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根本不姓年,我姓姬。我當然不在意自己叫不叫年容瑤了。
“好,好,好。這也晚了。我們不要讓孩子等久了。先去用了膳再說好不好。”禛用些哄小孩的語調答我說。說完他拉住我就往善樂堂那邊去。去到善樂堂門口,屋裡弘曉和福惠正圍着胤祥不知在說什麼正說到興頭上。禛回頭一臉幸福看了我眼才拉我走了進去。但是這一屋子幸福氣氛卻讓我感覺難過。這些都屬於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