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永嶽郡的牢房裡斥着一股子黴味,馮遇頭上插着幾根腐爛的稻草,兩隻眼睛呆呆地盯着牢房頂上方透氣小窗,這時兩名看守衙役領了飯食進來,擺在過道的小方桌上,倒了粗茶,將就着吃。

馮遇心想進來已經有些時候了,不曉得外頭的風聲過了沒有。

這時只聽見其中一個衙役低聲說道:“還好焦府的案子趕在按察使大人來之前結了,否則這回何大人得喝上一壺了。”

另一個道:“這次案子結的真是乾淨利索,那個叫王鈺的也傻,不就是沒中舉麼,有什麼大不了的,下次再考也就是了,竟值得又殺人又自殺,哎,真是可嘆。”

馮遇輕舒口氣,心裡暗嘲,原來官府辦案也不過如此,早知我就不多此一舉了。於是他不故作呆滯,扯下頭上的長草,用盆子裡的涼水洗了把臉,順帶將頭髮捋順,規規矩矩地坐在那裡,晚上的時候還找衙役聊了會天,精神面貌算是正常了。

衙門裡的人本來也沒把他當成正經罪犯,再者他家也賠了患者不少銀兩,原告也沒有追究,於是第二天上午拉他前去會審,確定他精神無恙後嚴厲地訓誡他一頓,便着他回家了。

馮遇在那牢房裡早已待膩,一出公堂立即朝家裡趕,盤算了拿了銀子去坊裡洗澡,然後去一朝高舉裡吃頓名仕餚,他想着名仕餚的菜色腹中饞蟲大動,步履也更加輕快。

臨近家門口,卻並未看見自家賣燒餅的攤位,平時半掩着的門扉如今敞亮地開着。

馮遇此人一向精明,此刻他已察覺不對,收回踏入家門的那隻腳,反身就跑,門洞裡衝出兩名武館,伸手一拿,一人扣住一條肩膀,將他拽進屋去。

屋內上首坐着一個身着三品官服的人,他的左邊下首坐着一個白衣青年正慢悠悠地喝着一杯熱茶。馮遇的父母和哥嫂皆跪在地上,身形颯颯,馮遇正待開口發問,上首那人打開擺在桌上的小木箱子和用麻布裹起來的包袱,裡面竟全是貴重的女兒首飾。

楊博懷冷言道:“你的精神已經沒問題了,隨我去公堂聊聊這些飾物吧。”

馮遇一家被官差一路壓進公堂。外頭陽光很亮,他卻覺得頭暈目眩雙腿發軟,背上更是汗毛倒豎,腦海中浮現出昨夜那兩個衙役的對話,耳畔立即轟鳴一聲,原是踩進圈套,他恨不得騰出手來將自己狠揍一頓,牢裡又不缺吃喝,怎就那樣着急呢!

押送步履之快已容不得他細想,轉眼已到公堂衙門,何大人就坐在上首,背景是一片白日青天。

武官將他一推,他便跪了下去,他的旁邊是小鳳,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紅腫着,脣色泛紫,看來被嚇得不輕。

焦府的案子由何文禮主審,按察使大人旁聽,此次引來了不少百姓,門框被人踩得哐哐作響,兩名武官用刑棍擋住不停往裡鑽急的人潮,口裡大聲呵斥:“肅靜”,然還是有些小蟲小蠅的聲響,何文禮驚堂木一拍,便徹底安靜了。

何文禮吒道:“犯人馮遇,你可知罪?”

馮遇的背脊抖了一下,硬着頭皮道:“小人不知身犯何罪。”

何文禮冷笑一聲,吩咐道:“傳吳司寇!”

吳正宣一直侯在偏殿,一經審傳,立即從偏殿出來,他的手下端着幾件物品。他走上堂來對着何文禮和楊博懷深深作了一揖,而後轉過身去,對着堂下的人,緩緩道:“本司並非說書之人,一個證據一場事件,若有疑點,大可指出。”

堂下無聲,他側目瞥了眼小鳳,續道:“去年開春,焦府小鳳曾在惠膳堂要了份分量頗重的紅花,”下手就站在他身邊,他擡手拿起一本賬簿,“諸位請看,這是惠膳堂所記的筆錄,小鳳我問你,你要這麼些紅花做什麼?”

小鳳喉嚨一緊,顫聲道:“是、是小姐、小姐他私會王鈺,是小姐令我去抓的……”

焦府老爺也在一旁聽審,聞言即刻怒斥:“胡說八道,你這狗東西再要胡言看我不割了你的舌頭!”焦卿浩連忙按住他:“父親息怒,此乃公堂,且聽吳大人的。”

吳正宣深深看了焦卿浩一眼,接着道:“照你所言,焦府小姐曾服食過紅花,且造成流產,可經本司所驗焦府小姐並未有此跡象,並且小姐清白之軀豈容你胡亂污衊。”焦府老爺聽到此處,臉色才稍微緩和。

“那些紅花其實是你爲自己買的,毋需狡辯,是與不是本司一驗便知。”

小鳳低着頭並不言語,肩膀顫動的愈發厲害,想來是默認了。

吳正宣將賬簿放回原處,道:“小鳳和馮遇是舊相識,具體相識了多久我不太清楚,可夜路走多了總有被逮着的時候,近兩年被值夜的更夫撞見過幾回,雖說輪番地換過偏野小棧,然永嶽郡的地盤就這麼大,換來換去也就那麼幾個,日子久了,總有人記得你們。”他轉而問道,“小鳳、馮遇,你兩可是舊相識?”

兩人只好道:“是。”

吳正宣笑了,他從容地拿起第二件物證,道:“這是從焦府小姐焦卿蘭閨閣中搜出的書稿,小鳳已經招認此稿確爲焦卿蘭所寫,而這些則是王鈺參加去年童試的試卷,兩人筆跡與文風結構一模一樣,由是本司便有一個猜測,那就是參加考試的並非王鈺,而是焦卿蘭。”

人羣嗡地一聲炸開花,焦府老爺更覺頭暈目眩。

只聽吳正宣道:“女子究竟如何參加科考,又是如何矇混過關踢人考試,這就要好好問問馮遇了。”

馮遇的冷汗早已浸透衣衫,真是活見鬼,怎麼會查的這樣細。究竟還是持有僥倖,於是他和小鳳一樣只垂着腦袋伏在地上不說話,時不時口中喊兩聲冤枉。

吳正宣道:“好罷,既然你兩還不肯招,本司只好一一說清楚了。”

“焦卿蘭雖爲女子,在文章上所下的功夫卻絲毫不遜於男兒。念過書的人都知道,握筆的日子久了,手指會微微變形,焦卿蘭所仿的書法皆是小鳳從焦四公子焦卿浩那裡偷來的,所以皆是男兒風格。書讀得多了,焦卿蘭自然會有些苦悶,小鳳在與馮遇私會時大抵將這苦悶說與了馮遇聽,於是一條計謀蘊量而生。

“去年十五元宵燈會,小鳳將焦卿蘭從房中帶出,兩人順着側方的樟樹攀爬出府,然後就遇到了你,馮遇。

“那夜,焦卿蘭的確看中了檀香扇,然而爲她贏得獎品的並非王生,而是你馮遇,攤主則是你的父母。爲了贏得焦卿蘭的好感,你先是假意輸掉燈謎,連來幾場後才贏得扇子,隨後你們去了東街的酒樓飲酒,隨手還在牆壁上題了幾句詩。你這人極會討巧,焦卿蘭更覺你是知己,將心中的苦悶事情同你說了,你便承諾一定讓焦卿蘭過過考場癮,讓他們知道,女子也是可以考中舉人的,爲了計劃順利進行,你特地挑選了王鈺。

“王鈺此人性情古怪懦弱,連考了好幾年的童試都無結果,他更是意志消沉,每日只把自己關在房中長吁短嘆,即便見了人也是躲着走,真正記得王鈺相貌的人實則很少,即便記得,也不會有人去關注他。你說服王鈺,而後在考試當日讓焦卿蘭扮成王鈺的模樣,在學習他的動作,便順利混進考場。

“那焦卿蘭的學識的確不錯,連着幾場考試她都一一過了,爲王鈺考了個秀才,她歡喜得不得了,接着她就開始準備來年的鄉試,而你的計劃也就開始了。

“你讓小鳳威脅焦卿蘭,逼她交出錢財,否則便將這件事情捅出去,焦卿蘭無奈,只好先後不斷地給你們金銀首飾,你們要價越來越高,焦卿蘭備受煎熬,終於在今年鄉試中敗了,放榜當晚,焦卿蘭和小鳳主僕二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執,她的指甲抓傷了小鳳的手臂,小鳳被徹底激怒,拿起削水果的刀子捅向焦卿蘭的胸口。”

他抄起一把沾着血漬和泥土的刀子丟到小鳳跟前,這是他聽了楊博懷的推測後從樟樹底下挖出來的,官差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小鳳的手,將她的袖子往上翻起,兩條胳膊果然血肉模糊。

何文禮怒道:“人證物證具在,你二人還有何話好說!”

他二人皆癱軟在地上,已經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何文禮判道:“結案,將此二人收押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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