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象徵着進攻的戰鼓聲已然敲響,自陳文以下南塘營的全體將士們齊聲高呼出幾十年前那支戚家軍在進攻的鼓聲敲響時就曾經呼喊過的口號。
這一刻,南塘營這支複製於戚家軍的新軍與當年的那支無敵雄師在節奏上形成了驚人的同步,整支軍隊的士氣也爲之一振,前進的步伐也隨之堅定了起來。
短短五十步左右的距離,雖然這裡的“步”並非是行走時腳步的數量,但是實際上大概也只不過是六七十米的長度,即便不是博爾特,一個正常人二、三十秒鐘怎麼也能跑到了吧。只是依着清軍炮手此刻的進度,這一炮卻顯然是無法避免的。
既然無法避免,陳文從發現這個問題後,便決定迎着清軍的炮火穩步前進。這樣做既可以防止南塘營的將士消耗過多體力,又可以確保陣型的協調不至於被清軍炮兵身後不遠處的清軍步兵突擊導致陣型散亂,還可以預防清軍炮擊後前排的傷員被後排收不住腳的士兵踩踏。
只是這樣一來,勢必對南塘營的士氣和軍紀有着更大的挑戰,畢竟眼看着對手在操弄火炮,而他們自己卻始終在穩步前進,這個等級的折磨顯然更容易致使當局者心理崩潰。
陳文很清楚,現在的這支南塘營依舊還只是一支封建軍隊。只不過,一方面這支軍隊依靠着戚繼光的兵法戰陣使其在戰鬥力更加強悍;另一方面則是陳文在提升軍人榮譽感的同時,也在不遺餘力的革除這個時代的軍隊所慣有的一些陋習,比如吃空餉喝兵血、軍官奴役士卒、劫掠百姓等等等等,而隨着這些的陋習的消失,軍隊的凝聚力和士氣也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達到了這個時代很多軍隊可能十幾年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這段時間的努力也確實得到了回報,只是僅僅如此就能夠輕鬆擊潰當前的這支綠營精銳了嗎?
此次交戰,陳文的南塘營出兵不過五百,外加上二十幾個臨時的輔兵,而清軍則擁有來自提標左營的八百戰兵和來自提標右營的兩百戰兵,僅僅戰兵一項就是南塘營全軍的兩倍。除此之外,還有一千五百人的輔兵隊,這些輔兵雖然無法攻堅、破陣,但是打打順風仗,或是在雙方實力相當時作爲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存在還是可以的,而這還僅僅是兵力。
相比提標營這等“車馬炮”全齊的開局,南塘營只有一隻“跛腳的小馬”,至於炮就更別說了,甚至就連步兵的披甲也只能勉強裝備一半的戰兵。
如此大的差距,若是再加上雙方主帥在戰場經驗上的天差地別,明軍有限的優勢就顯然不怎麼夠用了。
交戰之初,陳文依靠着鴛鴦陣的陣法優勢,以及根據這個時代軍隊的慣用作戰方式所制定的針對性訓練,還有那支埋伏在側翼的伏兵,他也確確實實的在第一次碰撞時佔盡了便宜。只是就在清軍鳴金撤退以調整自身的反應,陳文在戰場經驗上的劣勢就顯露無疑了。
初次交鋒失利的清軍立刻改變了戰術,不僅僅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就徹底轉變了思維,更是拿出了明軍根本就沒有的火炮,即便那只是些打石子鐵砂的小炮,卻也給明軍造成了無法想象的損失,不僅僅是此前戰鬥中遠遠不及的傷亡,更多則是在心理上的震撼。
兵力不如人、兵種配置不如人、武器甲冑不如人、主帥的戰場經驗更是不如人,那麼就應該就此認輸了嗎?
絕不!
兵力不如人、兵種配置不如人、武器甲冑不如人、主帥的戰場經驗還是不如人,可那又如何?戰場之上,最重要的乃是勇氣,狹路相逢勇者勝,正當此時!
南塘營的飛虎旗隨着緊跟在陳文身後的旗手的行進,在山間的微風中迎風招展。
這一刻,無論是作爲戰陣中堅的鴛鴦陣殺手隊,還是中軍火器隊、中軍騎兵隊這些南塘營的輔助兵種,甚至就連一向被戲稱爲“玩具兵”的中軍工兵隊的士兵們也肩扛着鋤頭和鏟子也緊隨其後。而在南塘營的旗幟的更前面,陳文持着寶劍遙指眼前的清軍,更是遙指着他們身後的清軍主帥、提標左營副將李榮。
“李榮,你的提標左營乃是成軍十餘年的綠營精銳,但是我的南塘營卻是複製於數十年前的那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無敵雄師!”
“李榮,你的兵力、武器裝具比我所擁有的強得太多,但是我和我的部下們願意爲了身後的那些百姓們的福祉而血戰到底!”
“李榮,戰場經驗比我豐富太多,但是我深知此後三百年這華夏大地上中國之民所歷經的苦難,爲此我可以爲了改寫歷史不惜以身爲祭!。”
“此刻你有着火炮所帶來的優勢,但是我和我的將士們也擁有着敢於抗着炮火前進的勇氣,你還有什麼?!”
進攻的戰鼓聲一刻也沒有斷絕,這一通鼓會持續到南塘營發起最後的衝鋒的前一刻纔會停止。
此刻,南塘營依舊在陳文的帶領下,邁着堅定的步伐向着清軍的炮兵陣地穩步前進,而對面的清軍雖然已經開始裝填,但是在明軍步步緊逼所帶來的威壓下已經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了。
清軍的炮擊戰術初見成效,可是明軍立刻顯示出了亡命的一面,這讓清軍的士卒很是不安,而最直面、也最爲深刻承受着這一切的便是這些身處於最前沿的清軍炮手。除此之外,這個時代的火炮炸膛現象並不鮮見,所以清軍在炮擊明軍的同時也將自身的步兵靠後佈置,爲的就是防止誤傷,只是這樣的行爲也加劇的清軍炮兵的不安。
前有強敵步步逼近,身後的援兵卻唯恐避之不及,如此的局面,即便知道在明軍衝上來之前,他們也絕對有着絕對充裕的時間開出一炮,這些清軍的炮手也還是不由自己的緊張了起來。
惜命之心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在戰場之上,這樣的人之常情還是導致了清軍炮兵如同那些被清軍誘騙開炮的明軍炮手和火銃手一樣,在緊張的情緒下開始頻繁的操作失誤,就連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來。
此刻的陳文並沒有在意到這些,清軍的炮手是否在緊張之下忙中出錯,這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清軍開炮他會帶隊衝鋒,清軍不開炮他一樣會帶隊衝鋒,只要擊潰當前清軍,將旗下的那些預備隊和輔兵根本不可能擋住南塘營的攻勢。
短短五十步的距離,卻彷彿是度過了千年一般,直到南塘營進入了距離清軍炮兵陣地不過二十步時,正對着陳文的那個緊張到了只把石子倒進去一小半的裝填手立刻就迫不及待表示已經完成了裝填。而此時,負責炮兵的清軍軍官也沒有再去等待其他的虎蹲炮,立刻下令開炮。
看着正對着他的那門虎蹲炮的炮手將火把按在了火門上,陳文並沒有躲閃,只是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早年曾經看過的一部小說中的臺詞——挺起你的胸膛!那不過是些炮彈而已!
是的,那不過只是些虎蹲炮發射的石子而已!
就在這時,隨着“轟”的一聲炮響,陳文只覺得胸口彷彿被一股巨力向後猛的推了一下,整個人險些倒在地上。踉蹌着退了兩步,陳文只覺得口中一股腥甜幾欲噴薄而出,只是此乃戰陣之上,既然劉邦能詐稱射中的只是腳趾,他也沒有理由把這口鮮血吐出來。
強行將這口鮮血嚥了下去,當強忍着胸口疼痛的陳文再次擡起頭時已經看不到了清軍的虎蹲炮,這不僅僅是硝煙所致,更多的是因爲此刻已經有兩個牌手毅然的擋在了他的身前。
“轟……”
就在這時,一連串的炮聲接連響起,陳文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那兩個牌手就已經在這一片石子鐵砂中轟然倒地。
耳邊是傷者的慘叫聲和垂死者的哀嚎聲,眼前是那兩個爲了保護他而死的忠勇士卒,此刻的陳文已經忘記了胸口的疼痛,被複仇慾望所驅使的他提着寶劍拔腿向硝煙之中衝去。
硝煙籠罩着清軍炮兵陣地前的大片戰場,硝煙之中不僅嗆人,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陳文在進入那片硝煙後,憑藉着着清軍開跑前依稀存留在腦海中的位置向着那裡衝去。
片刻之後,急速前行的陳文依稀的看到了一個身影。眼見於此,只見他一躍而起,整個人在衝出硝煙的一瞬間便衝到了一個清軍的炮手身前,一劍便砍在了那廝的身上,將其砍倒在地。雙腳將將落地,立刻又撲向了旁邊的一個裝填手……
兔起鶻落之間,那些驚呆了的清軍炮兵被陳文接連砍倒數人,可就在清軍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南塘營的鴛鴦陣也邁着依舊堅定的步伐自硝煙之中列陣走了出來。
只在片刻之後,這些南塘營的鴛鴦陣殺手隊迅速的越過了整個清軍的炮兵陣地,將沒來得及逃跑的清軍殺死後,只是陣型一張一閉便將陳文包了進去,隨即便在領甲乙丙丁四個哨的千總吳登科的指揮下結陣向清軍撲去。
這一次,南塘營並沒有再以大三才陣接敵,反而直接亮出了小三才陣,以着狼筅手分居兩伍的前列,長槍手分列其左右,牌手護衛外側而鏜鈀手鍊接內側。小三才陣利於進攻,而此刻的南塘營無論在氣勢上,還是在作戰目的上都是處於進攻的姿態,小三才陣正當此時!
甲哨的右翼,鴛鴦陣第四殺手隊無畏的迎着清軍的弓箭手前進,越過炮兵陣地後,明清兩軍其實相距甚近,清軍的弓箭手只來得及射擊一輪就被撲上來的明軍趕到了陣後,而重新出現在明軍面前的清軍步兵卻值得以着長槍手被動接戰,甚至那些前排的清軍還在不斷磨蹭着倒退,再沒有先前的那股子悍勇了。
“殺!”
硬扛着清軍的炮火和弓箭走到陣前,很是憋着一股子氣的安有福在接戰的一瞬間就撲了上去,在他的老搭檔丁克己的協助下,立馬就將一名清軍的長槍手捅死當場。只是即便如此,憋着的那股子氣卻還是積聚在胸口,從而引導着他繼續向當前的清軍發起刺殺。
鴛鴦陣本就是一個前進的陣法,只是爲了確保陣型的完整要求每個向前攻殺的士兵在擊殺當前對手必須回到陣型中原本的位置,以策萬全。整個陣型在不同的變化中推動戰陣前進的隊員也大不相同,不過一般來說還是以長牌手和狼筅手爲主,畢竟這樣的兵器更加容易配合防禦,前進的鋒銳不至於被輕易挫傷。
“殺!”
又一槍刺出,雖然是第一次上陣殺敵,但是安有福卻很是陶醉於這種感覺,不僅僅是刀槍入肉的觸感,更多的是像說書先生所說的那種“以有道伐無道”的使命感。此刻已然徹底陶醉期間的他卻把恢復陣型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在擊殺數人之後竟超出了本隊狼筅手的掩護範圍,直愣愣的衝進了清軍的人羣。
突然,就在安有福正在竭力向眼前的那個清軍刺殺之時,周圍的兩個清軍長槍手立刻放棄了原本的目標,轉而攻擊他這個顯得更加悍勇的明軍。
安有福的槍法本就是半路出家,刺殺一道雖頗爲精擅,但是單槍匹馬的與人死鬥便有些力不從心了。很快,在那兩個清軍的瘋狂攻擊下,安有福便只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幾次病人相較後只得節節後退。
身子在向後退着,安有福還要不斷的招架着清軍的攻擊,雖然他突進的距離本就不多,可是這倒退着走的同時還要抵擋着那兩個清軍的進攻,便再難顧及後路。
這時,又一個清軍的刀盾兵選擇了以他爲目標,趁着安有福長槍之勢已老,立刻以盾牌震開了他的兵刃,單刀直入!
眼見於此,安有福立刻後退了一大步,卻被一個尚未填滿的陷馬坑絆倒在地,更是把那隻上次便崴了的腳再次扭傷。
眼見着那三個清軍撲將而來,扭傷倒地的安有福便再無生理,一個身影突然衝了過來,以着鏜鈀架住了一把腰刀和一根長槍,細看去,卻是安有福的老搭檔丁克己!
可就在他慶幸之時,另一個長槍手竟轉而把目標改爲正在竭力保護安有福的丁克己,只是此時的安有福尚且倒在地上,而丁克己的鏜鈀則還在奮力招架着另外兩個清軍的攻擊。只見清軍那個長槍手一槍刺出,只是那一下便捅進了丁克己的腹部。
劇痛傳來,丁克己並沒有拋下兵器去奪那柄長槍,反而奮起最後的氣力將架住兵刃頂了回去,只是當那清軍反手拔出長槍後,丁克己再無站立的氣力,徑直的倒在了地上。
“丁三哥!”
一手捂住傷口的丁克己顯然是被傷了內臟,只見他尚未來得及迴應安有福的呼喚便嘔了一口鮮血出來。
“安兄弟,愚兄怕是不行了,幫我……”
丁克己倒地的瞬間,隨着明軍的不斷前進,安有福那隊的狼筅手也終於行進到近前,開始壓制那個剛剛重創了丁克己的清軍。而此時,清軍的另一個長槍手則向着正在聽着丁克己臨終遺言的安有福。
那狼筅手依舊在奮力壓制着那個刺傷了丁克己的長槍手,而其他隊員甚至包括隊長都在互相配合着進攻其他清軍,由於第四殺手隊也已然突出陣線,安有福的身邊再無一個戰兵。
就在那個清軍的長槍手竭盡全力刺向安有福之時,一根棍子輪圓了拍在那清軍的臉上,只是那一下就將那清軍徹底拍倒在地。
“安老哥,丁三哥這是怎麼了?!”
聽到本隊的火兵石大牛的問話,淚流滿面的安有福輕輕的將已經氣絕身亡的丁克己放在地上,擦掉滿臉的淚水,拄着長槍站了起來,隨即對石大牛大聲喊道:“大石頭,丁三哥死了,我們去給他報仇!”
聽到這話,業已開始痛哭流涕的石大牛立刻抄起了他手中的尖頭扁擔,隨着一瘸一拐的安有福向着清軍衝殺而去……
正面的清軍在瘋狂進攻的南塘營的攻擊下節節敗退,被擊潰的命運顯然已經註定,剩下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眼見着大局已定,一手捂着胸口,另一隻手以劍拄地的陳文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雙腿一軟便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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