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無論會不會游泳的人,落水之後都希望自己能擁有一艘船。
哪怕就是一片小舢板。譬如,像“瞻遠號”那樣。
被離岸流捲走的第二天,奎斯的小船上已經載下了七人,已然滿員,近乎超載。
考慮到這其中包括兩名時身材壯碩至極的極地熊人,以及身高還要更甚些的三名名駝人。
作爲船長的少年藍龍,不得不在小船員科斯的幫助下,撿拾起被折斷後捲入大海中的樹木,剝開樹皮搓成繩索,在“瞻遠號”兩舷做出帶額外漂浮物的舷外支架。
“小子,給你的,”沃利貝爾對科斯說道,他從水下攀上船舷,將捕捉到的幾條海魚扔了上來,“船上有柴薪沒,若是沒有這些海魚去掉內臟後,生吃也可以。”
格勒——獲救的駝人之一,拉了熊羆部族酋長一把,沃利貝爾翻進瞻遠號的船艙。
“現在能不生火就別生火,”格爾桑遞給下海捕魚的極地熊人一個水囊,裡面盛裝着他用元素薩滿能力製取的淡水,“說不定,發動那場海嘯的傢伙正在找尋我們的蹤跡。”
另外兩名獲救者——沃夫加和傲人·雙峰,此時都在奎斯的指揮下,幫忙更換瞻遠號的桅杆。少年藍龍剛剛從海里撈起一根合適的斷木,只要修補好帆桁,升起備用的船帆,駝人薩滿保證可以喚來法術風,讓這艘三體帆船行駛得飛快。
“我們現在位於何處?”沃利貝爾一邊晾曬着自己的皮毛,一邊向身邊正在辨認航向的小船員科斯詢問道:“我的意思是,陸地在哪個方向?”
雖然他儘量讓自己顯得和善一些,但是其本就猙獰的種族外形,還是讓科斯有些緊張。
“沃利貝爾先生,我……現在還不太清楚,必須得找到一處參照物,比如……前面有沙洲!”小男孩回過頭,興奮地向奎斯喊道。
作爲常年在大海上漂流的浮筏人,海難這種事情即便不是天天要遭遇,可卻也並不算罕見。因此相比起駝人和極地熊人,他們有着更豐富的應對這種災害的經驗。
島嶼世界上適合種族繁衍的土地並只有兩座,分別被駝人帝國和極地熊人聯邦所佔據。除此之外,其實還有許多零星的小島分佈,當然那裡的資源大多都無法供養哪怕區區一座環形基地。
不過,浮筏人的先民還是逐一探索過這些微型島嶼,並且他們還在上面留下了信息:可獲取的食物和潔淨飲水的位置、附近的航路、臨近可能經過的環形基地名稱……
他們留下一應俱全的信息,只爲了日後發生海難,萬一有同族流落到此地,能夠憑藉這些信息尋覓出一線生機。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島嶼世界幾乎每座孤島上面,浮筏人都留下了經過世代更新、越發詳盡的“救援”信息。
只不過這些信息都使用一種古代人類的符號文字書寫,其他種族即便偶爾登陸時發現這些符號,也會將其誤認爲是岩石的特殊肌理。
而從小在環形基地長大的科斯,自然能夠讀懂那些符號——看到沙洲,他非常激動。
修補好的桅杆掛上了備用風帆,由格爾桑親自喚來法術風驅動,再配合奎斯臨時爲瞻遠號加裝的水翼,這艘三體帆船疾馳在海面。
沒過一會兒,就貼近了沙洲的岸邊。
“這座沙洲看起來並不小,”臨近靠岸,並不需要再照看風帆,奎斯就站在船頭,一邊指揮船上的便宜乘客將瞻遠號拉上沙灘,一邊打量着眼前的土地,“說是一座小島也可以。”
原本他們以爲這裡只是一處孤懸海外的沙洲——中央有幾墩青草蔓生的沙丘,最多再加上一兩處略鹹的泉水,如此而已——可誰承想,他們駛近後才發覺遠非如此。
“找到刻錄信息的岩石信標了?”奎斯走近一塊岩石,科斯正在這裡到處查看,“有什麼發現?”
小男孩疑惑地撓了撓頭,指着巖壁上的幾處明顯的劃痕說道:“這裡有些奇怪,本來應該有咱們所在的位置信息,可是卻被颳得乾淨乾淨。”
他繼續解釋道:“反倒指出了這裡向東航行兩日,便可以抵達一座另外一座沙洲,以及如何在這附近獲取一些食物和水源。”
“這是不希望別人知道這裡是何處,”科斯略一思忖,便想到了一個可能的答案,“甚至最好不要在此處逗留。這說明——”
“——有人在此地居住,同時不願意受到‘打擾’,”奎斯認可了他的這個想法,“以你的經驗,咱們現在應該在何處……漂泊不到兩日,咱們按理說應該不至於遠離駝人帝國。”
科斯蹲下身子,在一處草窠裡踅摸了一會兒,摸出幾個野生的洋蔥,“沒錯,這種野洋蔥是這片島鏈附近的特產,環形基地的航海日誌中有相關記載,我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環形基地——就是派人刺殺極地熊人使團的那個,之前是否接觸過?”奎斯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於是向科斯詢問道:“而且兩個環形基地登陸的時間,是不是太過接近了一些?”
“沒有,之前從未見過那座基地,而且,”小男孩回憶着前天晚上的那些細節,“那些人有的穿着海豹皮做的服飾——那可是厚堅島的特產——大都是由聯邦的海象人商人販賣,如果在那邊交易的次數比較多,按理說他們得環形基地也應該是杉木爲材料建成,可是據我觀察,那座環形基地的主要材料卻是竹木——這是駝人帝國附近海域小島上纔會出產的一種木材……”
長腮的浮筏人;
明顯有提前情報、針對極地熊人使團的刺殺;
既是牧師又是元素薩滿的雙峰駝人貴族;
底棲魔魚的搶灘登陸;
在距離駝人帝國並不遠處、明顯展示出“生人勿進”姿態的微型島嶼……
乍看上去似乎毫無聯繫的奇怪信息,被瞬間被串聯起來。奎斯突然有些明白了,他對這一系列事件的有了一個模糊而又合理的猜測:
首先,發生交易市集的刺殺,明顯是以送死爲目的。
也就是說,有人既知道極地熊人使團的行蹤,又能指派長腮的浮筏人去送死。
如果聽信那死掉俘虜的話,那麼其幕後主使就是底棲魔魚,甚至是七腮議會。
這倒是與之後的怪物襲擊,以及由那條底棲魔魚所引發的海嘯能掛上鉤。
但是,仔細思考的話,這樣推理雖然整體邏輯成立,但是細節卻有問題——
第一,若是底棲魔魚真的以擊殺極地熊人使團中某個重要人物爲目的,那它們完全可以派出更加精銳的刺客,直接進行強力刺殺。完全沒必要欲擒故縱,吸引他們前去海邊。
第二,能夠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趕到交易市集,那些長出腮的浮筏人所居住的地方,想必不會距離帝國邊陲太遠。奎斯一行人此時登陸的這座“生人勿近”小島,有着很大的嫌疑。
第三,即便說帝國對於海洋的控制十分羸弱,可是在這片近緊挨駝人勢力的海域,出現大量“長腮的浮筏人”居住,肯定有駝人高層知道他們的情況。
因此,少年藍龍得出了一個更加合理的猜測:
那些“長腮浮筏人”可能並非受底棲魔魚的指使,那條強大到足以引發海嘯的底棲魔魚,可能也只是整件事情裡的一個參與者,甚至工具;
真正的幕後黑手則藏在駝人帝國的高層,其策劃這件事情是爲了將極地熊人使團、交易市集裡的某些駝人,以及作爲“添頭”的浮筏人一網打盡。
而這也解釋了爲什麼會有底棲魔魚出現——這個會將島嶼世界駝人帝國、極地熊人聯邦兩大勢力中的某些重要人物同時“幹掉”的陰謀,完全有可能引發陸地種族之間的動亂,因此它們也樂得出手,並且爲之助力。
不得不說,腦子是個好東西,而巨龍們的智慧普遍都不算低。除了用“讀者來信”就釣來託普洛這條大魚這個細節之外,奎斯的這個猜測幾乎還原了整件事情的事實。
“那麼那個駝人高層又是什麼身份?”少年藍龍扶着自己的下巴思忖道,“能夠讓底棲魔魚出現在這件事情之中,應該不是它們的潛伏密探。”
奎斯能夠得出這個更“高級”的結論,得益於之前經歷過的下層位面之旅。作爲魔鬼一方的指揮官,他從那些巴託種族身上學會了思考“動機的動機”這種高級思維方式。
策劃這件事情的人,若是像之前他遇到過的倭桑人手中的變形怪一樣,被底棲魔魚派駐到駝人帝國高層潛伏,那這件事情之中就應該大概率沒有底棲魔魚出現。
因爲那樣一來,引起陸地種族動亂的同時,很有可能會激發他們的同仇敵愾之心。
而排除了底棲魔魚潛伏密探這種可能之後,關於“幕後操縱這件事情的人是誰”這個問題,則可以從“最終受益人”的角度進行甄別。
簡單來說,誰的收穫最多,誰的嫌疑就最大。
不過由於少年藍龍這個位面“偷渡客”的亂入,整件事情裡的“既成事實”——沃夫加和格爾桑的死亡——並沒有實現,因此那個謀劃者可能並不能獲得他所期待的“最終收益”。
“應該怎麼分一杯羹呢?”看着上岸忙活的幾個人,奎斯暗暗地思考。
旋即,他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