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指揮官大人？……”
注視着眼前展開的通訊視窗，緩緩放下水杯的卡米拉從睏意中清醒了許多。
毫無疑問，出現在全息窗口中的那名白鬢男人，正是[綠都]的總指揮官：布魯斯特•格里芬。
按照常理來說，除了特殊的編外小隊，指揮官不會直接對戰鬥小隊的成員下達指令，即使是上級小隊，這種情況也很少見，一般都是會議或是直屬級別纔會發生。
知道這點的，只有她。
[“現在在你身旁的人，是戰鬥員卡米拉•伊芙琳嗎？”]
提前看過了坐在一旁的卡米拉，窗口中眉頭微凝的布魯斯特將觀察的視線落回了還在思考迴應的瑟維斯身上。
“……是的，我是第二中級小隊的隊長伊芙琳，指揮官大人，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隱約察覺到什麼的卡米拉在瑟維斯開口之前做出了反應。
只是看着端正身體的少女，另一邊的布魯斯特並沒有說出什麼，這樣片刻的靜默後，他重新看向了瑟維斯。
[“魯珀特，這裡有一件隱秘任務交給你。”]
“……是。”
[“要求在半小時內到達要塞機場待命，之後會有通訊員指示你具體的匯合位置和任務概要，另外，還有4人會與你一同進行這次的臨時作戰。”]
話語的最後，若有所思的布魯斯特又看了一眼面色嚴肅的卡米拉。
[“提前把準備做好。”]
“好的，我知道了。”
通訊連線結束了。
短暫延續的沉默裡，被靜音的電視熒幕還是沒有恢復聲音。
“不好意思，卡米拉，今天可能沒辦法再陪你了，我要快點趕過去才行。”
“等等……”
就在整理起身的瑟維斯準備離開時，身後擡手的卡米拉叫住了他。
“怎麼了嗎？”
站停的腳步連同目光轉過，已經稍有相隔的距離間，仍然坐在牀邊的卡米拉沒有說話，只是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的眼睛。
（會由指揮官大人親自下達的任務嗎……）
“一定……要當心點。”
“不用擔心。”
向着眼前顯露擔憂的卡米拉，緩開神色的瑟維斯笑了笑，然後做出了表示沒問題的手勢。
“我會平安回來的。”
2
設立了幾處藝術欄杆的迴廊中，柔美的燈帶散發着暖色的淡光。
那片指引的光芒與牆邊光潔的鋼架一同延伸，明暗之間，時斷時續地划向了少女們的終點。
“還是好暗啊……”
艾希克斯的身旁，低聲說着的艾麗卡看向了另一邊。
眼前雖然是連觀光都算不上的一般過道，但是這裡的裝修卻還是意外地用心，遠處空閒的牆壁上，可以看到數幅用畫框認真裝裱的畫作，以及相應的展示襯景。
要說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那些裝飾與整體圓滑的現代建設風格有所違和。
“而且，總感覺這條路變長了，是太久沒來看過的原因嗎。”
不時打量着周圍，在長廊上前行的艾麗卡與默默看向她的艾希克斯邁動着腳步，繼續經過了幾道緊閉的門扉。
又是關閉照明的黑暗區域，周圍的一切都寂靜無聲，只有那片悄然移來的陰影覆上了兩人的臉，遮蓋了她們想要觀察的目光。
“這種亮度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嘛，這麼黑……好像也沒有臨時能用的開關，難道是有什麼特別的活動，所以其他人都走了嗎？……可是再怎麼說也會留下工作人員吧。”
言語未停的艾麗卡獨自猜測着。
“對了，艾希克斯，你怕黑嗎？”
聽到久違的詢問，始終傾聽着的艾希克斯轉過了頭。
像是想搖頭般，她的脖子細微地偏動了少許，然而在那之後的停滯，她慢慢移開視線，眼中多出了一份躊躇不決。
“不會，是吧？……我還以爲，之前聽你說過都是在廢墟睡覺，所以應該不會怕黑。”
“不一樣……我……如果誰都不在的話，我可能……”
“廢墟里不就是沒有人的嗎。”
看着對方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疑惑的艾麗卡瞥了一眼長廊遠處即將到來的光亮。
“嗯……不過還有大家會陪我。”
“大家？不會說的是那些烏鴉吧……”
“……嗯。”
猶豫了片刻，艾希克斯點了點頭。
等到依附在兩人身邊的淺影一點點淡去，這樣思索着走出了一段路，位於長廊一側的空間大幅開闊了起來。
燈光外習以爲常的漆黑之下，在與地板同色的平臺中沉睡的，是一架典雅高貴的黑色鋼琴。
數組只屬於聽衆的長凳座位排列在簡單的大廳中，呈弧形包圍了略顯樸素的舞臺。
“嗯？之前好像還沒有這些東西……是什麼時候新加上的嗎。”
掃視着眼前如同音樂會的佈設，艾麗卡探尋的目光最終停在了角落放置的數把樂器上。
它們有着精緻優雅的外形，彼此的大小並不相同。
雖然在陰影的籠罩下，走近的兩人難以看清原本存在於漆木表面的紋理與色澤，但它們依然像舞臺上的鋼琴一樣，微弱地映綴着幾點來自燈光的淡芒。
“算了，先走吧。”
“等等……”
不知爲何，還未等艾麗卡轉身，一旁回過神的艾希克斯伸出手，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臂。
“……？”
“可以過去看看嗎？”
“那邊沒有燈啊，很暗的。”
平常的目光又一次地轉過。
直到毫無收穫的觀望結束，從話語的餘音間注意到了艾希克斯眼中隱約顯露的沮喪，神情變化的艾麗卡隨即上前牽起了她垂低的手臂。
“也不是說不去啦……走吧走吧。”
在臨行前瞥了一眼面前艾希克斯稍顯驚訝的眼瞳，揚起嘴角的艾麗卡起步帶動了對方。
就這樣，原本的路線被改變，緊緊跟隨的兩人行進了虛黑的陰影深處。
那片無形的帷幕裡，僅有的沉寂與暗色包圍了她們。
“這裡有點黑，當心點，別絆倒了。”
“……”
“你想先看哪裡？”
與舞臺逐漸縮短距離的過程中，艾希克斯的目光始終落在那架盡頭的鋼琴上，就像是那裡有什麼吸引她的東西。
“鋼琴嗎……”
打量着對方視線所在的方向，喃喃的艾麗卡繞過佇立在地面的譜架，帶着神情有些透出異樣的艾希克斯走近了舞臺。
隨着視角的接近，那架安靜的鋼琴變化着，在陰影間多出了更多精緻的細節。
“這樣走近一看還挺大的……對了，說到鋼琴，其實我會彈鋼琴，你信不信？”
招呼着身後停留的艾希克斯，先行上前的艾麗卡邁上臺階，轉身輕巧地移出了幾步，接着順勢坐上了鋼琴後簡約的木凳。
“……信。”
“好啊，我這就給你彈一曲。”
得到了對方的肯定，輕笑的艾麗卡認真地打開了面前閉封的琴鍵蓋。
一直等到落後的艾希克斯也來到了身旁，她錯起覆有裝甲的手指，稍微向前活動了一下指間的關節。
“看好了。”
在那份好奇與期望的注視中，她的手指觸上了黑白的琴鍵。
僅有兩人的安寧氛圍延續。
音樂遲遲沒有響起。
稍晚微微收回了懸停在半空的手臂，發覺對方還在駐足等待，在靜默中無法隱藏笑意的艾麗卡轉過頭，看向了身側疑惑的艾希克斯。
“噗……是騙你的啦，我怎麼可能會彈鋼琴……你還真信了啊……”
兩人的目光相對，艾希克斯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瞬的失落，不過很快就被她完全隱藏在了黑暗中。
“話說，你會不會彈？剛剛我看你好像一直都在看這邊……要試一下看看嗎？”
話語的另一邊，沒有回答的艾希克斯望向了起伏的黑白琴鍵。
對於她來說，這架鋼琴的確有着毫無來由的懷念感覺。
很像某種存在於過去記憶中的聯繫。
“先試試吧。”
沉思之間，艾麗卡已經起身讓出了座位。
順應着對方的指引，面帶遲疑的艾希克斯還是移步坐在了早已沉寂許久的鋼琴前。
“亂彈也可以，反正這裡沒有人。”
眼前的時間靜靜流逝。
這樣在座位上又僵滯了一會，相比艾麗卡更加小心翼翼地，她用纖弱白皙的手指撫上了琴鍵的表面。
傳來的觸感很特別，陌生而熟悉。
……
♪—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伴隨着少女指尖的按下，響起的單調琴音破開了四周靜止的空氣。
音色很棒。
不管是誰都會這樣認爲。
緊接着的，是下一個鍵位。
逐個的音符先後跳出，它們都在和迴盪的殘音聯結，試圖構成希望中的順序。
“你……學過？”
身邊的艾麗卡詢問着，微低視線的艾希克斯依然沉默不言。
漸漸的，從生疏到緊湊。
先前還無法聽出曲譜的琴音聚合在了一起，如同潮水一般的緩慢節奏，交織出了略帶悲傷的樂曲。
似乎有着曾經在哪裡聽過的印象，一旁陷入思考的艾麗卡皺了皺眉頭。
流轉的思緒間，她回憶起了從夜色中飄落消散的鴉羽。
沒錯，那是在廢墟中的天橋上。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方所哼唱的歌曲。
（果然……）
縈繞的旋律停了下來，跟隨其後的，是更加平和的節奏。
鋼琴前的艾希克斯半閉着雙眼，任由她心中的所想彈奏。
輕按而下的指尖，以及，襲來的記憶。
[Desperado]
[Why don't you come to your senses?]
那是一位身着深棕色風衣，戴着寬沿帽子的男人。
他的臉龐沉在陰影中。
[These things that are pleasin' you]
[Can hurt you somehow]
熟悉的場景彷彿重現在了眼前。
坐在鋼琴前的男人邊彈邊唱，而一旁的艾希克斯坐在鄰近的座位上，用不解，卻又癡迷的表情看着男人彈奏的雙手。
簡單中有着深情。
無法想起他是誰，也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唯一知道的，就是這首歌她很喜歡。
即使是現在，她也記得。
一直……
[You better let somebody love you]
[Before it's too......]
[Late......]
許久許久，結束的旋律中，記憶裡嘆出一口氣的男人轉過身。
淺笑着用手指輕輕擦過了少女頭頂的髮絲。
他說了什麼。
到底說了什麼呢？
“……艾希克斯？”
茫然的恍惚之外，身邊微響的話語觸破了虛幻。
“艾希克斯？……你……哭了嗎？”
無覺壓抑的氣息輕顫地緩出，回過神的艾希克斯眨了幾次眼，將從琴鍵上收回的手指擦向了眼邊。
黑暗中的指尖，是冰冷，溼漉漉的。
（什麼時候……）
（……）
（血……）
沒錯，是血。
是血纔對。
無光的水珠充溢在艾希克斯的眼邊。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手上染滿了鮮血。
骯髒的血。
都是她的所作所爲，也是她的想做想爲。
“我……是怪物嗎……”
艾希克斯的呼吸顫抖起來，她用縮回的手臂抱緊了自己。
（都是他們……都是因爲他們……）
（都是他們的錯……）
（只要……）
（殺光他們……殺光所有人……）
（即使成爲什麼都無所謂……）
“……你纔不是怪物。”
低緩的語氣中斷了艾希克斯的思考，她擡起頭，用略微收縮的豎瞳看向了沉下神情的艾麗卡。
“如果是廢墟那裡的第一面，我可能會這樣認爲……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在那樣的情況救了我，雖然我們沒有認識多久，但是我知道，你其實和我一樣，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人……只是在個性上有一些特殊而已。”
泛紅的眼邊，澄澈的淚珠無聲地滑下了艾希克斯的臉頰。
看着此時顯得格外柔弱悲傷的少女，心中同樣有些動容的艾麗卡盡力將語氣平穩了些。
“不管怎麼樣都沒關係，對我來說，就算你真的是吸血鬼，我也絕對不會認爲你是怪物的。”
“……”
“不過，那樣的話，可能就要找血來喝了吧，這可怎麼辦呢……”
漸緩的話音未落，感受到了些許細微的觸碰，前一刻還顯得困擾的艾麗卡回過頭，重新看向了試圖叫過她的艾希克斯。
“怎麼了？”
“我……不是吸血鬼……”
儘管已經不再有任何威懾的存在，少女那雙熒紅的豎瞳仍然散發着微弱的淡光。
看到這裡，一時無言的艾麗卡再次忍不住地笑了。
“你又當真啦……不是不是也挺好的嗎，正好不用想了，來，愛哭鬼，愛哭鬼怎麼樣？愛哭鬼先擦擦眼睛吧。”
向着眼前輕擡着目光的艾希克斯，伸過手臂的艾麗卡遞出了先前留下的紙巾。
不同以往的一刻，在這歡快的氣氛裡，一切都不重要了。
或許。
盡力微笑吧。
只是現在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