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兩年前被浙江巡撫標營偷襲而落荒而逃之後,王翊始終在竭盡全力的練兵,爲此他不僅放權給麾下的舊將黃中道、毛明山,還通過陳天樞延攬來了曾經在劉穆麾下爲將的劉翼明,到了今年更是越級提拔起了那個很有可能會成爲國朝新一代名將的陳文。
黃中道乃是儒將,曉暢兵法,深明事理;毛明山乃是勇將,忠直憨厚,勇不可當;而劉翼明精於練兵、部署,更是通曉各類戰陣,論及兵法武勇更勝之前二人。
至於那個陳文,雖然他始終不敢放心,但是一個月前校場上的那一幕實在是太過於震撼人心,一個成軍僅僅一個月的新兵營就能摧枯拉朽般的全殲中營兩倍於其的對手,這個人的能力很可能在他原本麾下的那三員戰將之上,哪怕這個陳文此刻的光輝依舊被戚繼光所掩蓋,王翊也依舊這樣覺得。
練兵兩年有餘,本以爲可以從提標營身上一雪前恥,可是現在看來這支提標營竟然比兩年前的那支撫標營還要強悍得多。王翊此刻頗有些後悔他沒有將陳文和南塘營調來,既然此間只有提標營,那麼至少可以憑藉南塘營的鴛鴦陣在戰場的一線進行突破,以爲取勝之法。
只是,此前的情報中,韃子參戰的還有紹興綠營的那一個協,南線的清軍實力也更爲強勁,清軍的兵力雄厚再加上四明山王師各部聯手製造的壓力,以及他對於陳文以及那個沒見過血的新兵營的不放心,這一切都導致了眼下的局面。
所幸的是,陳文先前制定的計劃中,南塘營雖然不在,但是陳天樞的騎兵營卻依舊還處於預定的位置,而現在,他們也將配合已經向右翼移動的處於絕對人數優勢的王師騎兵直接奔襲清軍的主帥田雄。
勝負在此一舉!
王翊大步走到中軍鼓手身旁,將兩隻鼓槌奪了過來,隨即便開始擂鼓助戰。
明軍在注意到此刻已是貴爲經略的王翊在爲他們擂鼓助戰的事情後,士氣也爲之一振。雖然此刻依舊被清軍所壓制,但是接敵之初的頹勢卻也削減了幾分。
這時,滿清的浙江提督田雄依舊策馬立於佔據中路的提標左營陣後的中軍大旗下,而他身邊除了親兵、家丁,以及直屬兩百多步兵外,還有從各營集中起來的騎兵,而這些用以決定勝負的精銳則全部暫時歸副將巴成功來統帥。
巴成功乃是蒙古人,在不少史書中也把他的名字音譯爲把成功。此人乃是田雄心腹愛將,馬上功夫以及操練、指揮騎兵的技術都頗爲了得。舟山之戰後,此人出任舟山協副將。到了永曆九年,張名振、陳六御收復舟山,巴成功率部出降,被鄭成功任命爲宣毅前鎮兼管鐵騎。只不過,此時的巴成功還只是浙江提督標營聽用副將,兼管中軍騎兵。
從開戰伊始,田雄就在尋找那份情報中所提及的明軍伏兵,直到剛剛戰場側面的樹林裡一羣飛鳥被驚動飛走,老於兵事的他便立刻確定了位置。
怪不得剛剛明軍的哨騎始終有意無意的遮蔽那裡情況呢。
田雄一眼望去,樹林裡已經走出了不少牽着戰馬的明軍,而目光所及之處,幾百米外的明軍主陣地的後側,那些作爲預備隊的騎兵也已經向着遠離湖水、靠近樹林的一側移動。
現在就按捺不住了嗎?
田雄冷笑着看着這一切,出於謹慎的考慮,他將作戰任務較輕的提標中營的部分長槍手扣了下來,全部安排在中軍大旗之下,配合他的親兵、家丁護衛自己的安全。此間明軍的意圖已經再明顯不過,定然是打算靠着數量佔優的騎兵出擊,在擊潰己方騎兵之後形成包夾之勢,以達成速戰速決的目的。
顯然,對手已經對繼續耗下去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好在他自己也沒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下去。
“巴成功!”
“末將在!”那個說話甕聲甕氣的蒙古漢子立刻迴應了統帥的呼喚。
“把那些賊寇趕走。”
巴成功以着他鷹隼一般的目光掃視了那兩支正在準備合流的明軍騎兵,滿心的不屑溢於言表。
“末將遵命。”說罷,巴成功並沒有着急策馬出擊,而是對麾下的騎兵們耳提面命了一番。
注意到明軍的騎兵有意向着左翼而來,負責指揮提標右營的副將立刻命令戰陣側翼和後隊的長槍手結成密密麻麻的槍陣,以求遏制對方騎兵的衝鋒。
與此同時,身在中路,以副將身份管提標左營遊擊事的李榮也注意到了這點。剛剛清軍突擊接戰的一瞬間,明軍右翼由劉翼明指揮的左右兩營的表現顯然要比自己面對的中前兩營要強很多,不僅由於反應更快而減少了很多損失,還進行了一定的反擊。
只不過,也僅僅如此了。
此間明軍的左右兩營依舊被提標右營壓着打,傷亡也遠比對手要多很多,只是明軍的兵力更加強大,戰陣也更爲厚重,再加上王翊的擂鼓助戰,士氣也沒有過於低落。此時兵力損失雖然不小,但是也遠沒有到崩潰的地步。
見槍陣已成,始終面無表情的李榮轉而繼續關注眼前的戰局。提標右營的對手還有多久崩潰他的感受並不明顯,但是自己這邊估計用不了多久了。
戰場上,提標左營的刀盾兵劉大依舊在奮勇作戰,作爲一個老兵,他並沒有急於突破對方的陣型,因爲他這麼多年看過太多,對手的兵力遠超己方,陣型如此厚重,此刻衝上去,只怕是死得更快。
“當”的一聲,劉大用左手的盾牌將眼前那個長槍手的長槍震開,隨後一刀將長槍砍斷。而劉大對面的那個剛剛從長槍手被迫轉職爲棍兵的明軍士兵在還沒來得及適應這個變化的時候,就被劉大身旁的一個清軍長槍手一槍捅死。
慢慢來,不必着急,這幫新兵蛋子一會兒就扛不住了。
仔細的觀察了一番,李榮很清楚自己的對手已經距離承受傷亡的極限不算太遠了。只不過,此時既然主帥還沒有下達總攻的命令,他也絲毫不介意再消磨一些對手的作戰意志,也好在發起總攻時更快的擊潰對手。
李榮此人並非是這個時代的名將,甚至到了三藩之亂時也並不出名。不過,也正是此人在耿精忠進攻浙江時,守住了由閩入浙的關鍵府縣衢州,後世留下來的衢州“鐵城”之稱就和此人有關。而後,清溫州鎮總兵祖弘勳投靠耿精忠,招耿軍大舉入浙,也是此人配合陳世凱、牟大寅等將收復的失地。
李榮雖然並不如三藩之亂中出盡風頭的河西四將有名,但是此人能夠穩穩的擋住耿精忠叛亂初期的雷霆一擊,以及此後收復由於祖弘勳叛變所導致的浙江糜爛而被耿精忠佔領的府縣,也絕不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
比起承受着李榮所指揮的提標左營重壓的黃中道,負責明軍右翼指揮之責的劉翼明的日子也只是稍微好過一點兒罷了。
劉翼明手下的這左、右兩營精銳可都是他從王翊原本的左右兩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輔以他從劉穆那裡帶來的老兵和按照他的要求重新招募的新兵,此後又重新編練了一年有餘,其中很多人從軍也已經有五六年的光景了。
以往面對清軍地方綠營時,這兩個營都能較爲輕易的取勝,即便他在戰前已經能夠意識到這場仗並不好打,可是也遠遠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樣被壓制得如此厲害。
真應該把南塘營叫來!
雖然沒有觀看過那一次的校場比試,但是聽黃中道和毛明山以及作爲親歷者的那個中營的方守備提及,劉翼明在重新翻看過一遍戚繼光的紀效新書之後,還是不得不承認,那支以戚繼光成法編練出來的新兵營很可能比自己手裡的這兩支老營頭戰鬥力還要強勁得多。
我怎麼就沒有想過用戚少保的辦法練兵呢?
所幸作爲王翊的心腹愛將,他也很清楚這場戰事決勝的關鍵其實還是在陳天樞和那些從四明山明軍各部集中起來騎兵身上,而他劉翼明只需要帶着手裡的兩個營以及被安排在右翼的友軍扛住清軍提標右營的進攻就可以了。
此刻的他已經打定主意,只要這次能夠取勝,一定要和陳文好好探討一下戚繼光的練兵法門,以後他也要去練練那個勞什子的鴛鴦陣。
劉翼明所在的明軍右翼側面,明軍的騎兵已經完成了合流,他們並沒有去撞提標左營側面的長槍林,而是直接繞了過去,顯然是準備衝擊田雄的中軍大旗。此時,巴成功也已經迎了上去,只是他在行進到與左營的一個夾角處便率衆停了下來。
明軍的鐵騎越來越近了……
兩百米……
一百五十米……
一百米……
五十米!
巴成功一聲令下,清軍騎兵立刻點燃了手中的三眼銃,雙手持着銃後的木製長柄,不慌不忙的等待着彈丸噴薄而出的那一刻。
“嘭!”
“嘭!”
“嘭!”
由於是依次點燃引信後才放平發射,三眼銃的三顆彈丸接二連三的從三聯的銃口射向對面,而**燃燒所產生的硝煙也如同剛剛明軍步兵射擊時那般將清軍籠罩其中。
“殺!”
巴成功一聲怒吼,提標營的騎兵們紛紛把三眼銃掛在了得勝鉤上,提起了先前掛在上面的長槍、馬槳、大斧、長刀、大錘等各式各樣的兵刃,策馬衝出了遮蔽視線的硝煙。
遠比這些騎兵要快得多的是他們剛剛發射出去的三眼銃的彈丸,三眼銃最大射程可以達到一百米左右,但是有效射程只有不到五十米,但是此時明軍的騎兵,尤其是前排早已衝進了這個距離。
**燃燒所產生的氣體在發現無法破開三眼銃厚實的銃壁後,將全部的動能傳導到了那個小小的彈丸之中,這些小小的彈丸也不負衆望的自三眼銃的銃口飛出。轉瞬之間,這些不值一文的小東西就穿過了明清兩軍彼此的距離,重重的打在了明軍將士以及他們的戰馬身上,爆發除了一片片的血霧。
浙江的氣溫,以及明軍的財力,使得他們的騎兵最多在身上套一件皮甲,而更多的則是僅僅是些布甲而已,這就更不要說是戰馬了。其實即便身披甲冑,在這個距離被火銃打到又能如何,這些前膛槍發射的彈丸一樣會破甲而過,將動能全部釋放在甲冑所保護的人體上,進而將受創部位的肌肉組織、骨骼以及臟器拍碎,從而製造出殺傷的戰績。
三槍過後,前排的明軍爲之一空,被打中要害的登時便死,沒有打中要害的不是暈倒在地,就是伏在馬背上哀嚎,就連被命中的戰馬也是如此。
前排的人、馬倒地不起,絲毫沒有辦法阻止後排騎兵的前進,但是突然出現瞭如許多的障礙物,後排的戰馬也多有被絆倒在地的,至於那些障礙物,則更多是被踐踏而死。
明軍騎兵的傷亡並不是很大,但是其衝擊的勢頭卻被這一陣子火銃射擊徹底遏制住了。而此時,清軍的鐵騎卻猛的撲了上來,雙方瞬間便廝殺成了一團。
騎兵乃是離合之兵,陳天樞和自中軍出動的那幾個領兵軍官幾次想要憑藉數量優勢纏住巴成功,再分出部分騎兵突擊田雄,可是每次都被巴成功識破,根本無法分兵突擊。即便可以,陳天樞也不打算這樣做了,因爲在他發現田雄身邊還有幾百長槍手後,他也只得放棄了行險的舉動,繼續與巴成功在戰場側面騎鬥、混戰。
衝擊力被遏制的情況下,再加上他們的騎術和武藝遠不如對手精湛,所以即便人數更爲衆多,明軍的騎兵在短時間內卻依然無法打開局面。
戰場之上,明軍的將士們依舊在奮力的和眼前的對手廝殺搏命,在他們身後,那個身着山文鎧的主帥、魯監國任命的經略直浙軍務、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則依然在興起若狂的揮舞着手中的兩個鼓槌,傾盡全力的爲將士們鼓舞士氣。
作爲一個文官主帥,王翊沒有能力披堅執銳衝殺在前,也沒有如虞允文那般的智謀來算計對手,甚至就連作戰的計劃也是由部將爲他做好的。但是,這並不能阻止胸懷報國之志的他爲中興大明的事業努力下去,就像此時他雖然不能親手殺敵,但是也可以提升士氣,好讓將士們繼續奮戰下去。
交戰已經有將近三刻鐘了,清軍的將士,尤其是戰陣前排的將士,他們雖然擁有着更爲強悍的武藝,以及更加豐富的作戰經驗,但是長時間的作戰所帶來的疲憊卻使他們的動作開始頻頻失誤,損傷的速度也在逐漸加快。
而他們的對手,佔據了絕對數量優勢的明軍卻在那個身材瘦弱卻偉岸如山的文官的激勵下,前仆後繼,不僅沒有出現預料的崩潰,而且還在試圖扭轉敗局。
勝負,或許已經變得沒有剛剛那麼清晰了。
戰鬥還在繼續,從沿着四明湖列陣的左翼,到承受清軍最猛烈進攻的中軍,再到試圖配合騎兵包抄對手的左翼,以及那些從各部明軍精選出來的鐵騎,明軍各部都在竭盡全力的廝殺着,爲迎接扭轉局面的那一刻而奮鬥。
可就在這時,明軍左翼指揮、薛嶴總兵杜興國的將旗卻突然被砍倒在地,一聲尖銳的呼喊彷彿瞬間凝滯了時間,也凝滯了所有聽到這聲呼喊的人們的呼吸。
“杜總兵死啦,明軍敗了!”