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命途(四)

“克里斯蒂安”信手一揮,牆面映出他的身影,這具身體在惡魔精血的影響下,仍然在不斷的改造,其實就算此刻,也已經完全看不出人類的模樣。

原本的克里斯蒂安,身高不過上一個普通的少年,但這具身體卻幾乎頂到房頂。頭頂長着一對狹長的尖角,額頭突出得就像一塊海邊的岩石,手臂和大腿上肌肉一塊一塊,密密麻麻的繪滿了惡魔花紋。特別是身後,一對殘缺的黑色肉翼逐漸生長出來,龐大得足以將克里斯蒂安完全包裹。

克里斯蒂安嘗試着煽動翅膀,滿意的點了點頭。

“伯爵大人,你錯了。”克里斯蒂安偏過頭,手不斷的張開合攏,對自己現在擁有的強大力量的感覺非常滿意。“我不是赫爾瓦勒斯,我是克里斯蒂安。”

一句話,仿若驚雷炸響。

那怎麼可能,六神無主的威廉伯爵本能的想要遠離克里斯蒂安,慌亂間向後一仰,摔在地上,眼光明滅不定,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一定是如面部肌肉失控般不斷的抽動,可笑的融合着恐懼與懷疑。威廉伯爵翻身而起,以根本不符合他年齡的敏捷,朝着大門衝了過去,瞬息之間,光影閃動,便已經靠近了鐵門。

“哼,”

輕蔑的冷笑聲響起,克里斯蒂安指向鐵門,黑色的光芒一閃,威廉伯爵“砰”的一聲,撞到了鐵門之上。鐵門嗡嗡鳴響,如水中波紋,來回震動,細緻密集,年久未清理的鐵屑和塵土簌簌落下,煙塵瀰漫。

克里斯蒂安伸在空中的手掌猛然扣緊,根根骨節,節節凸顯,由青色變得近乎灰白,用力之大可想而知。

威廉伯爵受傷的小動物般嗷嗚了一聲,被舉到空中,緩緩轉過身來,衣衫破爛,頭髮散亂,臉龐上一團團模糊不清的暗紅血色不時凝聚成一滴血珠,順着臉頰滾落,滴落地面。這個時候,這位叱吒戰場數十年的老伯爵,才讓人突然想起他已經一百多歲了。

將威廉伯爵扔在地上,克里斯蒂安面向牆壁,仔細端詳着自己的樣子。雖然他對於這種強大的力量癡迷不已,但是,他卻不可能用這樣一副身體去面對菲林帝國的民衆。沒有人願意接納一個惡魔,哪怕是在經過長期的交往之後,發現這個惡魔其實並不那麼邪惡。更重要的問題仍在於,沒有人願意花費時間去和一個惡魔做長期的交往。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惡魔的聲音不斷在他的耳邊迴響。克里斯蒂安抿起嘴脣,但最後消失的卻是赫爾瓦勒斯自己。就在黑暗和陰影將克里斯蒂安吞噬的最後一刻,克里斯蒂安的身上裡突然有一個東西動了起來。那是齊里斯爲了回報克里斯蒂安贈予的卡爾瑪徽章,而送給他的,來自太陽神的“泰洛尼之眼”。

傳說,當然是太陽神教的傳說,太陽神泰洛尼在諸神的黃昏誕生,是唯一一個沒有參與諸神之戰的神袛。愛好和平的泰洛尼沒有參與諸神的戰爭,而是選擇了降臨大陸,驅逐大陸上的惡魔,爲大陸的生靈帶來生存的希望。所以,在傳說裡,泰洛尼之眼擁有對惡魔的絕對統治力,是太陽神教的鎮教之寶,從某種意義——如果這東西是真的——上來說,泰洛尼之眼遠遠要比卡爾瑪的徽章更珍貴。

但是克里斯蒂安並沒有認爲這件神器是真的,如果真的如齊里斯所言,泰洛尼爲大陸帶來了諸神黃昏後的生機,他不可能只有那麼一點信徒的。而在克里斯蒂安的認知當中,是衆多的英雄,捨身忘死,前赴後繼,纔將惡魔和一衆邪惡的生靈趕出了大陸。

如果有兩個月亮,我們就不需要太陽。這就是永夜大陸生靈心裡的真實想法。

克里斯蒂安從未想過這件飾品會發揮作用,沒有佩戴而是隨身裝進了衣兜裡,卻沒想到最後竟然是泰洛尼之眼救了自己。泰洛尼之眼在最後關頭,突然在黑暗中綻放出萬丈光芒,將惡魔存在的陰影一掃而空。唯一的問題是,因爲惡魔的精血已經融入到克里斯蒂安的身體,意味着惡魔已經與克里斯蒂安融爲一體,泰洛尼之眼並沒能徹底的根除這種邪惡,而是將他封印在了克里斯蒂安的身體。

每一處,血肉相融的每一處。克里斯蒂安保留了自己的人類靈魂,卻不得不留在一具惡魔的身體裡。

克里斯蒂安享受惡魔強大的力量,卻爲這具身體醜陋恐怖的外形而頭疼不已。如果泰洛尼是真神的話,他就應該將這具身體裡的惡魔痕跡同樣盪滌乾淨。

“威廉伯爵,”克里斯蒂安的聲音穩定得有些冰冷,“我想要我的身體,告訴我,我要怎麼才能回到人類的身體裡去。”

威廉伯爵趴在地上,不斷的深呼吸調節自己的情緒,蒼老的喘息聲像是破爛的斗篷被風呼呼吹過。他想要理解現在發生的事情,但他理解不了,他不知道克里斯蒂安怎麼會擁有能夠擊敗惡魔的力量。他見識過太多次惡魔的實力了,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分身,也絕不是人類可以抗衡的。

威廉伯爵擡起頭,道:“不,殿下,您自己的身體,您應該比我更清楚纔對。我見過惡魔可以隨心幻化自己的形體,但是我的身體卻仍然是一具人類的身體。如果您想從我這裡得到答案的話,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更何況,融入了惡魔精血之後,您的身體已經完全轉化成了惡魔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再回到人類了。”

威廉伯爵的話讓克里斯蒂安呆在了原地。

他打量着牆壁上模模糊糊投影出的惡魔形象,猙獰而扭曲。一團怒火騰然升起,克里斯蒂安一拳擊在牆上,“轟”的一聲,渾然一體的岩石牆面,竟然向內凹陷裂開,密密麻麻的裂紋擴展,碎石稀稀落落的掉到地上,牆面上,破碎的牆壁映出的惡魔影像更加扭曲模糊。

克里斯蒂安想過自己走向失敗的種種情形,但是他從未想到過,竟然會遇到這樣的麻煩。人生總有意外。而所謂意外,自然是你不可能想到的,如果按照克里斯蒂安所料想的那樣被凱特納擊敗處死,怎麼能叫做意外呢,那不過是意料之中會發生的不幸而已。

而意外之所以如此讓人惶恐,自然是因爲沒有人能夠想到它的出現,而從未做過任何的準備。

克里斯蒂安又是一拳砸在牆上,但是力道比先前弱了許多,牆面發出一陣嗡鳴,便很快平靜下來。地牢之內,死一般的沉靜。

通氣孔依然持續不斷的向房間內輸送着空氣,但這一次,克里斯蒂安卻從風聲中聽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下水道骯髒渾濁的水緩緩的流動着,因爲參雜了許多的穢物,水體黏稠得幾乎感覺不出它在朝着那個方向移動。地牢外的通道內,一個身材矮小,行動緩慢的人,拿着一把鑰匙朝着地牢走了過來。他不是監獄的看守,這麼虛弱的人,即使做監獄的看守也不合適。

那人走進鐵門,窸窸窣窣的抖動着鑰匙,旋即將一把鑰匙插進了鎖孔內。克里斯蒂安心裡一驚,他可不能讓人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一揮手,門外“咔嚓”一聲,鑰匙直接斷掉。

門外靜了幾秒鐘,隨即響起一聲低聲的咒罵,那人敲了敲門,小聲的喊道:“殿下,殿下,您能聽見嗎……”

是的,是的,我聽得再清楚不過了。克里斯蒂安偏着頭,冰冷的眼眸中透着一絲迷惑。這麼晚了,約瑟夫來地牢做什麼,而且他還帶着鐵門的鑰匙?這又是爲什麼。

“約瑟夫大人?”

“是我,殿下。您睡了嗎?”

我恐怕睡不着。“不,沒有。這麼晚了,你來地牢做什麼?”克里斯蒂安問道。

“我是來救您的,殿下。”

救我?克里斯蒂安目光移向地上的威廉伯爵,這一位也是說要來救人的。只不過他救人的方式比較獨特,將一個人的靈魂抹殺之後,然後帶走他的肉體。這算不算救人呢?克里斯蒂安偏回頭,恐怕約瑟夫也沒打着什麼好主意。多半是凱特納,派約瑟夫來,誘使克里斯蒂安逃走,然後在中途截殺。之前的克里斯蒂安,可沒有力量和諾雷斯軍團長抗衡。

不過現在說不定了,現在的克里斯蒂安有充足的信心可以擊敗那位軍團長。但克里斯蒂安卻沒有半點興趣離開地牢。就現在這個樣子嗎?被人看到的話還不如死了好。克里斯蒂安突然想起自己的夢,爲什麼被凱特納放走,他卻怎麼也逃不出地牢。對於現在的克里斯蒂安而言,離開地牢易如反掌,可是他卻不得不留在這裡。因爲這裡現在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您等一下,殿下。”約瑟夫在門外低聲道,“我上去取一把鑰匙就下來。”難道鑰匙是你想取就能取到的?克里斯蒂安更加確信約瑟夫是凱特納派來的奸細。

“不!”

“什麼?您說什麼?”

“我說不!”克里斯蒂安再次重複道,“我不需要你帶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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