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勁草(四)

“中!”

明清兩軍相去不過十五米左右,清軍早已經越過前兩排刀盾兵的長槍手們立刻蹲下身子。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刀盾兵也將手中最後一輪的標槍、飛斧擲出。

就像曾經面對四明湖畔的四明山各部聯軍時一樣,標槍飛過頭頂,清軍的長槍手便俯身衝鋒,而那些重新提刀持盾在手的刀盾兵則緊隨其後,明清兩軍的碰撞一觸即發。

短短十五米的距離,清軍的標槍轉瞬即至,尾隨而來的清軍也已經衝進了十米的距離。而此時,南塘營卻依舊不動如山。由於距離已經近了太多,標槍、飛斧的力道和命中率也遠勝先前,這些投擲兵器在劃過了一道殘影后大多砸在了鴛鴦陣的長牌和藤牌上,更有甚者則直接越過了這些盾牌,飛向了第二排的鴛鴦陣。

只聽到長牌和藤牌被敲擊的悶響,長牌手由於選兵時所挑選的都是些年力老大、有膽有力之人,所以即便此刻這些兵器所攜帶的動能力道着實不小,可是他們卻依舊持着長牌,保持戰術動作,爲身後的隊友遮風擋雨。

相比之下,年少便捷、手足未硬,在選兵時強調靈活的藤牌手在面對這樣的場面時就顯得吃力的很了。

丁哨第十五殺手隊由於此前訓練成績出色,不僅僅隊長被任命爲丁哨的哨長,就連伍長和部分士兵都得到了晉升,以至於在擴編時被添加進了很多新兵。此刻,丁哨第十五殺手隊的一個狼筅手便是九月時才入伍的新兵,就是那個陳文在山下的鎮子募兵時因爲忌諱而撒謊的燒炭工陳富貴。

陳富貴本心是打算做一個騎兵的,騎着高頭大馬,好不威風,而且他也堅信着他的力量雖然無法和隋唐演義裡那些動輒揮舞幾百斤兵器的猛將相比,但是揮舞着幾十斤重的兵刃也能輕鬆自如,一定能夠像將主的先祖那樣在戰場上衝鋒陷陣,進而封妻廕子的。

只不過,這營中的規矩並不是你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那個負責分配的“hr主管”顧主簿在面談後,直接就把他划進了狼筅手的集合裡,隨後便被補進了這個一向號稱南塘營中操練最爲勤奮刻苦的丁哨第十五殺手隊。

陳富貴身前的那個藤牌手個子不高,力量也不是很強,平日勝在靈活健鬥,甚至被同袍們戲稱爲野猴子。只是此刻清軍的火力壓制對於他而言實在是力不從心,那些標槍、飛斧不斷的砸在他的藤牌上,即便始終在咬牙堅持的他也幾次都差點兒推倒在地,若不是身後的陳富貴一直在後面頂着他,這陣型就保持不下去了。

清軍的第三輪投擲結束,哪怕力道更大,投射也更爲精準,只可惜依舊如同先前一般,被每個鴛鴦陣殺手隊前排的兩個牌手死死擋下,還是沒有造成預想着的傷亡,甚至連亡這個字都沒有必要提及。

用右手的腰刀將藤牌上釘着的那些壓分量的飛斧、標槍掃了下去,那野猴子好容易舒了口氣,可是也就在這時,清軍第一排的長槍手卻已衝到近前。

突然,南塘營陣前三個哨列於前排的那六個隊長一聲令下,出於平日的練習,各隊的長牌手和藤牌手立刻轉換了戰術動作,只見他們左腿前弓,右腿微彎,同時以着左手將長牌和藤牌豎於身前,提刀壓在盾牌的右側,將自身處於一個臨陣的姿態。

長久的練習,導致這些動作猶如條件反射一般瞬間將牌手立於一個防禦的姿態,以迎接對手的突襲。只是此時的清軍業已衝到近前,甚至有的長槍已經距離長牌連一米的距離都不到了。若是不出意外,這樣被突襲到的軍隊勢必會進入了被動挨打的境地,而突襲的一方也會因爲獲取到了局部戰場的主動權而提高獲勝的希望。

可是就在此時,各隊的隊長卻再度發令,只見陳富貴和其他前排的狼筅手一樣,立刻將狼筅放平,也不管對沒對準,直愣愣的就向着那些清軍的長槍手捅去。

長槍這一兵器長短本無定數,車戰、騎戰較長,步戰則較短,拒馬、守禦者長、用於衝鋒者短,至於投擲用的標槍就更短了。此間的明清兩軍,長槍基本都在七八尺左右,或因個人習慣、或因製造時的設計,總會有些出入。

只是哪怕再過不同,這些持槍衝鋒的長槍手所持的兵器也不過兩米五左右,對上了長達五米的狼筅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

狼筅長達五米,以大毛竹製作而成,不去枝杈,再在頂端安裝一槍頭。戰場之上,只見南塘營的狼筅手紛紛把狼筅放平,向衝鋒而至的清軍長槍手刺去。狼筅手也不管是否對準,只是按照命令向前刺殺,以求壓制那些衝鋒而至的清軍長槍手。

就在這剎那間,清軍已經衝到近前的長槍手紛紛被這等不講道理的壓陣兵器所限制,或是未及攻擊到長牌手就被狼筅的槍頭刺中、或是尚未衝進距離就被那嘩啦啦的一大片枝杈所震懾,更有甚者本身已經驟然停下了腳步,反而被己方後面的隨同而至的刀盾兵撞了個踉蹌。繼而撞在了狼筅的枝杈甚至是槍頭上。

一時間,清軍前排竟前後失據,亂成了一團!

這期間,並非沒有清軍的長槍手衝到近前,畢竟狼筅手強強出手,實在來不及按照平日的練習那般左右掃蕩。只可惜衝到近前的他們立刻遭到了長牌手和藤牌手的圍攻,而攪屎棍一般的狼筅手也在刻意限制着他們的走位,以至於在那一瞬間他們並沒有製造出任何的殺傷。

可是,這一瞬間過後,鴛鴦陣中的長槍手也已經進入預定位置,而再側後的鏜鈀手也站了出來。圍毆之下,這些漏網之魚便再無生理可言。

從接戰,到狼筅手壓陣,再到長槍手和鏜鈀手跟上,南塘營的鴛鴦陣殺手隊瞬間完成了大三才陣的變陣。於是乎,在這等以防守反擊爲主的陣型下,每兵呈梯形站位,再一次把相互配合、以多打少的老一套拿了出來,只是這一次失敗者的下場卻不再僅僅是被打倒在地那麼簡單了。

陳文看着不遠處的那一幕,南塘營的將士能夠如此熟練到了條件反射一般,全靠着在比試之後重新修改過的縱陣抗壓訓練。

按照新版本的縱陣抗壓訓練,當投擲土塊的民夫每投擲完一次或是不定數額的幾次後,都會有站在他們身旁的其他手持棍棒的民夫跑上前來,這時就需要鴛鴦陣殺手隊進行迅速的變陣,以保證己方不被對手所壓制。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陳文和手下的幾個軍官也總結出了其中的要點,那便是依靠着狼筅的壓陣優勢,打亂對手的衝鋒節奏,這樣其他隊員就可以從容走位變幻陣型了。當然,以防萬一,長牌手和藤牌手也必須以最快速度作出反應,以防不測。

陳文之所以將縱隊抗壓訓練修改成這樣,完全是那一次和黃中道、毛明山飲宴時他們提到的這個時代的軍隊一些進攻防禦常識,其中便有這一幕。

這個時代的明清兩軍,由於武器裝備少有差別,所以在作戰方式上也相差無幾,只是有一些細節可能不同,就比如提標營第三投時長槍手蹲地,待標槍飛過後再行俯身衝刺,就是黃中道他們都不曾使用過的。

瞭解了步兵陣戰的基本模式,陳文便着手訓練南塘營如何應對,而這一切的成效在今天便得到了體現。

“黃兄、毛兄,這些韃子使用的戰術都是當初你們親口告訴我的,而我的南塘營也憑藉着應對的訓練剋制住了韃子的戰術。你們的在天之靈且看着吧,我陳文一定會爲你們報仇的!”

已然被複仇的慾望所籠罩的陳文此刻也已放下了先前的憂慮,既然清軍已經決定來一場面對面的戰鬥,那麼就讓戚繼光的鴛鴦陣好好教教他們怎麼做人!

戰場上,五米長的狼筅在力量遠超常人的陳富貴手裡,猶如游龍一般,不帶停頓的攻擊着本隊前方的那些清軍,槍頭雖然只有一個,但是這大毛竹的枝杈實在過繁茂,即便拿上面並無鋒刃,但是這近在咫尺的威脅實在給予了清軍極大的心理壓力。

陳富貴和其他狼筅手一般,按照平日練習的六式,根據情況施展開來。即便如他這般的戰場初哥,一柄狼筅在手,也覺得膽力倍增,平日練習的成效也盡數施展開來,甚至越加的流暢自如。

“哈!”

只聽一聲怒吼,陳富貴將狼筅橫的一掃,對手的一個刀盾兵便被掃倒在地,此時他身旁的藤牌手和一個長槍手立刻突擊而至,藤牌手奮力擋下對方其他人施以援手的攻擊,而長槍手則毫不費力的將那個倒在地上的清兵一槍捅死。

就是這個節奏!

陳富貴雙手緊握着狼筅的後半段,全然不準備依靠槍頭進行刺殺,在大蘭山上操練時帶隊的軍官都說過,就連他的將主陳文也說過,鴛鴦陣首重配合,單一的兵器用處不大,但是配合好了卻是一加一等於無窮大的效果。

雖然他始終不明白爲什麼一加一不等於二,反而等於那個什麼姓吳的窮鬼,但是無論在訓練設施裡面,還是組隊對抗時,配合得越好往往就越能取勝。

此刻的陳富貴竭盡全力的爲隊友擾亂對手的行止,製造刺殺的機會,就像是在按照平日訓練時的方式那樣戰鬥。即便身處鮮血淋漓的戰場,他的動作也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因爲他堅信着陳文這個從不克扣軍餉、奴役士卒的將軍所說過的話一定是正確的。

人是有道德的,恪守着聖人關於“仁”的教誨的生命才叫做人,而那些只會燒殺淫掠的傢伙就不是人,都是些畜生。就像聖人曾經說過的那樣,夷狄,禽獸也,韃子是畜生,這些不要祖宗、爲虎作倀的二韃子也都是些畜生,每殺一個這樣的畜生就可以讓更多的良善百姓活下來,所以在戰場上殺這些畜生是不應該有哪怕一絲一毫負罪感的。

“殺!”

想到這裡,眼見着一個清軍走位失誤,機會稍縱即逝,陳富貴亦不等同袍出手,傾盡了全力的捅了過去,而被他擊中的那個清軍刀盾兵並沒有靠着盾牌將狼筅的槍頭震開,則是在他的蠻力之下,一槍便捅在了腹部。

那個清軍不可置信的看着這一切,雙手也顧不得那些枝杈,拋下了刀盾緊緊握住狼筅。而就在這時,陳富貴學着平日裡看長槍手的動作,雙手一扭,狼筅的槍頭就在那清兵轉了個彎,隨後一拉,只見得那花花綠綠的腸子也被帶出來一截。

拔出來後,陳富貴立刻將狼筅掃向周圍的另一個清軍,試圖配合着其他隊員將其刺殺……

傳統武術經常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長而強、鋒芒畢露,短而詭,詭異、暗藏殺機。但是在戰陣之上,除非能夠突進至持長兵的對手近前,利用長兵易老的缺點將其擊殺,還是密集的長兵比較佔便宜。

南塘營所使用的乃是戚繼光在南方抗倭時的那個版本的鴛鴦陣,憑籍着狼筅壓陣、長牌護陣、藤牌遊走、長槍刺殺和鏜鈀掩護側翼,再加上臨時客串的旗槍,這些兵器搭配組合絕不是以長槍、刀盾爲主,斧錘長刀,諸兵皆有,同樣崇尚着兵貴雜卻短於配合的清軍所能夠抵擋的。

戰場上,狼筅隨着招式的變幻不斷的攻擊着清軍,雖然槍頭只有一個,但是那些枝杈卻是典型的癩蛤蟆趴腳面,殺不死人膈應人。它們雖然對甲冑無效,但是阻礙視線,甚至刺傷眼睛卻使得清軍絕不敢將其無視。

什麼叫眼前的威脅,這就是眼前的威脅,而且威脅還很是不小。

即便暫時擺脫了狼筅的限制,清軍最長不過兩米五的兵器也很難攻擊到對手。可若突到近前,明軍的長牌、藤牌、長槍、鏜鈀和旗槍也會根據情況進行配合,將清軍的進攻一一化解的同時,對其進行擊殺。

此刻前排清軍的處境很是艱難,突擊至近前是一個死字,保持距離則一樣是被動挨打,長槍手如此,刀盾兵由於需要揮舞兵器的空間,被明軍以多打少的現象更加嚴重。反倒是後排的弓箭手不斷的仰射,還能夠給這些披甲不過一件,而且質量還不怎麼樣的明軍帶來一定的傷亡。只是清軍會放箭,明軍弓箭手雖然不多,但是也不是不會放箭。

此間的戰場上兵器交雜、血肉橫飛;戰場的上空,來自清軍的弓箭和標槍劃過的拋物線雖然遠比明軍要多,但是這等幾乎無視瞄準的仰射效果也實在不怎麼樣。只不過,若是再加上清軍士氣正旺,兵力也更加雄厚,即便死傷遠超對手,卻依舊沒有潰散。

可就在這時,明軍的陣後,一支響箭飛上天空,尖銳的哨聲撕破了戰場上的喊殺聲。

有道是,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ps:這是今天的第二更,也是補上個月欠的那四章的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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