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對於如今這等全新模式的戰爭,清廷之中能夠理解並運用得當的寥寥無幾。此刻鰲拜不在身邊,順治能夠依仗的也只有劉成而已,甚至就算是鰲拜等人真的在此,他也不得不依仗劉成的能力,因爲劉成是從江浙明軍那邊過來的,他的存在對於滿清而言已經是戰勝江浙明軍不可或缺的一環,乃至是最重要的一環。
高臺上,君臣主奴異位,劉成雖然依舊恭敬的稱呼順治爲皇上,同時自稱爲奴才,但是現在發號施令的人已經不再是那個蠻夷之君,而是他這個叛逃的降將,一個漢人!
這等異常的狀態,劉成豈會不知其中的危險。順治何等人也,多爾袞在世之時,逼迫其母下嫁,其人一樣會恭恭敬敬的跪在多爾袞面前尊稱其爲皇阿瑪,冊封多爾袞爲皇父攝政王。等到多爾袞死後,順治親政,便毫不猶豫的對多爾袞展開清算,將其屍骨從墓中挖出來,挫骨揚灰,以泄心頭之恨。
當年多爾袞身死,陳文在四明山殿後戰中取勝,大軍暫居天台山時,接到消息陳文就曾提及過老奴努爾哈赤一樣是靠着跪下喊殺父仇人叫爹的本事活下來,並且得以發跡,多爾袞把持朝政,專橫跋扈,死後必不爲順治所容,結果不出其“所料”。
劉成降清多年,對順治也是熟悉非常。其人如此言聽計從,甚至連前鋒營都肯派給他調遣,劉成已經能夠想象到這一戰之後他的下場幾何了。
然則他本就是江浙明軍的叛將,陳文那邊一定會要他的性命的,現如今兩處已然都沒有了生路可言,而他更是明白今時今日到底該去做些什麼。
“傳令下去,讓遏必隆堅守戰線,務必堅持到拱衛軍抵達。”
順治已經變成了擺設,清軍的指揮大權落入劉成之手。此刻下達了命令,劉成也收回望向大軍右翼的目光,一邊喚來了那個一身尿騷味的太監幫他重新梳好腦後的金錢鼠尾,一邊拿着望遠鏡觀望起了左翼禁衛軍所在的東線戰場,滿清的一切指望也都在那裡。
劉成的目光轉向的同時,陳文的帥旗後,望臺上的參謀軍官藉助於明末著名光學儀器製造專家孫雲球特別親手打造的三架倍數遠勝軍中制式的望遠鏡,正在時時刻刻的關注着三線的戰況。
他們是陳文的眼睛,每當有戰局變化,他們就會以着最快的速度將其告知陳文,比之探馬,無論是宏觀方面,還是訊息傳遞速度,都要尤勝良多。
片刻之前,鰲拜率領大隊騎兵增援,劉成下達了增援右翼的命令,陳文便以着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並且派出傳令兵通知青年近衛師的指揮馬信,以便於將情報利用到極致。不過到了此時此刻,隨着紅夷炮隊前移,另有一支數量不多的軍隊向禁衛軍方向移動,陳文也立刻就意識到了決一死戰的時刻已經正式到來。
“傳令下去,決定勝負的時候到了,按照既定計劃,全軍進攻。”
………………
劉成的命令下達,鰲拜、多尼以及滿清最大的預備隊拱衛軍還在全速向右翼行進,試圖挽回敗局。
比其他們,紅夷炮隊原本的炮位是提前測量過的,需要前進的距離不過是大軍被迫前出的那一段,便可以將炮彈傾瀉到戰場;而前鋒營的擲彈兵更是人人騎馬,此刻從順治所在的小鎮衝出,策馬直奔着大軍的左翼,速度上同樣是拱衛軍所無法比擬的。
輔兵驅趕着牲畜拉動着炮車前進,炮組不斷的估算着距離,當前鋒營抵達濟度旗下聽用,紅夷炮隊也前進到了足夠的距離,經過了一輪裝填和瞄準,無需進一步的命令,炮擊便不可避免的開始了。
巨響傳來,炮彈呼嘯而起,呼嘯而落,在東線戰場上兩軍對射之間的空地上轟出了一個又一個彈坑出來。
泥土飛濺而起,於北伐軍卻是未能造成任何損傷。這是第一次試射,移動了位置,以着清軍炮組的測距瞄準能力,命中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復位、清渣、重新裝填,而後再行瞄準射擊,只說這種大口徑的紅夷炮,以着歐陸的水平最快也要兩分鐘的時間才能完成。但是沒等這邊裝填結束,北伐軍的中軍和右翼重新變幻了陣型,將鐵甲長矛手與火銃手交換位置,卻率先動了起來,大步向着新軍的方向殺去。
戰場上,清軍中軍的武衛中軍和武衛左軍以及左翼的禁衛軍依舊在進行綿延不斷的射擊,身披板甲的長矛手挺直了長矛,擺出了一副要撲上去與清軍進入肉搏戰的架勢。
眼見於此,禁衛軍的騎兵取道戰陣的左翼邊緣,策馬持弓的便向着北伐軍最右翼的四明師撲去,而四明師眼見於此,也立刻就停下了腳步,轉換爲空心方陣,以鐵甲長矛手防禦清軍的騎兵威脅。
然而,四明師進入防禦狀態,中軍的三個師和右翼的金華師卻依舊在新軍的綿延射擊中繼續前進。
這等戰法,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有傷亡產生,但卻依然無法阻滯北伐軍前進步伐分毫。戰場的東線,金華師和四明師則一邊列陣防禦,一邊與當面的禁衛軍對射。片刻之後,紅夷炮隊重新裝填完畢,炮彈呼嘯而來,比之上一次,命中和殺傷自是大爲提升。
陳文的視線之中,一枚炮彈落入陣中,瞬間便是數人被轟殺當場。鮮血流淌,在滾燙的彈坑中升騰起絲絲霧氣,只是已然分不清楚這是單純的蒸汽,還是縷縷忠魂飛向遠方的西天極樂。
正面是禁衛軍綿延不斷的射擊,側翼是新軍騎兵的策馬騷擾,隨着炮擊的命中率提升,北伐軍右翼的傷亡迅速攀升。然而,每當一個將士陣亡或是受傷,便立刻會有士卒補上缺口,繼續執行着他們的任務。
北伐軍的中軍和右翼依舊是舊式的戰法,僅僅是做出了少量的調整,爲的就是保留長矛手編制來更好的面對清軍的騎兵優勢。這樣一來,戰陣的寬度便不可避免的要比新軍的古斯塔夫方陣和青年近衛師的線列戰術要短上許多,但是光論兵力,兩個師的編制也有兩萬四千之衆,比之當面的禁衛軍的一萬餘步兵配上五千騎兵還是存在着兵力優勢的。
禁衛軍的射擊與紅夷炮隊的炮擊持續不斷,劉成也在北伐軍全面發起進攻的同時將手中最後的預備隊——那四、五千人的蒙古騎兵派了上去,加大對北伐軍右翼的那兩個師的騷擾。
清軍已經全力以赴,待到數輪炮擊過後,濟度也再也耐不下性子,乾脆下達了全軍出擊的命令,試圖依靠前鋒營的擲彈兵配合肉搏戰徹底擊垮當面的北伐軍。奈何,沒等禁衛軍走到一半,中軍戰線最爲靠近右翼的武衛中軍列陣最靠右側的第五鎮卻先一步發生了崩潰。
………………
“這是黃大壯的那份!”
銃劍直刺,追上去的丁俊傑一槍便刺在了一個武衛右軍士卒的後背上。扭動,拔出,清軍倒地不起,環顧四周已經再無一個活着的清軍,丁俊傑對準了這個一時未死的清軍的脖子就又是一刺,當即了斷了這廝的性命。
武衛右軍崩潰,奈何青年近衛師的指揮馬信下達的命令並非是全面追擊,而是結陣追擊。這樣一來,無疑的影響到了追殺潰兵的速度,但是隨着丁俊傑殺死了這個清軍過後,眺望遠處,卻立刻意識到了此舉的正確性。
“集合,前排下蹲,後兩排錯位站立,列空心方陣。”
武衛右軍的潰兵衝亂了陣後的本部騎兵,但是隨着追擊的展開,遠處已經有兩支兵力不匪的清軍騎兵踏着煙塵向此間殺來。
武衛右軍的步兵方陣建制已經被打亂,暫時不足爲懼,奈何青年近衛師原本就是一支沒有長矛手編制的部隊,面對騎兵的防禦能力要低上許多。若非是馬信求穩,此刻命令下達,只怕是也沒辦法重新列陣起來。
軍官們將命令傳達下去,約束着部下們重新整隊,將以隊爲單位列陣追殺的大軍重新恢復成爲一個整體。當鰲拜親率的那一支騎兵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已經是五個由青年近衛師組成的巨大的空心方陣,前三後兩的矗立在了武衛右軍原本的位置。
鰲拜親率的除了他的親兵以外,俱是漠南蒙古的騎兵,騎射在行,肉搏也有蒙古玩刀。然則他們面對的對手,雖說沒有長矛手的編制,但是每一把火銃上都套着三棱的銃劍,此刻三排火銃手持銃直指着他們,人還好說,馬卻是極其機靈膽小的動物,是萬萬不敢直接踹上去的。
所幸的是,清一色的火銃手編制,於鰲拜看來,其防禦力的欠缺不光是體現在武器上,火銃手不似長矛手,甲冑上也要差上許多,單單是一件半身甲和一頂配有面甲的頭盔,實在沒辦法與全副武裝的長矛手相比,騎射對其造成的殺傷也會更勝良多。
步兵無陣不戰,只要破壞掉了這支北伐軍的陣型,哪怕只是打出一個口子而已,大隊的騎兵也可以迅速的將其撕開。
眼見於此,鰲拜也不作絲毫的猶豫,立刻就率領着所部的蒙古騎兵衝向了青年近衛師的空心方陣,首當其衝的便是丁俊傑那一隊所在的第一營方陣。
大隊的蒙古騎兵衝來,鐵蹄踏出,轟鳴聲傳來,捲起了滾滾煙塵的同時,漫天的箭雨亦是向着他們射來。
騎弓拋射,殺傷力有限,打在半身甲和頭盔上,大多是直接彈開,少有釘在上面的也幾乎沒有能夠破甲的。奈何,火銃手的四肢皆不在甲冑的保護之下,一旦被射中,便是直接釘在皮肉之上,待到騎兵愈加的近了,就更是多有箭矢直接射穿四肢。
傷亡不可避免的出現,丁俊傑左側的袍澤已經被本營的救護兵拉到了陣中,那個袍澤傷的是大腿,看樣子也沒有射中主要的血管和筋骨,只要把箭矢拔除,簡單包紮就可以重新投入戰鬥。不過此時此刻,後排的牛忠已經補了上來,與他一般無二的蹲在最前方,擡平火銃,直指越來越近的清軍騎隊。
丁俊傑的視線所及,鰲拜身先士卒的率領着大軍殺來。身後的蒙古騎兵射擊的同時,北伐軍的那些使用超遠射程火銃的射手們也早已開始了對他們的射擊。別人不提,光是鰲拜就能輕而易舉的感受到,起碼有不下五支火銃始終瞄準着他,但卻沒有一發子彈能夠命中的。
不可否認,這是莫大的運氣。鰲拜在御營就已經得到消息,說是這等火銃不光是射程超遠,命中率也尤爲驚人。此刻能夠有此好運,鰲拜也立刻將其看作是順治的洪福齊天以及滿清的氣運所致,胸中的信心也更是加強了幾分。
這場戰事到了現在這個局面,武衛右軍的突然崩潰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不過當他率領騎兵趕來,青年近衛師也沒有繼續追擊,而是變幻做了防禦陣型。這樣一來,武衛右軍就可以緩上一口氣來,等待拱衛軍抵達後重新鞏固住這片戰線。
清軍的決勝關鍵在左翼,北伐軍的同樣是如此,但是一個南向,一個北向,雙方的左翼就分處於兩個不同的方位。
鰲拜很清楚,他現在來援,爲的就是堵住缺口,同時儘可能的對當面北伐軍造成更大的殺傷,甚至是將其擊破,以便給予左翼的禁衛軍以更加充足的時間來擊破那邊的敵人。此時此刻,騎兵呼嘯而來,距離方陣已是越來越近。下一刻,打馬轉彎,扭腰勁射,或許不需要幾輪就可以破開缺口——誰讓這支青年近衛師沒有長矛手呢。
大隊的騎兵奔涌而來,丁俊傑已然注意到了遠處帶頭的那個清軍大帥,他的甲冑與其他清軍相比,更加華麗,看上去也更加堅固。然則如何將其射殺,對他來說卻也並非是心中所想,此間地面上傳來的震動越來越大,大到了他的腦海中已經只剩下了對於開槍射擊命令的渴求。
“第一排,射擊!”
清軍騎兵的先鋒已入五十步的範圍,命令下達,方陣的第一排登時便是一陣砰砰作響。硝煙瀰漫,遠處亦是多有清軍騎兵被當場射殺、射傷,亦或是戰馬中槍倒地,登時便是一片人仰馬翻。
距離還比較遠,命中已算是有限,起碼鰲拜也僅僅是頭盔的頂端中槍,連帶着將系在下巴處的繩子崩斷,以至於頭盔掉落了下去,露出了鰲拜光禿禿,僅僅是腦後一條金錢鼠尾的腦袋出來。
久經戰陣,這樣的場面見過實在太多,不過這支江浙明軍全然不似其他明軍那般只要請軍稍微挑逗便會忙不急的放槍射擊,唯恐被清軍湊到近前。能有這樣的沉穩,實屬精銳,鰲拜不敢託大,亦是將身子下伏,將上半身保護在馬首和馬頸的後面。
轉瞬之後,清軍的騎隊已到近前,大隊的騎兵轉向勁射硝煙背後的青年近衛師方陣。憑藉着記憶,這些遊牧騎兵堅信着他們一定能夠射殺對手,然則沒等他們開始射擊,方陣的新一輪的射擊卻先一步展開。
“第二排,射擊!”
清軍騎兵距離方陣已經不足二十米的距離,這個距離向目標更大的騎兵射擊,哪怕僅僅是依稀的能夠從硝煙中看到模糊的身影,也完全是足夠的了。
又是一輪射擊,又是一輪的人仰馬翻,這一次比之上次,清軍的傷亡多上了幾倍之多,就連鰲拜的幾個親兵也紛紛被射殺在了當場。
這支江浙明軍根據情報顯示俱是由新兵組成,可是戰鬥至今表現出來的戰鬥能力卻已經突破了他的認知。至少在他印象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支軍隊,哪怕是渾河之畔的那支戚家軍只怕也完全並非是他們的對手。
如此強悍的戰力,實在過於恐怖,但也更加加深了鰲拜對於將其殲滅的決心。然而沒等鰲拜將這份心思付之於行動,隨着方陣第三排的射擊響起,更大的傷亡襲來,尤其是當鰲拜胯下的良駒在一聲哀鳴過後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也直接打斷了這支清軍的進攻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