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蘭山老營的傷病所裡,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正在圍繞着陳文忙碌着。
良久,老者在紙上寫了一堆近乎於狂草的小字,便隨手交給了旁邊打下手的小僮。
“陸老,如何?”一個穿着緋色官袍卻大抵只有三十幾歲模樣的官員發聲問道。
“回稟王經略,這位小哥除了身上的摔傷,只是風寒而已。不過,他體力透支,倒是需要時間修養。”
在此時的浙東,能被稱之爲經略的只有魯監國任命的經略直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
王翊擡手阻止了陸老郎中行禮,問道:“他什麼時候能醒來?”
“待老夫施針,便可甦醒。”
“如此便有勞陸老了。”
“不敢。”陸老郎中上大蘭山已經有一年多了,從未見過王翊有過今日這般焦急。雖然頗有些詫異,但是陸老郎中手中卻絲毫不停。
不一會兒,陳文便悠悠轉醒。“我這是在哪?”
“此乃大蘭山老營,本官就是王翊。”
王翊,他就是王翊?陳文看着眼前這位年輕文官,心中不由得想到。
真是年輕啊。
雖然陳文在來之前就知道王翊此時應該只有三十幾歲,但是親眼看見之後,還是不免有些驚訝——明朝的經略直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大概相當於陳文那個時代南京浙江軍區司令、國務委員兼國防部副部長外加中央紀律委員會副書記吧。
在他印象裡,這裡面任何一個職務起碼得五、六十歲的年紀纔有機會坐上去,就算從政之後一路順風順水,也得五十歲左右吧。而王翊此時往大了說也不過是個奔四的年紀,如果不聯繫時代背景,他真的會以爲王翊其實是本穿越小說的男豬腳呢。
想到這裡,陳文馬上起身行禮,可是身體的虛脫感使得他剛要起身就又躺倒了下去。
“免禮,小哥來找本官有何要事,但請直言。”
而這時,似是感受到了陳文的目光,陸老郎中立刻向王翊行了個禮,然後趕忙帶着那小僮走了出去。
門已關好,屋子裡只剩下陳文和王翊兩個人,陳文思索片刻,按照自己先前設計好的話語開始回答。
“回稟王經略,在下陳文,字輔仁,北直隸天津衛人士。”
一個正常人類是不可能憑空出現的,即便是孫悟空也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就像解釋電是什麼一樣,陳文覺得自己同樣無法解釋穿越是什麼意思,所以一個無法被人調查的身份就非常重要。
“輔仁?可是論語中的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的那個輔仁?”
“正是。”
得到這個回答後,王翊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只是陳文並沒有注意到這點,他的腦海裡還在考慮着後面的話要怎麼說才能提高印象分。
“甲申之後,在下打算效法辛稼軒南下投效王師。”
辛稼軒就是辛棄疾,辛棄疾在年輕時抗金歸宋,以五十人襲擊數萬敵軍的大營,擒拿叛徒南下的故事頗爲傳奇。陳文相信,王翊肯定知道。
“只是家父年老多病,在下不忍起行。今年年初,家父病逝,在下操辦完喪事立刻變賣傢俬南下。”
孝是儒家思想體系的基本支柱之一。儒家有很多關於孝的名言和典故,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孔子那句“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這樣的回答既可以提高可信度,又可以將自己的形象豐滿起來。
說到這裡,陳文心中突然一沉。穿越以來,自己始終奮力掙扎求生,雖然艱苦,但也算是充實。可是,自己那個時代的父母,或許還在等着自己回家……
陳文強抑着已經開始發酸的鼻子,繼續說道:“在下經過南京時,受先父好友所託,前來求見王經略。”
從合理性上而言,一個沒有官身的年輕人是不大可能獲得這樣重要的消息的,而陳文同樣不覺得他自己可以按照後世諜戰片編造一個故事。而這一句受人之託,所有類似的問題就都可以推出去。再者,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也符合儒家的理念。
“韃子議定,今年九月,最晚不超過十月集結大軍圍剿四明山地區的王師。”
聽到這裡,王翊眉頭皺了一皺。
“韃子的具體計劃,在下怕被人搜出來,早先已經把它燒掉了。”
“可還記得?”
陳文點了點頭,說道:“記得。”
聽罷,王翊的神色露出了一絲輕鬆,說道:“輔仁先好生將養,過幾日身子爽利了本官再來看你。”
“多謝王經略。”陳文舒了口氣,本來他也不打算再繼續說下去,經過了今天這麼一鬧,他打算再重新考慮下先前的計劃。
“不必客氣,養好了身體,才能更好的爲朝廷效力。”說完,王翊便走了出去。
傷病所的小院裡,王升和他的部下們跪在陽光下,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
王翊關上門,與那陸老郎中吩咐了幾句,便走了過來。
“王將軍。”王翊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升。
“末將在。”
“你也是跟隨馮侍郎多年之人,不意行事竟還能如此魯莽滅裂。”
“末將該死,末將該死,末將有眼無珠,還請王經略恕罪。”王升立刻以頭蹈地。
“你非是本官部下,本官不便責罰於你,你且把這封信交給馮侍郎,滾!”話音方落,王翊的從人就將一封書信遞給了王升,而王翊則看也不看,徑直的向着中軍大廳而去。
王升跪在地上,看着手中的書信,面色複雜。他很清楚,這封信上即便沒有關於他的事,他也要和馮京第解釋他爲什麼會出現在大蘭山,這一頓責罰想必是跑不了了。
“大帥,先起來吧。”說着,那狗腿子軍官將王升扶了起來。
王升盯着傷病所,滿臉陰沉,只見他偏過頭對那狗腿子軍官說道:“找兩個機靈點的,把那個姓陳的打聽清楚,若是他要是離開四明山,就帶人找個地方把他給本帥作了。”
“遵命。”
………………
大蘭山老營中軍大廳的二堂裡,一個服緋的年輕文官正在覈對賬目,直到王翊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他停了下來。
王翊坐下後,揮退了旁人,對那文官說道:“長叔,你這邊如何?”
那文官看了看賬冊。“到現在爲止,全無錯漏,這個孫黑臉果然有一套。”
“小戶人家出身,自然更會精打細算一些。”
聽到這話,那文官突然促狹一笑,說道:“完勳,你這話好沒道理,君不見你這耕讀傳家之人有多會精打細算。”
“有你王長叔在呢,我何必去費那心力。”王翊笑了笑,接着只聽他說道:“不過,此人倒也確實對得起他這個諢號,能嚴於律己,更能管住下屬。若是不出錯漏,今年秋收後完全可以將他升作庫大使,你覺得呢?”
“嗯,只怕是一個庫大使配不上他的才具。”那文官點了點頭。“你那邊呢?”
“那個人叫陳文,我見他似乎暫時不願再多說什麼,就沒有多問。只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的話,我們先前制定的計劃可能就要做出變更了。”
說完這話,王翊沉吟片刻,說道:“不過他的話是否可信,還要再試探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